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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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白一直到洗漱完、在衛生間里洗澡時,還在出神。
身上沐浴露的泡沫早被沖洗乾淨了,熱水嘩啦啦往下砸,在瓷磚地上開出一小朵一小朵細細密密、透明的水花。
衛生間的內牆也是木質的,只在木牆上開了一個帶紗窗的小玻璃窗,讓人能看見屋外一點黑漆漆的夜色。窗外似乎起風了,即使一片昏暗,祁斯白也能看到屋外的樹枝在胡亂搖曳。
江逾聲剛剛就穿著那麼件薄薄的短袖,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
……在等他?因為,他之前說好了要一起聽課?
熱水從花灑處衝下,將身上的涼氣吹散。霧氣蒙上洗手台上方的鏡子,鏡里的人影早就模糊一片。
祁斯白心裡隱約有點慌,不上不下,但仔細一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眼前一會晃過遼遠夜空下,江逾聲漆黑沉靜的眼睛,一會又是江逾聲剛剛那句帶著笑意、又好像沒任何情緒的——
你不用什麼都跟我講。
衛生間里的水聲忽地戛然而止。
很微弱的一縷穿堂風從木門下的縫隙溜進來,又從狹窄的窗縫出去。祁斯白背上一涼,愣了兩秒,轉身關上花灑的開關。
時間太晚,頭髮來不及干,他就沒洗頭,拿起毛巾囫圇擦了擦身體。
他恍然間想到,雖然他從小走到哪,都被人誇懂事、會照顧人,懂分寸或者是所謂情商高一類的話,但他在親近些的人面前,總是容易……恃寵而驕。
比如陳老越偏愛縱容,他課上越是不愛聽講。
可能也比如,江逾聲說他什麼都可以跟他說,他最近就真的……什麼都愛跟江逾聲講。
可江逾聲本來就不是個八卦的人,是他一不小心就習慣性地跟人翹尾巴了。
祁斯白心不在焉地換了衣服,拿著臟衣服、毛巾和沐浴露走出衛生間,荊炎彬在門邊正好抬頭看過來,大著嗓門問:「廁所真停水啦?你洗半截沒水了?」
祁斯白餘光里,好像看見江逾聲靠在床頭,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停了,我洗完了。」他跟幾個聞聲紛紛轉頭來看的男生說。
坐回床邊,把沐浴露往床下放時,祁斯白手上一頓,這才發現,他剛不小心用的是江逾聲的沐浴露。
兩人帶的都是便攜裝,他的那瓶又是許女士新買了隨手塞進去的,他沒仔細看,剛剛竟然也就沒認出來。洗澡的時候晃了晃神,只覺得沐浴露的香有點熟悉。
祁斯白放好東西,稍微一頓,回頭看時,江逾聲已經低著頭,在看手機了。
他拿了手機和耳機,磨磨蹭蹭著從床尾慢吞吞挪到床頭,佯裝無意地往江逾聲那邊瞥一眼,收回視線。
沒太看清江逾聲手機屏幕上的內容,但看樣子似乎不是錄播課的界面。
再一瞥,那屏幕忽然咔噠一聲黑了,他一愣,視線上移,就見江逾聲側頭看過來,沒說話。
祁斯白抿了抿唇,語氣自然地問他:「那課你後來看了嗎?」
江逾聲:「……沒。」
「現在看嗎?」祁斯白提起點興緻,期待地看過去。
江逾聲垂眼看了下祁斯白來迴繞著耳機線的手指,低聲說:「看吧。」
祁斯白沒挪位置,江逾聲也沒動。祁斯白接好耳機,遞給江逾聲一隻,就公事公辦地點開了課程鏈接,把手機放在了兩床中間。
江逾聲看一眼祁斯白歪著頭的動作,把自己還沒拆開、仍舊是豆腐塊樣子的被子墊在了手機下面。
兩人各自維持著一個有點彆扭的姿勢,沉默著看了快半小時的課,誰都沒開口討論。
祁斯白純粹是因為聽兩句話就走神一句,完全沒聽進去。他最開始還怕江逾聲說什麼,自己接不上話,後來不經意間一抬眼,發現江逾聲看著被子,似乎也在出神。
祁斯白試探著問:「要不,明天再看?」
江逾聲回過神,看祁斯白一眼,有點懶散地笑了下,「……嗯,我有點困。」
祁斯白哦一聲,忙收了手機,「那……早點睡。」
寢室里,八個人都沒睡,有的窩在被窩裡兀自玩手機,有幾人隔著床位大聲聊天,但都陸陸續續上床裹著被子了。
中午進屋時,大家就約好了晚上十二點半熄燈,熄完燈,困的就睡覺,不困的摸黑愛幹嘛幹嘛。
