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ch.20

第 26 章 ch.20

《逢火》/Chapter.20

紀煙來不及深究他那句「別不要我」到底有什麼更深刻的含義。

或許有,但她不願深想。

身上有座大山壓著她,鼻息間都是少年的清冽煙草氣息,夾雜著濃稠酒味,鑽進鼻腔里刺激出一股莫名的酸意。

「……你還好嗎?」

一開口,略帶鼻音的嗓音讓紀煙自己先愣了下。

身上的人沒有動靜,只有滾燙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不太正常的溫度。

反應了一會,紀煙輕皺眉,想伸手去推他起來,但手腕還被他緊緊握著壓在身側,動彈不了。

「陳烈,」她吸了吸酸脹的鼻子,啟唇喊他,「你先起來。」

這樣的姿勢,太讓人難堪。

幸好,陳烈還沒醉到失去意識,埋在她肩頸上的頭動了動,然後緩慢抬起。

一雙黑眸深如淵底,牢牢扣住她。

他只鬆了她一隻手,紀煙被他盯著,呼吸微滯,身體緊繃到發顫。

她看見他的眉慢慢皺起,不耐煩的神情。

「哭什麼?」

陳烈動了動手,想去碰她的臉。

不行,太近了。

她承認她今天會來是有擔心他的原因在,甚至佔了大部分,但這不代表他們要以這樣的姿態和語氣說話。

這不應該。

「啪」一聲,紀煙快速別開臉,拍開他空中的手,又趁他鬆懈時把另外一隻手抽出來,手腳並用地掙脫了梏桎,從沙發上爬下來。

這麼一晃,等她站好時,眼角處滑下一道水痕

「……」

紀煙愣了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哭了,獃滯地回望他。

陳烈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腳撐著地,一條腿膝蓋屈著壓在黑灰色的沙發軟墊上,身體圈起來的空間剛好能裝下一個人。

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

紀煙咬唇,從齒間擠出字,「我,我沒哭。」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更何況屋裡的人都有眼睛。

陳烈直起身,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銀色zippo和煙盒往裡走,路過餐桌時伸手拿過抽紙扔過來。

