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

第五章 故人

近來,玄地峰的弟子都在議論紛紛,蓋因從冰境出來后,大師兄白適淵已經三日沒出洞府了。

而他與藺涵涵解除婚約之事,也終於被弟子們知曉。一時間支持他的、反對他的,法脈中眾說紛紜。

「你們說大師兄為什麼要和藺師姐解除婚約啊?」

「還能為什麼?藺師姐那麼美那麼溫柔,你看她身邊圍著多少人?」

「呂長老隕落,大師兄的傷又久治不愈,他不想耽誤藺師姐唄!」

「可我看這魔氣對大師兄沒什麼影響啊,而且他現在又取得了本命法器......」

「哎!你還小,不懂一旦放棄,就再難拾起了。大師兄那麼驕傲的人——」

......

而輿論的中心--白適淵,並非如弟子們猜測的,或為情所苦,或為本命法器苦惱。

他只是,被那把冰境中出現的戒尺纏上、並教訓罷了。

玄地峰是太清派最高的山峰之一,站在峰頂俯瞰,山脈、河流、城池皆縮小成很小的圖案,彷彿一切都在腳下。抬頭就可以看見天空那純凈的藍色,閉上眼亦可以感受微風拂面的溫柔,那風吹起人耳畔的髮絲,好像有人溫柔地在耳邊呢喃低語。

白適淵的洞府正坐落於此。

而白適淵本人又一次被掀翻在地,後背染上血色,手背上青筋鼓動,五指為爪抓在地上。

他不斷喘著粗氣,眼中閃過憤恨、冷厲。

「很好!我不能殺簡沉,現在連想都不能想?!」

只見他的額心發出一陣精光,一把戒尺緩緩出現,然後戒尺化成一條鞭子,「啪」地一下抽在白適淵身上。

重生的白適淵神識強大,但這來路不明的戒尺卻是直接鞭笞他的神魂。

這也是這些日子白適淵無法出洞府的原因,但凡他腦中出現「不好」的想法,這戒尺總要教訓他一番。

受了幾日的「教訓」,白適淵總算摸清楚挨打的規律,若是些小錯,那戒尺只會在金丹上抽打幾下。

但若是涉及奪人性命這樣的想法,戒尺就會化為一條教鞭,專挑難以啟齒的地方抽!

白適淵的眼睛緊緊盯著鞭子,目眥欲裂,唇角流下一點淡淡的血跡。

他吐了口血水,伸手擦擦嘴角,沖著化為鞭子的戒尺,皮笑肉不笑:「你怎麼不幹脆打死我呢?」

就在白適淵以為鞭子又將落下時,它卻突然化為戒尺,歪著尺身「看」了他很久。

久到白適淵嗤笑:「打啊!」

戒尺卻並沒有往常那樣,毫不留情的落下。

它只是飛到白適淵的右手邊,輕拍了他的手背。若說之前的鞭笞不留餘力,那這次的輕拍就好像是溫柔的撫摸。

在白適淵不長的人生中,這樣的畫面卻不是第一次發生。

突然想到了什麼,白適淵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一把將戒尺攥在手裡。

他的衣衫凌亂,形容狼狽,連受傷沾的血都來不及擦,卻將複雜的目光死死盯在戒尺身上。

「你是誰?」

「呂冰原?師父!是不是你?」

「這世上只有他才會這麼對我!」

但不論白適淵如何大驚失色,戒尺都沒有回應。

這個孤獨的人,突然消散了所有的戾氣。就這樣獃獃坐在地上,手裡握著一把戒尺。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適淵手中的戒尺才有了反應,一點點白光從戒尺中透體而出。

那光如螢火蟲般越聚越多,最終,在戒尺上顯出了兩個字——鎮天。

「鎮天,」他的聲音很輕,也許是說給這把鎮天尺,也許是說給那無處不在的天意:

「我想找到呂冰原,想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這一次,鎮天尺沒有遲疑,而是飛離他的掌心,在白適淵的鬢角處蹭了蹭。

就在白適淵啼笑皆非、被鎮天尺一日日訓誡時。

太清派十萬寒嶺之外的寧州城終年冰雪,寒風卷著紛紛白雪,天地間一片蒼茫。雖地處荒僻,氣候苦寒,但借著太清派之勢,寧州城也算昌盛繁華,常有修士往來。

這一日,一個帶孩子的女人來到此地,這個女人眉目秀致,懷中抱著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女童。一大一小兩人依然衣衫輕薄,不為冰雪寒氣影響。

就在她進入寧州城時,她懷中的孩子突然抬起了頭,指著太清派的方向道:「阿娘,這裡有好熟悉的氣息。」

女人看向孩子手指的方向,低聲沉吟:「原來是太清派嗎?這可真是巧了。」

*

在與鎮天尺「磨合」了多日後,白適淵終於被准許出門。

玄地峰山頂處有一寬大的石台,是白適淵日常喜歡修鍊的地方。

石台位於峰頂最高處,從這裡放眼望去,雲霧繚繞,恍若仙境。風拂過纏在山峰的雲彩,層層疊疊,如銀濤般翻騰。日光湛然,從天空照射下來,在晨間將那些露水激化成薄薄的水汽,瀰漫其中,漸漸成霧。風吹過雲層,來到林間,樹木青翠的枝葉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盤膝坐在石台上,神識沉入內府,打坐修鍊。

