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都來客

第三章 神都來客

連著數日,獨孤朔都要到臨街蔡阿婆哪裡去看上一看,卻終究未見柳凌微身影。

獨孤朔不免憂心,日夜胡亂思緒。

偶爾夜半驚醒,夢中皆是柳凌微被內衛押在詔獄里刑訊的情形,可憐他一時無法,只得暗暗擔憂。

轉眼已有月余時日。這些時日,內衛左司里派他偵破南北衙謀反一事,遂有多日未歸家。

當時武曌麾下有一大員,名喚作來俊臣,本是借告密之風而起身的。

來俊臣上位之後,夥同手下諸多鄉人,借著大肆盛行的告密之風,以誣告李氏諸王及一班朝臣為生,竟得了武皇寵信。

此番又在武皇駕前狀告南北衙禁軍及太平公主、武承嗣等人夥同李沖餘黨謀反,本就心思猜忌的武曌命內衛徹查此事。當下內衛左司領了差事日夜監盯一眾人,但苦於查無實據,內衛一時毫無頭緒,案情並無進展,三番五次稟至御前,均被駁回。

內衛一眾人見武皇執拗,也是無法,只得商議著從來俊臣身上著手,遂增派了人手,日夜監盯,獨孤朔也算是忙中偷閑,得了空缺。

這夜事畢,獨孤朔辭了眾人往家去。因是吃了些酒,朦朧之中卻見自家屋內隱隱有火光,獨孤朔以為醉酒眼花了,遂往巷子中水缸里捧了一抔水抹了一把臉,再透過門縫隙看時,仍見屋內微珠光若隱若現。

獨孤朔心中一驚,酒氣頓時消散了一大半,當下以為屋中進了賊人,遂拔刀悄身翻牆摸索進去,至屋前時,見屋內人影泰然,好似正主人一般自若,心中越發驚奇,正欲取下弓弩,熟料那屋中人竟突然開口說道:「進來吧,不必驚慌!」

獨孤朔聽了,心頭一緊,轉念一喜,這個相熟之音乃是柳凌微的聲音,忙扔下手中刀弓,推門直竄了進去。

兩人四目相望,不覺未語淚先流。獨孤朔手足無措,怔了許久。

柳凌微望著眼前的獨孤朔,忽地「撲哧」一笑,只惹得獨孤朔越發止不住淚眼了,雙手來回在衣裳間摩挲著,低下頭,不言語,也不敢再看。

案桌上擺放著飯菜碗筷,獨孤朔偷瞄了一眼,半天才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來:「你做的!」

柳凌微聽了,轉喜為憂,悄然抹一把眼淚,順手撿起筷子遞給獨孤朔,說道:「嗯,我做的,你快嘗嘗吧!」

獨孤朔木訥地接過筷子,邁一步坐穩身子,端起碗「噗通噗通」吃將起來,淚珠猶如雨點般落在碗中,只惹得柳凌微也抑不住,跟著抽泣起來。

一時無話,時間彷彿停在了此刻。

燈火搖曳,獨孤朔曾百轉千回地想過與柳凌微相逢的場景,也曾祈禱盼求過此番場景。

他們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兩人,可惜造化弄人。

柳凌微輕身坐在了獨孤朔對面,任由眼淚撲簌簌地落著,獨孤朔吃著吃著已然泣不成聲。柳凌微看了,忽地起身撲在獨孤朔懷中,獨孤朔看著眼前照思夜盼的柳凌微,便再也抑不住了,緊緊將其攬在懷中,往事一幕幕浮現,兩人竟如孩提一般痛哭起來。

當時年少,他們兩人一起吃飯、一起嬉鬧、一起讀書,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后因廟堂變故,兩家人均被被牽連,皆入了詔獄。

此刻兩人分坐兩邊,獨孤朔大口吃著飯菜,柳凌微看著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細細言道:「你還是與從前一樣,狼吞虎咽的,你慢著點吃,小心別噎著了!」