「我有沒有說過,別他媽在老子面前哭。」

紀煙雙手接過那包抽紙,再抬眼,跌進他眸里。

「哭得太丑。」

扔下一句,陳烈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就進了廚房。

他喝酒好似不會上臉,一時間,紀煙分不清他是講醉話還是在故意氣人。

她暫時沒法把那個十分鐘前埋在她身上說「別不要我」的人和現在的他對上。

他清醒一點了,就又變回那個渾身是刺的陳烈。

其實根本就沒必要擦,那一小滴不知原因滲出來的淚早就在臉上揮發了,紀煙把紙放回餐桌上,又規規矩矩地站到了沙發旁邊。

她粗略掃了眼這間不大的屋子,水泥地,客廳里黑灰色的老式沙發,木質茶几,電視柜上的台式電視機……

每一處都透出時間的痕迹,但乾淨。

他把這裡拾掇得很好。

紀煙知道她家隔壁有個中年阿姨一直在收拾著房子和照顧他媽媽,但這裡……是他搬家前的家么。

發愣時,陳烈端了杯水出來,見她直直站著,忍不住冷嗤一聲,「擱這練軍姿呢?」

紀煙一聽聲音,立馬驚醒,「啊?不是,我……就是隨便看看。」

「喝了。」一杯水遞過來。

紀煙本想拒絕,但觸到他眼神,還是接了過去,「謝謝。」

「下了毒的。」

見她小口喝著,陳烈突然說。

紀煙動作一頓,抬起眼,瞧見他嘴角那股壞笑,「哦」一聲,又低下頭喝了幾口。

是真的挺好喝。

喝第一口時,她就嘗出來了甜味,應該加了糖。

一杯溫糖水潤過喉,舒服不少。

「不怕我弄死你?」

紀煙自動忽略他語氣里的戲謔,「不怕。」

陳烈居高臨下地凝著她長又翹的睫毛,聲音沉下來,「怎麼?」

「是犯法的,要坐……」

紀煙想到什麼,倏然閉嘴,艱澀地開口。

「……抱歉。」

陳烈一句話沒說,從她手裡拿走空了的杯子擱到茶几上,人往沙發上一坐,捻起那張化學卷,掃一眼成績。

「考差了。」

「……你是第一名。」

他看過來,「那你第幾名?」

紀煙眨眨眼,「……和你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紀煙好像瞧見他笑了下。

陳烈抽了根煙出來,往嘴裡一塞,正要點火時看見她還在那站著。

於是不點了,打火機往沙發上一扔,眉眼冷下來。

「你準備在這站到天荒地老?」

紀煙也覺得自己不能再站下去了,但跟他想法又有點不一樣,她是想回去了。

她點頭,「卷子送到了,那我走了。」

不等他反應,紀煙直接轉身就走。

後面的人低罵了聲,扔了煙就跟過去。

剛走到院子中央,手腕就被人握住。

紀煙心裡有過他可能會追過來的猜想,所以沒被嚇到。

她問,「怎麼了?」

怎麼了。

誰他媽知道怎麼了。

他也想知道。

「我頭疼。」僵持幾秒,他開口。

三個字,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話他說不出口。

紀煙感覺他在說謊,但是又突然想起來剛才他身上不太正常的熱度。

想了想,她說,「你低下頭。」

時至傍晚,晚霞悄悄落進她眼裡,水亮的眸子似開了場人間花宴。

這花多半摻毒。

陳烈喉結微動,盯著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紀煙踮腳,手背輕輕貼在他額頭上。

燙,是真的燙。

果然,她嘆了聲,「陳烈,你發燒了。」

但陳烈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了。

「陳烈,」紀煙見他沒反應,又喊了聲,「這樣不行的,我帶你去醫院吧?」

陳烈清醒了些,視線從她的唇上移至眼睛,直起身,聲音也恢復冷沉。

「不用,麻煩。」

紀煙拿他沒辦法。

陳烈心情不錯,大爺似得坐在沙發上,目光追著她跑。

紀煙給他倒水,他也喝了。

這會兒倒是聽話了。

紀煙腦子裡混亂得很,這太不正常了,至少以他們目前同學的關係,這樣的相處模式既詭異又危險。

「我走了。」

這次她真的要走了。

陳烈沒有異議,自己也起了身。

紀煙鬆了口氣,說,「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送什麼送,」他斜看她一眼,「老子出門買菜。」

紀煙以為自己聽錯了,「買,菜?」

「不然,晚上我不用吃飯?」

她其實想說你為什麼不回家吃飯,但直覺告訴她不能說。

且更讓她震驚的是,陳烈他……難道還會做飯嗎?

「你陪我去。」

「啊?」紀煙瞪圓了眼,「我陪你去?」

陳烈拾起沙發上的黑色鴨舌帽往頭上一套,往那一站,就是帥氣逼人。

他在紀煙面前停了下,說,「你幫忙還個價。」

說完也沒等她反應,手抄在兜里,越過她出門。

紀煙真的懷疑他酒還沒醒。

最終兩人還是來到了鎮上的農貿市場。

很小,而且這個時間段根本沒什麼新鮮蔬菜賣,路邊的小攤早收攤回家了,只有幾家固定攤位的菜農還在售賣。

她就知道是這樣,也不知道他這個時間點出來買菜是怎麼想的。

「看我做什麼?」

陳烈拿開煙,從嘴裡呼出口煙。

紀煙皺了下眉,想想還是提醒道,「少抽點煙吧。」

更何況還是個發燒的病人。

陳烈動作頓住,難得聽了回她的話,掐了煙,扔進前邊的垃圾桶,再回頭看她。

「這下行了?」

紀煙不知道點頭還是搖頭,乾脆換個話題,「你想買什麼菜?」

「不知道。」

「……」

紀煙深吸一口氣,不能理解他,「你不知道買什麼菜,還讓我陪你?」

陳烈看了她一會,隔幾秒才說,「誰知道。」

不過隨便找了個借口,她也信。

聲音被風吹散。

紀煙沒太聽清楚,但估計他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嘆一聲,她說,「算了,那你看著買吧。」

