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ch.25

第 31 章 ch.25

《逢火》/Chapter.25

旁邊就是窗戶,熱風渡過,窗帘一角被掀起,光悄悄傾泄進來,將少年的半個身影照亮。

有一片樹影剛巧落在他的眼角,搖搖晃晃,好不招搖。

「要不要試試?」

他又問一遍,手指發力,扣緊她的後頸,眼神緊鎖著她,要將她看穿。

紀煙聽見自己的心臟突突跳,一聲比一聲響。

陳烈也聽見了,愣一秒后短促地笑了聲,嘴角的弧度帶著點得意的意味。

氣氛有點變了味。

紀煙覺得窒息,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發聲,他又說。

「紀煙,你撒謊。」

撒什麼謊,她哪裡說了話了。

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從心底爬上的絲絲縷縷的慌意,紀煙張唇,「…我沒有,你先鬆開我好嗎?」

默一會。

他很淡地嗤了聲,抬手伸出食指,指尖抵在她左肩下方一點,不輕不重地戳了下,然後抬起眼皮,眸色漆黑。

「那你這玩意兒,是在為誰跳。」

心臟跳還能有什麼原因,這是個弱智的問題。

紀煙不準備和他在這個問題上深入交流下去,她抬頭,視線迎上去,「你的也在跳。」

紀煙的眼睛很漂亮,她坦坦蕩蕩看人時,眼裡像覆了層亮盈盈的水光,風一過,波光粼粼,像海上四起的輕波。

陳烈看了會。

「哦。」

等了半天,他就說出這一個字。

紀煙不懂他到這裡來究竟是要幹什麼,就為了跟她聊天?

她低垂著眼,想從他身側離開,「我要走了。」

但沒走成,陳烈捏住了她的肩膀,另一隻手依舊放在她後頸處。

紀煙明顯感覺到他收力了。

後頸處的熱意滲透進毛孔,在四肢百骸蓄意翻湧。

「試試。」

他聲線暗啞,兩個字,一錘定音般。手腕再收力,頭已經側過去。

心臟為誰跳得這麼快。

為什麼惦記了她這麼久。

見不得她疏離的眼更見不得那雙眼迷上水霧。

這些天他故意墮落進煙酒里也未能甩掉她四處亂竄的身影。

這些原因,試試就都明白了。

紀煙在他說完那句「試試」后,幾乎是一瞬間拉起了警報,心懸到了嗓子眼。

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緊緊閉著眼,千鈞一髮間,她從旁邊櫃檯上隨便摸來一個物什。