獨孤朔聽了,連連吞了幾口,忽地停住了,放下手中的碗筷直盯著柳凌微說道:「你學會了燒飯,也學了武功!」

柳凌微未料的獨孤朔有此問,頓時止了笑容,變的冷峻起來,直勾勾低看著獨孤朔,慢慢地吞吐道:「父親死後,我被送入教坊司,要不是我投河之後被好心人救了,恐怕早就成了官妓了,也是老天有眼,讓我遇著一位師父學了些護身的本領。」

獨孤朔聽了,滿臉心疼地看著柳凌微,心中越發悲嗆,忙握住柳凌微的手說道:「想不到你後來還受了這些委屈!」

柳凌微眼神左右閃躲,輕輕掙脫獨孤朔的手,擦了一把眼淚,笑著說道:「都過去了,不提也罷!」說著,轉背過身去。

「我被放出來之後,只聽他們說你投河了,我不信,便去淮河找了你好幾回,問遍了所有漁夫,都說沒見過你,我不死心,後來又去了機會,終究沒有你的消息,我便也以為你死了,為你們立了衣冠冢!」獨孤朔說著激動了,柳凌微卻越發悲嗆,竟哽咽地哭了起來。

獨孤朔又道:「我知道柳伯父是冤枉的,我爹也是,陛下替我父親平反了,我知道當年是來俊臣誣這幫人構陷他們屈打成招的,我在你們的墳前發過誓,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殺了這個狗賊為你們報仇,眼下內衛日夜盯著來俊臣,只等時機成熟,便可借著南北衙謀反之機,將他送上斷頭台!」

柳凌微聽了思忖片刻,突然一驚,急急問道:「你是說內衛正在查南北衙的事情,內衛從何得知南北衙謀反之事的,南北衙還牽連了誰?」獨孤朔見柳凌微止住了哭聲,又對南北衙之事頗有意趣,遂將所知之事避重就輕地說與柳聽了,話里話外透著嫁禍來俊臣之意。

見柳凌微不言語,獨孤朔故意不深究多問,只假意她是好奇,便又自顧自問道:「出了秦州城之後你去了哪裡?我整日憂心著你!還有那郭林死前留的東西,會害你的性命的你知道嗎?」

聽了這幾問,柳凌微突然「哼」了一聲,說道:「你還真做了武曌的鷹犬了,竟當我是內衛詔獄的階下囚一般,既然如此,反不如將我捉了,送到內衛去,興許還能換取你的榮華富貴!」說罷,起身便要走。

獨孤朔聽了,心中一時慌亂,不知那句話說錯惹惱了柳凌微,忙一把扯住柳凌微的胳膊說道:「你切莫動動怒生氣,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又不是為了要郭林遺的東西,倘若真是為榮華富貴,我便不會放你走,更不可能讓你帶走那東西了!只是,只是,你不知道,朝廷已然曉得你們的事了,只是尚未拿到郭林遺的東西,一時不能確證,內衛派出了行獄司和慎刑司的人去了營州,不久他們就能查到你身上,我只怕到那時你就脫不了身了,內衛詔獄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你心裡要早作打算!「獨孤朔根據武皇及武承嗣所言,將一切連在一起,故意說出來探探柳凌微的口風,看其是否知曉此事。

未料柳凌微聽了,把腿便要走,獨孤朔忙忙道:「眼下城內已宵禁了,你出去反倒很快會被內衛盯上的,不如等天亮再做走吧!」

柳凌微聽了,轉身回來,盯著獨孤朔問道:「武曌當真知道那份名單與營州之事了?」獨孤朔聽了,便知營州之事柳凌微肯定參與其中,遂說道:「如此說來,營州之事果真與你的那份名單有關了!」

