第45章 猶豫
顧澤宥深夜摸到年羹堯府上。
「年兄,最近隱隱有股勢力在暗中調查我,此番過來都大費周折,那件事可能瞞不住了,還得早做打算。」
他擔心是八阿哥餘黨前來報仇,相面案對八阿哥衝擊太大,直接讓他喪失奪嫡的機會,他們那邊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實際自八阿哥被貶后,黨派成員分崩離析,要麼卧床不起,要麼閉門不出,躲的躲,藏的藏,早已沒人細究此事。
連十阿哥與十四阿哥都舉步維艱,自身難保。
打發走顧澤宥后,年羹堯陷入了沉思。
小妹上次只囑託了此事,還說如果王爺發現就直接讓王爺去找她。
那暗中調查之人到底是八阿哥餘黨還是四阿哥?
雪越下越大,他走至廊下,狂風肆意襲來,時有雪花吹散到披風上,一瞬又融化成水珠。
靜謐長夜,唯有風雪猶在伴著未眠人。
倏然,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著像腳踩在積雪上。
一步一步向前而來,越來越近。
這麼晚了難道還有人沒睡?
他放眼望去,一陣風霜撲來迷了眼睛,只見一道朦朧的身影,高大修長。
待其人走近,他忽覺耳中嗡嗡作響。
「讓他去找她,讓他去找她...」
聲音在耳邊迴旋,小妹...小妹怎知王爺會來,他腦中的疑問越積越多。
「臣拜見王爺。」年羹堯行禮請安道。
胤禛抬手示意他起身,想起他剛剛錯愕的表情,於是開口問道:「你早已預料到我會來?」
「是。」年羹堯思索片刻后回道,一個字猶如千斤重。
「既然如此,那你說說我為何會來?」胤禛冷眉一挑,眼眸幽深晦暗。
兩人同時站在廊下,看著院中的雪景。雪花如絮,還在洋洋洒洒地飄落著。
「相面案。」年羹堯一字一頓地說道。
至今回憶起他都還心驚不已,雖有預料到此事會給八阿哥造成不可抹滅的影響,但乍然聽到聖旨時,他還是心神微晃,實在太過震驚。
沒想到皇上竟直接剝奪了其貝勒之位。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又為何要這樣做?」胤禛問道。
雖為旗主,也派人暗中拉攏過年羹堯,但他一直不朋不黨,最近這一兩年關係更是疏離,打探得知他與八阿哥、三阿哥暗中都有來往,尤其與八阿哥擁護者馬齊交往甚密,此次怎會....?
年羹堯知道王爺心中的疑惑,他以前確實有過猶豫,但經小妹點撥后,他堅定了心中的信念,一切都還來得及。
倏地一下,只見他撩開衣袍,雙膝跪地,行稽首大禮。
「臣願一心追隨王爺,誓死為王爺效忠。」他開口表誠道。
稽首為行禮中最為隆重的一種,只在君臣間使用,如今年羹堯卻...。
胤禛神色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隱於無形,停頓半晌后才虛扶起面前之人,算是接受了他的投誠,還欲開口詢問。
只見其人繼續說道:「如果王爺還有疑問,不妨去問年側福晉,她自會告訴您答案。」
翌日清晨,澤蘭苑內白雪茫茫,一片純潔無瑕。
王寶泉與小桂子起了個大早,吩咐人將苑門四周的積雪清除到一旁。
剛打開門,入目滿是凌亂的腳印。
小桂子驚訝得大叫一聲:「怎麼這麼多腳印。」
腳掌寬大,大小一致,似男子的腳,每一步都沉沉陷入厚厚的積雪內,來來回回,密密麻麻,越臨近苑門越是密集,但最終卻孤寂地向著前方而去。
小桂子驚訝過後嘴裡又不停嘟囔道:難道是王爺來了?那怎麼也不進去?
看這腳印還沒被大雪掩蓋,應該才離開沒多久,可能是怕打擾主子安寢吧。
覆著腳印的積雪被清掃乾淨,但那份猶豫與躊躇依舊伴著腳印的主人。
果真是她,果真是她。
室內的美人屏風被他砸得稀碎,似發泄般。
她為何要插手此事,為何背著他設計這一環又一環?