門邊的荊炎彬看時間差不多,又見祁斯白和江逾聲也在整理被子,就朝屋裡問了句:「那我關燈啦?」
零零散散幾句「好」后,啪一聲,屋裡徹底暗下來,只有門外一點路燈的白光從窗戶和門上的玻璃模模糊糊漫進屋來。
江逾聲的床位靠牆,安靜些。
祁斯白隔壁床位的男生跟旁邊人聊上頭了,即使壓著音量,也依舊有些吵。
他本來也不困,這會在床上翻來覆去,又睡不著,乾脆支肘趴在枕頭上,看一眼左側江逾聲的背影,就收回視線,百無聊賴地翻了翻微信微博和b站。
半晌,什麼都沒看進去。
大概是他翻身的動靜有些大,江逾聲忽然在被子里轉了個身,看向他。
屋外的光映在江逾聲眼裡,祁斯白側頭看他,在他漆黑的眼底看見了光亮。
「睡不著?」躺著說話不方便,江逾聲也支肘起身,被子從他肩頭稍往下滑,「睡不著的話,跟他們說一下,小點聲?」
祁斯白先是搖搖頭,隨即反應過來江逾聲可能看不清,就往他那邊挪了挪,再一挪,肩膀差點抵上江逾聲的肩,才停下。
「沒事,不用……」他在黑暗裡輕聲說。
屋裡有男生們憋著笑的、語調誇張的聊天聲,也有打遊戲到激烈時,手指不停敲擊屏幕的噠噠聲和低罵。
但一切嘈雜不知什麼時候都成了背景音,祁斯白一時間覺得,四周很靜,靜得連自己心臟咚咚跳的聲音也聽得清。
黑暗一向給人勇氣。他在這樣一片黑里看著江逾聲,剛剛開著燈時無所遁形的尷尬好像消散了很多。
江逾聲像是不習慣挨那麼近,不知怎麼就往牆邊挪了下。
祁斯白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你不想聽,我以後就不說了,」祁斯白小聲說,「和牧陽成一起,習慣了聊八卦,忘了你不喜歡聽。」
祁斯白在黑暗中,執著地盯著江逾聲看。直到手上慢慢鬆開,才聽江逾聲低聲說:「沒有不想聽。」
江逾聲察覺出祁斯白的認真態度,知道繞不開這話題,頓了頓,用一種像是想活躍氣氛的口吻,半玩笑著開口:「真不拿我當外人?講那麼細,你以前也跟牧陽成講……」
江逾聲話音一頓,又輕聲說:「不過,聽牧陽成的意思,你以前也沒有過……」
「……沒有過什麼?」祁斯白懵了懵,忽然打斷他:「不小心牽完,我就攙他回去了。」
祁斯白又扯了下江逾聲的袖子,好像不動手動腳就不會說話似的。
他言簡意賅地申明:「我現在知道要……保持距離了。」
江逾聲靜了靜,不動聲色地垂眸看了會祁斯白扯著他袖子的手,忽地,在沒人看見的黑暗裡彎了下唇,似無奈,又似自嘲。
他很低聲地喃喃了一句:「你知道要保持距離?」
這句問話的語氣有點怪,說不上是反問,還是什麼。祁斯白心底滑過一點異樣,轉瞬又消逝了。
他嗯嗯著點了兩下頭。
黑暗裡,祁斯白隱約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隨即就聽江逾聲笑了一聲。
祁斯白不知怎麼就意識到,剛剛在屋外門前的莫名齟齬已經翻了篇。
他翹了翹唇角,放開江逾聲的袖子,剛剛悶了好久的心情終於放了晴。一時間,他懷疑自己待會更睡不著了。
左右兩人都沒睡,他剛剛憋了半天的話匣子這會就憋不住了。
江逾聲:「睡……」
「吧」字還沒出口,祁斯白忽然又湊近過去,動了動鼻子。
江逾聲下意識朝一旁避了下,僵住了。
祁斯白湊得有些近,低聲跟他耳語:「我剛剛不小心用了你的沐浴露,你聞出來了嗎?」
江逾聲沉默了會。
似有若無、輕輕淺淺的熟悉香味縈繞在鼻尖,卻來自……另一個人。江逾聲開口時,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啞。
「嗯。」
「可我覺得跟你身上的香好像還不太一樣?」
「……嗯。」
祁斯白低低笑了聲,「嗯?」
江逾聲無聲地深吸了口氣,忍無可忍把這個剛說完要保持距離,轉眼又貼在別人耳後輕聲說話的祖宗一把推摁回床上。
咚一下,祁斯白下巴磕到床板,說不上疼,但一聲很輕的悶哼還是從喉底溢出來。
他心跳得有點快,覺得自己這是大晚上不睡覺瞎聊天鬧的,扭頭哼哼唧唧問江逾聲,聲音不自覺的也有點啞:「你幹嘛?」
尾音上揚,混著點鼻音,語氣像控訴,又帶著點別的意味。
江逾聲轉身躺下,不理人了,只悶悶地丟給他一句:「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