「獨孤朔,你竟試探我,你,你,枉費我那麼信任你!」柳凌微自知說漏了嘴,遂怒不可止,轉身又要走,獨孤朔眼疾手快,搶先一步側身上去,趕在前頭,封住了柳凌微的氣關穴,使其不能動彈,而後將其抱起回來放在床上。

「獨孤朔,你快放開我,不然我不理你了!」柳凌微又氣又嬌羞地說道。

「凌微,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暫時住在我這兒最是內衛查不到,你放心,以後你的事情我也不問,只要你不走,你喜歡做什麼就做吧!」獨孤朔說著,退去鞋帽和衣躺在柳凌微身邊。

「你先放開我!」

「我若放開你,你又要走,你便這樣躺著吧,我們就像小時候一樣!」聽了這句話,柳凌微突然不說話了,眼裡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獨孤朔見她不言語,又滿臉淚水,遂掏出手絹,仔細擦拭著。

「這手絹,這手絹你還留著!」柳凌微看著獨孤朔手中的手絹不可置信的問道。

「當然留著,你送我的東西我當然得保管好了!」獨孤朔說著,猶如孩提一般,只惹得柳凌微越發淚眼迷迷,不言語了。

兩人如是這般躺著,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不知何時柳凌微的穴道解了,但她聽著獨孤朔的呼嚕聲,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強忍著不動,直至天微明時才起身去了。

獨孤朔與柳凌微的父親本是同窗好友,兩家相交多年。兩人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皆為關隴士族之後,獨孤朔之父因反對二聖臨朝被下詔獄,而柳父因檄文討伐武曌廢李顯之事被流放,兩家女眷全部充官妓。柳凌微之父死於流放途中,母親自縊而亡,柳凌微寧死不屈,投淮河自盡。

武皇登基之後,為招攬人心,大赦天下,免了眾人之罪,獨孤父辭官歸家之後不久便去世了。

獨孤朔一覺醒來不見了柳凌微蹤影,四下尋了一番依舊未見蹤跡,想著該是走了,一時失魂失神一般,只癱坐在屋子的台階上。

也不知過了許久,獨孤朔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忙抬頭去看,原是柳凌微提著菜籃回來了,獨孤朔見了,奔上去一把抱住,當即失聲哭起來。

良久才道:「我以為你又撇下我了!」柳凌微也輕輕摟住獨孤朔,說道:「天下之大,卻無我的容身之所,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離開這兒我還能去哪兒?」說著兩人相視一笑。

早飯過後,兩人坐在台階上,說著往小時候的歡愉,不知不覺已然天色晚了。

那時候他們不過七八歲,沒有這諸多一般心事,自由自在,好不快活。轉眼十年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一連數日,獨孤朔皆不去內衛,連人整日說話,不覺就是一整日光景。

這天,內衛司眾人正在商討南北衙之事,武庚紀忽問道:「南北衙之事由誰主理呀?」堂下眾人皆不言喘,武庚紀略有怒色,呵道:「獨孤朔上來回話?」許久不見動靜,眾人面面相覷,一人稟道:「回大人的話,獨孤統領已有兩三日不曾來司里了,南北衙的案子由獨孤大人主理,我等協辦!」

武庚紀聽了,怒道:「豈有此理,案情如此緊迫,他卻不親理,是何託辭,去,現在就去,把他找回來,老夫就坐在堂上等他!」那人悻悻地去了,剛出門碰見徐胃、上官衣等人,眾人見其神色慌張,便問了幾句,知了事情緣由,徐胃勸住那人,自直奔了獨孤朔家中去了。

當時,柳凌微早早出去了。徐胃推門進來,見獨孤朔依舊未起,連連喊叫幾聲,驚擾了獨孤朔的夢境,氣的獨孤朔咒罵了徐胃幾句。

徐胃說明情由,待獨孤朔洗漱罷了,便同往內衛司去。一路上徐胃將司內情勢細細說與獨孤朔聽了,他只是點頭應允,並不作聲,徐胃暗中少不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兩人臨走之時,獨孤朔暗中留了字條給柳凌微。