腦中想的卻是剛才在玄天峰發生的事。

那日,他在與鎮天尺的對峙中發現了與呂冰原極其相似的痕迹。

白適淵終於在懷疑中冷靜下來,開始探尋鎮天尺的來歷。

可令人奇怪的是,當他將鎮天尺現於人前時,人人都只當這是個靈力充沛的法器。

沒有一個人能看見上面的「鎮天」二字,即使強大如姬昌盛也是如此。

就連那個差點被他誅殺在冰境中的簡沉,見到他,也僅僅是憤怒又怯懦,冰境中瀕死的記憶消散得一乾二淨。

同時,姬昌盛卻給了他另一個消息,這把戒尺是當年宗門長老在呂冰原隕落之地尋回的。

「能在本命法器之外獲得這個,可見你與冰原有著大緣法。」

一把突然出現的戒尺,可以瞞過頂尖大能的靈力,能不動聲色抹掉金丹弟子的記憶,又與呂冰原的隕落有著密切的聯繫。

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得不讓白適淵懷疑。

為了尋找呂冰原今生隕落的真相,他與鎮天尺達成了不能濫殺的默契。

石台上吹來的風讓呂冰原平靜下來,他感受著自己體內的功力和魔氣,開始重新評估自己修鍊的方向。

今生,他不想再做魔尊,那麼自當從此摒棄魔功,期望能像普通修士一樣,不求快不求險,只求能踏踏實實走上修道之路。

他希望找到自己重生的原因,找到前世陷害自己的人,避免前世的命運。

即使貴為魔尊,他依然無法控制自己,明明對這種滿是血腥的生活早已感到厭惡,但作為一個魔修,註定會在殺戮之路上失去自我,變成一個毫無理智的殺人機器。

意識泯滅、失去控制,這是白適淵的無間地獄。因此,前世他與師父的決戰,與其說是師父清理門戶,倒不如說他借著師父的雙手解脫。

閉上眼睛,白適淵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府,金丹一如之前沒有變化,但是今日內府的金丹不知為何開始有了微小的涌動。白適淵正生疑,耳邊卻突然響起一聲女童的輕笑聲。

正在白適淵奇怪的時候,山道上輕微的靈力波動傳到了他的耳邊,是有人正在向峰頂行來。玄地峰本就是弟子修鍊和居住的場所,白適淵並沒有阻止來人登峰。

人還未到眼前,就有幾聲對話傳來。是一個女子在問:「小桃,是在這裡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嗯,我覺得那個人就在這。」

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她們走到面前時,白適淵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子。

大的那個女子外表正值妙齡,看起來不過二十年華,肌膚勝雪卻又帶著點淺淺的紅暈,雙眸似一汪清水,眼波流轉見顧盼生輝。

身形窈窕輕盈,行動間微微含笑,氣若幽蘭,貌如清艷春華般美麗。

小的那個只有成年女子的腿高,怯生生挨在年長女子的身邊,身體有些瘦弱,但臉卻圓圓的,一雙烏黑的眼睛嵌在她光潔白皙的臉蛋上,長長的睫羽扇動,好像那世間最俏麗的風景。

白適淵陡然一驚,赫然發現眼前的女子,正是前世決戰時救走自己的人。

那時他已成為魔尊,太清派太上掌門況暮和師父呂冰原修為大成破關而出,以清理門戶的名義,聯合修真界其他門派攻打魔界。

白適淵站在兩人對面,下面是正魔之間的廝殺。

痛苦、嚎叫、鮮血和暴動,並沒有讓他如何,但師父呂冰原對他失望到極致的眼神卻讓他覺得疲倦、茫然。

死吧,死了就好了,白適淵心想。

既報答了師父的養育之恩,又掙脫了這痛苦的命運。

可就在他拖著重傷的身體迎上呂冰原召喚的天雷時,一道劍光打斷了他們的對決。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那劍光勢如破竹,將戰場上凌亂的劍氣盡皆絞碎,產生巨大的碰撞,即使是況暮和呂冰原也不敢受其鋒芒。

他們閃避著瞬間的劍勢退遠,待回過神來,才發現白適淵早已被那劍的主人救走了。

待白適淵被安置在一個破廟時,他才看清救自己的人的長相。

他也曾問過這人是誰,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救自己這個被正道人人唾棄的魔尊。

擁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劍法,更別提能從況暮、呂冰原這兩大當世頂尖修士手下救人的人,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但當時這個女人沒有回答自己。

只告訴他是因為與人有仇,才想到救他的。她對那人關注的一切都感興趣。

可惜,當時白適淵已經強弩之末,並沒有給這個女人有太多了解的機會。

最後,他平靜地死在了一個陌生人的面前。

「喂,魔尊,你要死了嗎?」

「嗯。」

「我看你一生也挺坎坷的,下輩子,記得找個平順的人家投胎吧。」

「修士.......修士是沒有來世的。」

「哈哈,原來我忘了這個。」

兩人之間,有了片刻尷尬的沉默。最後,白適淵開口:

「我想求你件事。」

「你說。」

「請你毀了我的屍體。」

堂堂魔尊,最後只能在破廟裡向一個陌生人祈求。

瀕死時五感退化,白適淵不知道那個女人回答了什麼。

他想,她既能在戰場上救他,那這樣一個請求,自然也會答應的。

彌留的最後時刻,他感受到一隻粗糙卻輕軟的手,溫柔地為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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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的帶崽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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