「啪」一聲。

世界安靜。

紀煙側著頭,脖頸拉出長長一道緊繃的弧線,她額頭出了層薄汗,雙手還緊緊握著乒乓球拍擋在身前,指尖在微微發顫。

即使閉著眼,她也能感受到,光在眼前跳躍。

但她再捕捉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束縛解開。

陳烈鬆了手,直起身,紀煙手裡的乒乓球拍也被抽走。

他什麼也沒說。

紀煙眼睫微顫,慢慢睜開。

他眼角搖晃著的樹影一去不復返,陳烈半垂著眼看她,眼角折出一道鮮明的鋒利弧線,冷而戾。

紀煙開口時才發覺嗓子乾澀到發不出聲,她垂頭輕咳了幾聲,鼻尖隱隱發酸。

「陳烈,」她搖頭,「我……我們不能這樣,就算你有那麼一點點興趣,可我不願意,你不能強迫我。」

陳烈居高臨下,什麼也不做,就這麼看著她邊咳邊說。

她眼裡的抵觸再明顯不過。

強迫。

在她這,他就只攤到這麼一個詞。

紀煙清楚地看見他眼裡僅剩的一絲光亮被洶湧而至的冷潮推翻,結成冰。

「這回是老子覥著臉犯賤,下次別再讓我看見你。」

陳烈陰沉著臉,再受不得她眼裡置身事外的可憐與同情,手裡的拍子倏然狠砸出去,「哐」一聲。

他低吼,聲音克制到發顫。

「滾。」

這世上,誰都沒資格同情他,包括她。

他寧願人人眼含惡意,至少證明他不是輸的那一個。

尤其在她面前。

紀煙走到操場上,下課鈴剛好響,在空曠的場地上顯得尤為刺耳。

但她甚至都沒聽見,思緒紊亂,兩條腿機械地擺動著。

「阿煙,」易伊伊遠遠看見她,趕緊跑過來,看著她狐疑道,「送個器材怎麼這麼慢?」

要不是卓燁霖那傻逼攔著,她早過去了。

紀煙卻沒聽清,「嗯?」

「咋了這是,」易伊伊皺眉,手背貼上紀煙的臉蛋,「臉紅成這樣。」

紀煙吸了吸鼻子,朝她淺笑了下,搖頭,「沒事,咱們回教室吧。」

「感冒了?」

「可能。」

易伊伊:「這兩天是開始降溫了,你自個兒注意點,回去沖個感冒靈。」

「好。」

「baby真乖~」易伊伊捏捏她臉,「咱可不能跟陳烈學,寒冬臘月都不見他穿襖的,挨凍這方面,咱們跟他一比就是菜雞。」

「什麼雞?」卓燁霖這會兒才慢悠悠走過來。

易伊伊不理他,拉著紀煙往前走,「回去了。」

卓燁霖喊住了紀煙,朝器材室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阿烈人呢?」

紀煙:「……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可能他又走了。

卓燁霖「嘶」一聲,這才琢磨出不對勁,「你跟阿烈別不是又鬧上了吧?」

沒人回,紀煙已經被拉走了。

餘下的,只有風能簌簌回應。

周四周五兩天月考,之後就是國慶七天假。

月考前一天晚修回家,紀煙收到了航空公司發來的退票成功信息,票是半個月前許香曼定的,當時她的態度很堅決,沒理由突然給她退票。

紀煙撥了電話過去,第一次沒接通。

許香曼是在第三次鈴聲快結束前接的,手機高舉著,「跟姐姐通電話呢,別給我鬧,再鬧媽媽就發脾氣了!」

很快,小男孩的哭聲變得歇斯底里。

紀煙沒說話,等那邊平息。

沒過多久,許香曼進了書房,關門落鎖,沒等紀煙開口問,她直接說了,「機票我給你退了,你過段時間再回來一趟吧,國慶不行了,你弟非吵著要出去,我帶他去香港轉一圈。」

紀煙安靜聽她說完,沉默幾秒,喊了聲「媽媽」。

「嗯?」那邊像在翻抽屜。

紀煙垂眸,嗓子發疼,「他是不是回來了?」

上次體育課過後,她真的有些感冒了。

那邊安靜下來,半點雜音也沒有。

「是,」許香曼聲調揚上去,從容不迫道,「那邊的項目好像挺順利,提早完成了,前段時間回的國,怎麼了?」

紀煙想找出她語氣里的破綻,但沒有。

越是歷盡千帆的人,越是能在大浪來襲時臨危不懼。

「媽媽,我想去江醫生那兒了……」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許香曼很快就截斷她的話,將話題牽扯到學習上,「明后兩天月考吧?」

紀煙看著窗外發愣。

許香曼這會兒也不介意她回不回,自己繼續往下囑咐了幾句,最後掛電話前,她還是放柔了聲線。

「煙煙,再堅持一會兒好嗎,等你高考完,媽媽總不能折了你的翅膀,到時候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想去哪就去哪,多誘人的一句話。

但她真的能帶著那些不恥的隱秘心結飛走嗎?

翅膀燒壞了,怎麼飛得動。

九月三十號,星期日。

歷時兩天的月考在歡呼聲中結束。

只因朱延華的一句「月考最後一天不用上晚修」,教室里的人前一秒還頹然地趴在桌上哀嚎考試太累,下一秒已經歡呼雀躍,恨不得把教務處主任抱著親一頓。

「阿煙,」易伊伊敲她桌子,半開玩笑道,「五號要是沒看見你,姐一定翻牆去你家把你抬過來,記住沒?」

易伊伊說的是她生日那天。

紀煙把書包背上,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好,我會來的。」

本來以為要回北京,現在不用了,能陪易伊伊過生日,她覺得很滿足。

這是她在北京從來沒有過的,屬於朋友的歸屬感。

汐鎮帶給她了,青春里朦朧的感動與治癒。

全校都在歡呼,唯獨一人,同這場再簡單不過的狂歡失之交臂。

沒人知道他此刻在哪,也不會關注,因為這是那人的常態:

永遠與世俗背道而馳。

紀煙回到家后,照例先燒開水,再淘米煮飯。

在還沒搬進那棟大別墅前,十幾平米的小出租屋裡經常只有她一個人,紀煙自己摸索著學會了煮飯燒菜。後來搬進市中心,許香曼就再也沒讓她去過廚房。

但相比較等著保姆端菜上桌,紀煙其實更享受自己在廚房倒騰完再一口氣吃完的成就感。

平時的菜都是紀天明下班后順路買的,紀煙翻了翻冰箱,沒什麼葷菜了。

她拿了鑰匙,準備去樓下買只烤鴨。

離居民樓十米遠的岔路口就是烤鴨店,整個汐鎮只有這一家。

正好是飯點,前面還有兩個人。

輪到紀煙買的時候,身後陣陣摩托轟鳴聲掀起勁風,聽剎車的聲音都知道速度不慢。

紀煙偏過頭去看,呼吸驀然一緊。

小巷邊一行摩托里,有輛黑色機車格外顯眼,敞亮炫酷。

和它的主人一樣,人群中脫穎而出,奪人眼球。

少年剛下的車,黑色頭盔被取下,掛在車把上,人半倚著機車,嘴裡剛塞進了一根煙,旁邊的人湊上去給他點火。

陳烈微偏頭,煙絲被點燃,火光劃過鋒利削勁的下顎線,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煙霧。

紀煙聽見那邊不知說了什麼,嘻嘻哈哈一陣笑,而人群中央,陳烈只勾了下唇,淺淡得像是錯覺。

那裡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紀煙抿緊了唇。

那人卻似有所感,抬起冷戾的眼皮。

紀煙呼吸一窒,立馬轉回頭,不再亂瞅。

「姑娘啊,是買整個還是切開?」

老闆舉著刀問她。

「買一整隻,切開的,謝謝。」

「好嘞!」老闆笑著道了聲,從烤爐里取出一隻鴨放到砧板上,幾刀揮下去,調料一灑,就好了。

「一隻20。」

紀煙接過塑料袋,拿著手機正要掃碼,突然從身後伸出來一隻手,白皙修長,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張五十元鈔票,往前一扔,落在桌上。

紀煙往後看。

陳烈側頭咬著煙,雙手抄在兜里,聲音含糊又散漫,「來一整隻。」

過會,想到什麼,又加一句,「不用找。」

老闆懵了,「啊?」

陳烈話不說第二遍,撣了撣煙灰,淡道,「您就當幫其餘人付了。」

其餘人?老闆腦子一轉,明白了,笑呵呵地把烤鴨袋子遞過來。

「小夥子做好事呢,咋弄得跟□□似的,怪嚇人的。」

紀煙:「……」

眼見著老闆已經收了錢,她只得收了手機。

後邊,陳烈拎過烤鴨,轉身就走,頭也沒回一個。

從頭到尾,他沒看過她一眼。

「誒誒誒!怎麼走了?錢!還沒找錢呢!」

紀煙無奈,和老闆解釋后,拿著那十元紙幣小跑著追上去。

陳烈腿長走得快,她跑了會才在小巷裡看見他。

穿堂風肆意席捲著深巷,少年黑衣黑褲,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他肩膀寬闊,腰處的衣料被風吹著,貼緊皮膚,精瘦的腰線就一覽無餘。

他後面還跟著個花臂二流子青年,一個勁地說話,陳烈一句沒回。

紀煙氣喘吁吁地快要追上,她停下緩了緩,乾脆喊出聲,「陳烈!」

花臂聞聲停住,回頭,眼睛噌一下亮了,吹了個流氓哨,「呦!美女找我們烈哥?」

陳烈沒回頭,跟沒聽見一樣還在繼續往前。

他故意的。

紀煙抿了抿唇,再追上去,扯住他的黑色衣擺。

「陳烈,找的錢……你忘拿了。」

他終於停了,側著身,居高臨下地望了她一眼。

「你誰。」

紀煙愣住,有一瞬間分不清他話里的真假,因為眼神太冷漠。

「你……」她唇張了半天,風一吹,嗓子幹得發疼,最後還是鬆開了手。

「那些錢,我回去用微信轉給你。」

紀煙沒再停留,轉身回家。

她知道,說再多,他也不會收。

風揚起少女的髮絲,她單薄的身影在光下越行越遠。

「卧槽,這妹子真她媽帶勁,」花臂走過來,大拇指往後指著,「新來的?之前沒見過。」

陳烈不說話,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過,嘴裡的煙灰長了半截,他收回視線,拿下來彈掉。

花臂走近了問,「烈哥沒興趣的話幫小弟介紹介紹?」

話音剛落,陳烈突然出手,花臂的頭「砰」一聲被按在牆上,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偏偏後面那人力氣太大,他動不得。

眼前一毫米處,猩紅的煙頭被摁在牆上擦了下,再近一點點就能戳瞎他的眼。

花臂渾身都開始哆嗦。

「想死的話,你試試。」

陳烈的嗓子被煙浸久了,有點嘶啞。

他說完,手一松,煙頭一扔,拎著烤鴨就走。

巷中,光下,少年步伐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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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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