「隨便。」

說是他來買菜,但最後都是紀煙來跟人溝通的,他就站她旁邊,為她隔開偶爾路過的人。

其他什麼也不做,不抽煙了,就只能看她。

這方法有那麼點用,煙癮一上來,看見她好像就能緩一點。

紀煙乾脆也不問他了,自己選著買。

每次要掏錢的時候,旁邊的人動作倒是快得很。

等紀煙買完西紅柿的時候,回頭一看,人不見了,她自己付了錢,又往四周瞅了一圈。

還是沒看見人。

「小姑娘找哥哥呢?」說話的是這個蔬菜攤的小販,最近才跟著丈夫從外地過來,還不太認識鎮上的人。

她指了個方向,笑得溫厚,「往那去了。」

紀煙急忙道聲謝,朝著她指的方向尋過去。

她倒不是怕陳烈出事,她是怕他發酒瘋欺負別人。

紀煙從農貿市場出來,一路都沒看見他,正著急的時候,聽見一陣熟悉的吆喝聲,是那種錄在擴音器里重複播放的聲音。

為什麼熟悉。

因為之前陳烈給她買的冰鎮西瓜汁,就是從這兒買的。

紀煙很快找到了他。

夕陽滿盈,他蹲在路邊,一隻手拿著什麼東西高舉著,旁邊還圍著兩個小屁孩,嘰里呱啦地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裡頭的人一身黑衣,還戴著頂鴨舌帽,下巴線條露出來,鋒利又分明,一身渾勁,但身上的線條每一步都是優越的。

在兩個孩子中間,怎麼看怎麼格格不入。

但,少年與光同在。

紀煙站在那,一時間忘了上前,只覺得這一幕在她腦子裡烙下印了。

未來也證明如此,她的確還一直記得這時的他。

走近了,她才聽清三人之間沒營養的對話,大都是陳烈在敷衍。

他懶懶蹲著,一手搭膝蓋上,一手高舉著一杯西瓜汁,「一邊去,這不是小孩能喝的。」

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一聽這話急眼了,叉著腰道,「哼!我才不是小孩呢,我都已經五歲了,媽媽說我是大人了!」

「行。」

「哥哥,你說話呀,我真的是大人了!我今天還得了一朵小紅花。」

「牛。」

「甜甜也有花花的,老師說每個小公主都有呢。」另一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少年「嘶」一聲,難得多說了幾個字,「這他媽誰給你取的鬼名字?」

「陳烈!」

紀煙實在忍不住了,他再怎麼口無遮攔,也不能在小孩面前講髒話啊。

她一出聲,三個人都看過來。

兩個小個子都跳起來,笑嘻嘻喊「姐姐好」。

還剩一個還蹲在那,一手抬高帽檐,露出一雙戾氣的眼,正往上看著她,嘴角勾著蔫壞的笑。

紀煙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人喝多了,耍酒瘋都跟別人不一樣。

小女孩很聰明,指著紀煙糯糯道,「我知道了哥哥,你是買給姐姐喝的對吧?老師說喜歡一個小朋友就要分享零食給她。」

紀煙怔了下,這才看清他手上的東西。

陳烈還是那副懶散樣,看著紀煙說,「不喜歡,太丑。」

「哥哥你騙人!」小男生立馬喊道,「剛剛姐姐不在時,明明還說她好漂亮,想要……啊!」

陳烈直接撿了塊小石子扔到他腳邊,他笑不出來了,垂頭低罵了聲。

小男孩拉著女孩跑開了。

只剩下兩個人,紀煙突然覺得有點尷尬。

「那個……菜我買好了,你拿著,我回家了。」

陳烈蹲在那看她,沒吭聲。

紀煙走上前,把袋子放他旁邊,臨走前忍不住提醒一句,「你最好還是吃點葯吧,不然……」

陳烈把手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擱,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

紀煙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人按在了樹上。

「真信了?」

信什麼?

信他說她漂亮這件事?

怎麼會。

紀煙堅信是他醉了,「你喝酒了。」

陳烈半響沒作聲,一雙眼眯起來看她,冷道,

「我是喝酒了,但老子沒醉。」

紀煙抿唇,伸手去推他,「你就是醉了。」

陳烈笑了聲,冷的,「成,膽子肥了,真被我慣狠了?」

「敢罵我?」

紀煙覺得他的污衊來得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罵了你?」

陳烈盯她一會,鬆開手,從兜里掏出手機,按亮,屏幕對著她。

「罵老子是豬?」

「……」

[陳烈是豬嗎?]

紀煙想起來了,她今天為了看他有沒有醉了才發的這條消息。

「沒話說了?」陳烈關了手機,扔進兜里,重新俯視她。

他往前一步,按著她的肩一推,紀煙被圈進他的領地。

熱氣鋪天蓋地地席捲過來。

「想挨.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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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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