「獨孤朔見過大人!」

武庚紀聽了,看也不看,呷著茶說道:「數日不來當值,你可知南北衙之事如何了?」

「回稟大人,南北衙之事已有眉目,還請大人再稍作寬限,眼下還不能細說,只等魚上鉤、鱉入瓮,便可收網,到屬下自有交代!」獨孤朔如是說了,原是他雖不去司里,但私下指揮楊忠等人按他計劃誘使來俊臣入網,此刻被武庚紀一問,故意賣個關子。

武庚紀自知獨孤朔本事,聽罷此言,心中越發歡喜,遂道:「好,好,好,諸位同僚且看,這就是陛下盛讚的副統領,內衛辦差,不在聲勢浩大、不在恃強凌弱,而在周密謀划,運籌帷幄。老夫知你隴右之事尚在歇息,不忍再加重擔,奈何眼下多事之秋,不得以而為之,等南北衙之事辦妥了,定為你請功!」

「卑職謝過大人,大人,卑職近日身體有恙,想告假幾日,望大人允准!」獨孤朔藉機說道。

「准了!哈哈,回去好生歇著,有你一言,老夫心裡踏實多了,罷了,今日堂對便到此,諸位請便吧!」武庚紀如是一說,眾人便散了。

除了內衛司,獨孤朔遠遠喊住李曾,說道:「李掌使,陛下口諭!」李曾自知他被武皇傳去過明堂,如是一言,便要跪聽,被獨孤朔一把扶住,說道:「此事關機密,不可跪聽!」李曾輕呼「萬歲」便揖手恭聽。

只聽獨孤朔道:「近來來俊臣告陷武氏諸王謀逆,又羅織李旦、李顯與南北衙一同謀反之罪,實乃可憎可惡,朕特命大統領晏清芳攜副統領獨孤朔,攜詔庭司一干人等秘密查明,擇日奏報!」李曾聽了,當真以為是武皇之名,遂悻然受之,言道:「陛下垂憐,臣萬死不辭,定當肝腦塗地,以報皇恩!」

獨孤朔聽了,心中一陣冷笑,嘴間說道:「此事陛下託付你我二人,若是走露風聲,你自知後果,煩請掌使萬不可走漏風聲,亦不能明察專辦,需暗地裡動手!」李曾聽了,揖手道:「這是自然,下官謝過獨孤統領提攜之恩,此番恩情下官定當銘記心中,時時感念,請大人放心,李某的嘴可是出了名的嚴實!」

「好好好,當下便有要急之事,可我身體有恙,實不能親去····」未及獨孤朔說完,李曾搶先說道:「大人只管吩咐,卑職絕不含糊推辭!」

獨孤朔便在李曾耳邊私語幾句,李曾唯唯諾諾的仰首去了。

如是計劃定了,獨孤朔自脫身出去,遂急急往家去。

才出宮門,卻被裴策攔住了。

裴策一臉壞笑道:「好幾日不見你人影,本來要去家裡找你,適才碰見徐胃說你被武大人請了去,便在左司門口等你了!」

「等我作甚,近日身體抱恙,不便飲酒,改日,改日!」獨孤朔說著,側身便要走,被裴策一把拽了回來,笑道:「今日不找你喝酒,有喜事與你說!」

「喜事,眼下秋涼心寒,人心不古,能有何喜事?便是有,緊著說了,不妨我早些歸家去!」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此處人多嘴雜,不便相告,須到我府上一敘,再者你孤身一人,為時尚早,歸家亦是無趣!」裴策說著,忽看著獨孤朔笑道:「莫不是你金屋藏嬌!」獨孤朔擔心鬧得歡了,少不得裴策又要跟去家裡吃酒,萬一撞見了柳凌微,怕再惹出事端,遂應允著往裴府中去,才出宮門,便見徐胃、上官衣等人等著,便同去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琉璃浮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琉璃浮屠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神都來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