他很想當面找她問個清楚,在澤蘭苑外徘徊一夜,幾經思索后他竟有些怕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
蘇培盛推門進來,就看到屋內一片狼藉,抬著的腳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放,遲疑一刻后提著食盒繞過那被摔得粉碎的屏風。
食盒內的飯食還熱騰騰的,他伸手將其一一端了出來,一舉一動謹小慎微,不敢發出任何響動,主子現在心緒不佳,他可得悠著些。
或許是氣氛太過沉悶壓抑,手也有些不受控的發抖,在端出最後一碟小菜時,瓷盤不小心撞在桌沿上,砰的一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胤禛低垂著的頭緩緩抬起,眼下一片烏青,眸光微斂,手指曲捲成拳,似在做著什麼決定。
「派人即刻封鎖澤蘭苑,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出入。」他冷眼吩咐道,掩下心底那抹深沉的情愫。
蘇培盛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得怔愣在原地,這又是怎麼了,難不成又發生了什麼?
感受到指尖傳來熱意,他急忙將手中的瓷盤放下,揮了揮手,將那股熱意揮散。
主子剛剛是要他封鎖澤蘭苑?
他提著食盒出去的時候,猶不敢相信,向身旁的小太監遞了眼色,那人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這可就麻煩了。
「小桂子,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澤蘭苑內黎冰聽到外面的動靜,放下執筆的手,輕聲問道,怕擾著室內安睡著的小弘晡。
小桂子也被突來的遭遇嚇壞了神,雪地本就濕滑,他腳步踉蹌著連滾帶爬地進來稟告道:「主...主子,」他大喘著粗氣,繼續道:「澤...澤蘭苑被封了,外面圍了好多人,他們....。」
他話還沒說完,剛從小廚房出來的春琦也疾步進門稟告道:「主子,大事不好了,澤蘭苑被封了。」
黎冰擺手讓嬤嬤抱著小弘晡去隔間休息,心裡翻江倒海。
他知道了?
設想過好幾種他知道后的情形,跑過來質問她,或派人將她帶過去,或是直接責罰她,唯獨沒有想到這種。封院?
她將護甲戴上,悠悠地起身坐到桌旁的綉凳上。
冷靜片刻后,她蹙眉問道:「外面負責把守的是誰?」
王寶泉這時跑了進來,答道:「是蘇總管,奴才剛問了他封院的緣由,他只說是王爺吩咐,其他的也沒多說,奴才瞧著他好似也不知內情。」
黎冰心神漸安,「將蘇總管請進來,我有幾句話想托他帶給王爺。」
早起朦朧間聽見小桂子在外嚷嚷著好多腳印,她當時以為是奴才們經過時留下的,如今想來那應該是王爺的腳印吧,他當時為什麼沒有進來?他在猶豫什麼?
繞了這麼一大圈,他竟還能沉得住氣,黎冰苦笑的同時一滴淚水從眼角划落,她閉上雙眼,睫羽輕顫,無奈地嘆口氣,再次睜眼時眼神已恢復以往的堅定。
王寶泉這時也已回來,只見他脖頸微縮,腳步有些遲疑,深吸一口氣後走了進來,「主子,蘇總管說王爺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出澤蘭苑,所以他也有些難辦。」
早該想到的,黎冰旋即起身朝著門外而去,春琦見攔不住忙從裡間拿了件披風給她戴上,外面天寒地凍的,萬一著涼了可怎麼是好。
攙扶著黎冰緩緩走向苑門口,小徑上覆蓋著層層薄冰,走在上面刺溜打滑,雪越下越大,才走出一會兒,圍帽上滿是雪水,黎冰凍得直發顫,春琦也有些後悔,剛走太急忘了給主子拿手爐,主子本就因生產傷了元氣,這又遭了寒。
想回去拿,但離苑門也就這麼幾步了,還是先將主子送到,她再去拿。
蘇培盛看著緩步而來的人,沒有訝異,從對面小跑著迎了過來,行禮問安。
「蘇總管,我這兒有幾句話還得請你捎給王爺。」黎冰說著。
胤禛書房內。
「她當時就這麼說的?」
蘇培盛忙答道:「是的,主子。」
待蘇培盛退下后,胤禛按著隱隱發疼的額角,腦中混沌一片。
想見他,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見他?
