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臆吻
姜檸走在前頭，帶着周向東來到了銀泰城五樓的一家餐廳。這個餐廳她以前吃過，杭幫菜做得很地道，周向東是杭州人，姜檸心想，他應該會喜歡。
只是現場與她想像的有點不同，這天是周五，銀泰城的客流量很大，取完號之後姜檸才發現，排在他們前面的竟然有八桌！
因為口吃的緣故，周向東從小便喜歡獨處，每次在人多的地方，他都會變得異常沉默。姜檸知道這種情況，她回頭看向周向東，很歉疚地說：「抱歉，是我沒考慮好。要不我們換一家？」
周向東無意識地掃了眼周圍的人，又看了看姜檸，最後笑着搖了搖頭，說：「沒、沒關係。」
服務員將紙質菜單遞了過來，周向東禮貌地接過，開始由他帶着姜檸往餐廳外面的等候區走。
他走在前面，步伐很沉穩，姜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周向東和她想像中的樣子，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姜檸一時沒有想出來。
來到等候區，周向東沒有立馬落座，他看了眼周圍跟他們一樣正在排隊等候的人群，估算了一下時間，提議說：「要、要不要先……先到商場里轉……轉轉？」
他太悶了，害怕姜檸等得無聊。純然沒有料到，剛剛他的那句話，就像一顆投進深譚的石子，「咚」的一聲，在安靜的人群里，瞬間激起一片漣漪。
很多雙異樣的目光紛紛投射過來。那些目光中包含太多的信息，有探究，有驚詫，亦有同情和鄙夷。
姜檸被激得臉都紅了，慌忙看向周向東，生怕他會因此感到不適，可他卻像沒有看到一般，臉上的表情沒變，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又問了一遍：「想……想去嗎？」
他的眼裏似乎只有自己。意識到這個層面之後，姜檸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紅著臉搖了搖頭，突然說：「周向東，我餓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順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周向東看到她的動作，跟着輕笑起來，說：「那你先……先坐這裏等等，我去、去給你買個甜……甜點。」
姜檸笑着說好。
周向東提步離去，再次看到他寬闊的背影，姜檸終於知道他是哪裏不一樣了。
他在試圖融入她的生活。
或者更確切點說，他想走到她的前面。
姜檸乖巧地坐在椅凳上沒亂動，直到周向東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才不慌不忙起身，走到之前那些肆意看着周向東交頭接耳的人群面前，臉上的笑意沒了，而是板著張臉，指著其中兩個最猖狂的人，說——
「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你們『尊重』兩個字怎麼寫嗎？」
「如果沒有，我不介意出錢，讓你們重新去小學再學一遍。」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用詞卻很犀利，被指的的兩個男人聽了，立馬羞憤地竄起身來，齜牙咧嘴地掄起胳膊，看起來像是要動手。
姜檸卻不怕他們，一點也沒退步。她依舊直挺挺地站在他們面前，表情冷冰冰的，眸色更冷，大有一副魚死網破的態勢。
最後是那群人中的兩個女同伴拉住了那兩個男人，他們鬧鬧哄哄地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飯也沒吃，直接走了。姜檸看着他們，罵了一句「慫貨」，隨後又收回視線，掃了一圈在坐的其他人。
「還有誰不知道『尊重』二字怎麼寫嗎？」她睥睨著眾人，「站出來，我手把手教你們。」
所有看熱鬧的人瞬間低頭玩起了手機，確定他們真的不會再敢亂笑亂看，姜檸才重新坐回椅凳，也跟着拿起手機，開始查找這附近有沒有人少點的餐廳。
她沒查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很快，周向東就回來了。
他的手裏提着一個袋子，還有一杯果汁。姜檸看到他之後，立馬將手機放下了。
「這麼快！」姜檸驚呼了下，周向東笑笑沒回話，只是將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一一遞給了姜檸。
是一塊蛋糕，草莓味，很甜，但不膩。
兩人開始坐在長排凳上等，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才輪上姜檸和周向東。
餐廳裏面，更是人頭攢動，跟大食堂一樣。
「真的沒關係么？」姜檸忍不住又問。
周向東依舊笑着沖她搖頭，說：「真沒、沒關係。」
他的額角一直滲著細密的汗，姜檸注意到了，不過最後卻沒多說什麼，而是說：「好，那我們進去。」
她乖巧地跟在周向東的身後走進了餐廳，落座的時候，她又注意到，周向東的表情有些輕微的不自然。
他並不適應這樣的環境，姜檸心知肚明，於是在他給自己倒水的時候，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她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好看得就像天上掛着的弦月。
這麼多天過去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對着周向東笑。周向東看得有些愣神，喉頭無意識浮動的瞬間，他慌忙端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將心底騰然而起的旖念咽了下去。
他知道姜檸這是在安慰他，卻依舊很想伸手去觸摸她的眉眼。