室內暗香浮動,茉莉香自淡綠色荷包內瀰漫開來,揮之不去。
桌案右側還陳列著數幅美人圖,似嗔似怒,似憂似喜,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的勾人。
他拿過一張想揉捏成團,才拂過一角便又止住。
拳頭重重地捶打在桌案上,震得案邊的木盒都為之一動,左右搖晃過後從邊緣跌落,盒蓋被掀翻,藏匿其中的橘子蜜餞摔了出來,胤禛寶貝似的沖了過去,將木盒拾起。
那時就忘不掉,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他嗤笑一聲,似是在嘲諷自己般。
「將她喚來吧。」他隔著門帘無奈地說道,搖頭嘆息。
蘇培盛立刻向外奔了出去,他就知道王爺的心思,能忍到現在估計已經費了老鼻子力氣了。
屋外傳來敲門聲,三聲過後,屋內之人才緩緩開口:「進來吧。」嗓音低沉嘶啞。
黎冰將披風解下,抬著小碎步走了進去,開口便喚了聲:「王爺。」
她嗓子本就綿軟,剛又走了這麼遠,一時有些氣喘,聲音便帶著些許飄忽,層層疊疊傳入胤禛耳中,只覺一陣酥麻,剛躥起的一股怒焰又晃晃悠悠地滅了下去。
他按捺住心底的異樣,沉聲問道:「聽說你有話要有對我說。」面容肅穆,眼神故意錯開面前之人,朝著遠處看去。
黎冰看著王爺如此嚴肅的神色,心猛地攥緊,好似回到第一次見王爺的那天,只覺他渾身釋放著陣陣威壓。
一時有些害怕,眼神也不似來時那樣堅定。
小步試探著向前,距離其人還有三兩步距離時被突然叫住。
「有什麼就說吧。」胤禛叫停道,女子身上熟悉的體香讓他的思緒驟停,心亂如麻,腳向後退了幾步,不敢離得太近,面容肅穆中帶著些許不自然。
但黎冰根本沒有發現,她拳頭緊握,鼓足莫大的勇氣繼續向前邁進。
一進一退,直至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
她輕抬雙手緊緊摟住男子的腰際,「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關著我、躲著我?」
男子呼吸急促了幾分,往常平穩的心跳也跟著亂了節拍,幾次抬手想推開她,可每當觸碰到她纖細的肩背時又放了下去。
他本為練武之人,孔武有力,女子又實在抱得太緊,想將她推開必要使一些力氣,但她身子柔柔弱弱的,哪經得起他的發力,不忍心弄疼她。
牆面傳來絲絲冰涼,也讓他的思緒清醒了些許。
她不是有話對他說?現在怎麼弄得好似她被欺負了一般。
輕咳一聲,提醒道:「相面案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要插手?」
終於將話題轉移到正題上。
黎冰依舊緊緊地摟著,攫取著男子身上的暖意。
胤禛感受到她的發顫,抱著她取過一旁掛著的披風給她穿上。
黎冰這才停止了發抖。
「我想陪著你。」
不再是『妾身』,而是我。
她鬆開了緊樓著的手,深情凝視著眼前的男子,「我只是一個小女子,我的心臟太小,小到只夠裝下你,我想和你一起好好地活著。如果你一定要爭的話,我想陪著你,和你一起。」語氣溫婉而堅定。
直至年氏離開許久,那句話也還一直迴響在胤禛耳邊,我想和你一起,和你一起。
他自小所接受的禮法就是女子不可干政,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要一個女子來幫他。
身為女子不就該安於內室,相夫教子,就如她之前那般,怎可以干涉朝廷之事。
一通嚴厲斥責之後,又將她趕了回去。
可氣過之後回想起她那番剖白心跡,他又覺心裡泛起絲絲甜意。
蘇培盛看著面容複雜的王爺,斟酌著開口道:「主子,那...澤蘭苑那邊還要繼續封鎖著嗎?」
明明前面都還好好的,怎的說到最後就鬧崩了呢。
不知王爺到底作何安排。
「封,但日常供應不能少。」
胤禛說道,她膽子實在太大了,大到他都有些心驚。
黎冰回到澤蘭苑后,心裡一時也沒了底,但自古兵行險招,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也只能等了。希望她這次能夠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