整個吃飯期間，姜檸和周向東都沒有再講半句話。與其他桌相比，他們看上去很沉默，卻又於細枝末節處，兩人不自覺地表露出對彼此的在乎，有時候是一個動作，有時候是一個眼神。
回去的路上，姜檸才開始和周向東聊起了天，這次也不例外，大多都是姜檸在問，周向東在答。
姜檸問的都是一些像「回國后住在哪」，「有沒有找到工作」等不痛不癢的問題，周向東都一一答了。雖然有些無聊，倒也讓姜檸對周向東的近況了解了不少。
姜檸最後問周向東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周向東回答說：「投資顧問。」
姜檸聽不太懂，只能記在心裏，打算等到分開之後，她再上網去查。
她還想問周向東，周媽媽最近怎麼樣了，是不是還住在杭州，身體好不好。可直到周向東將她送回小區，她都沒能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她不得不承認，時至今日，周媽媽依舊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一座大山，她沒辦法視而不見，要想跨過也絕非易事。
車子慢慢駛停，周向東這回將姜檸送到樓梯口才停住腳步。
此時已經夜間十點多了，路上看不見人影，周向東很想跟着姜檸一起上樓，卻又覺得，這樣提議好像有點太過唐突。
姜檸值得最好的。他們現在還沒有確定關係，那些戀愛中的循序漸進，他一樣都不想缺了姜檸。
姜檸卻只覺得冷，她一向畏寒，現在是冬天的夜裏，她已經跟周向東在樓道口站了足足五分鐘了，再干站下去的話，她保不齊自己又會被凍出什麼毛病。
姜檸忍着沒有打噴嚏，忍到不能再忍，她咬了咬唇，抬頭對周向東說：「我到了。」
意思不言而喻，縱使他再帥，她也得走了。
周向東低低「嗯」了一聲，人卻木頭樁一樣，定在原地沒有動。
姜檸吸著鼻子眨眼，攏起衣領，揮手和周向東道別。
「那……再見？」
這回，周向東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姜檸，也不知道被哪句話刺激到了，眼神越來越熱，最後猛地伸手，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不想和她說再見。
「姜檸，姜檸……」周向東一遍又一遍輕聲喚著姜檸，他呼吸加重，抱着她的手臂很用力，但與此同時，還有些輕微的發抖。
姜檸整個人都被周向東圈住了，她完全沒有料到周向東會有這樣的舉動，一開始感到無所適從，可當驚慌過後，卻又覺得那個懷抱溫暖無比。
周圍太靜了，靜到姜檸能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狂亂的心跳，以及耳邊傳來的、周向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響。
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得不同。在這靜謐的夜裏，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變質，就像雨後的春筍，破土之勢，銳不可當。
姜檸抬頭仰望着夜空，腰間的手掌越來越燙，一顆星星閃爍的間隙，她輕吸了口氣，終於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她慢慢抬手，蓋上周向東寬厚的背，緊緊地回擁住了他。
周向東的身子微震，姜檸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知道他感受到了。
「姜檸……」
夜色中，周向東用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再一次哽斷地喚了一聲她名字——
姜檸。
姜檸，姜檸，姜檸……
一聲又一聲，用他那獨特的嗓音，徹底闖進了她的心裏。
姜檸的靈魂都為之震顫，她掙脫了一些他的臂彎，緩慢抬眼，深深地看向了他的唇。
她想吻他。
裏面到底是什麼樣的結構，才會讓他的聲音這樣低沉哽斷？
她很想觸碰他的舌頭，突然很想試一試，是不是跟他接吻，也會跟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一樣，帶給她無盡的顫慄，讓她的靈魂也為之共鳴？
姜檸開始不安分了起來，她的手慢慢順着周向東健碩的背脊一路往上，劃過他瘦削的下頜，拇指指腹輕輕挑起，最後蓋在了他薄利的唇上。
周向東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姜檸感受到了他的變化。她急促地呼吸著，呼出的白氣打在他的臉上，挑紅他雙眼的同時，她朝他踮起腳尖，慢慢仰頭向前。
近一點，再近一點……
只要再近一寸，她就可以觸碰到他的「罪魁禍首」了。
內心有股說不清楚的躁動在蔓延，姜檸的心情難再平靜，打算不顧一切地吻上去。
就在這時，周向東口袋裏的手機卻突兀地響了，鈴聲刺耳地劃破夜空，將沉淪在慾念漩渦當中的姜檸一把拉回了現實。
姜檸倒吸了一口冷氣，慌忙推開周向東，看也沒敢看對方一眼，快速轉身跑上了樓。
轉變發生得如此之快，懷抱一空，寒意立馬席捲而來。
周向東依舊是愣怔著的，他站在原地沒動，獃滯地看向姜檸跑遠的方向，任憑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良久，才輕輕抬手，學着之前姜檸的樣子，蓋到了自己的唇上。
剛剛，她是想吻我嗎？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周向東看着重新歸於平靜的走廊，猩紅了雙眼，突然輕輕地笑了。
他心裏知道了答案。
這場賭局，他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