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沉沒
「是選擇你喜歡的人？還是選擇喜歡你的人？這是個問題。」
我的祖母曾不止一次問過我這件事。每每此時，我都會臉紅得難以回答，報以沉默。沉默的原因，不只是我的羞澀，還有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個問題意義何在，它又會怎樣影響我的一生。
「你愛的人，必定在你心中是完美的，是你腦海中的唯一，你所不及的存在，她會使你自卑。如果你想要獲得她的芳心，你要歷經重重困難，甚至無數犧牲，這種磨難會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那麼喜歡我的人呢，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不費吹灰之力。」我回答。
「不，不。可沒有這麼簡單。就算你輕而易舉地得到她，也不能輕而易舉地對待她。既然你選擇了，你就要像對待你喜歡的人那樣好。」祖母笑了。
「但是既然我不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和她在一起呢？
祖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接著是一段沉默。
「許許多多的理由吧。但不論是什麼理由，這都是你的選擇這個問題複雜得多，」她頓了頓，接著說:「看，就像那邊的兩扇門，在你沒有進去時，你永遠不知道裡面會有什麼。你進去了，你不滿意，你可以隨時推開。但萬一你進去后它就鎖上了呢？」
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祖母拍了拍我的肩，說:「去吧，選一個進去吧，不管怎樣，你選擇了，就會得到。」
我猶豫著，挪動著腳步，然後仰望這兩個一模一樣的門。我的手向前微伸，在兩個門之間做選擇。
或許我看到她們的時候，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面向了左邊的門，拍了拍它，把手抵在上面。我回頭看了祖母一眼。她的溫暖，充滿鼓勵。於是，我點了點頭，堅定地，
推開了門。
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還好，一路上很安全，我沒有見到怪物的身影，一根毛也沒見到。這一路我心驚膽戰，生怕再來場要命的追逐戰。不過現在貌似沒什麼大問題了。來到這裡，環顧四周，我手裡的燈光的照耀告訴我，這是一間卧室，破敗了的卧室。它是我家的，但布局卻與我的卧室格格不入，這裡的擺設，樣式，看起來像個女人的房間。
這是他的房間嗎？沒錯，一定是她的，那個美人兒的卧房。或許因為種種原因，我們並沒有在一起同床共枕，但我一定也在這裡有過春宵。很好，我不斷嗅著這裡的氣息。我環顧四周，這裡或許有些破敗，好像無人居住。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確信她不在這兒。
斑駁的牆上，依稀可見原本的花紋，它們是這個房間光鮮亮麗過證明。一旁的，帶有裂紋的桌上，擺有插有枯萎鳶尾花的花瓶，還放有一張報紙。我皺著眉，用手指取出鳶尾花，然後把它扔在地上。掉落的瞬間，花瓣隨之分離，消逝。
「鳶尾花的話語象徵純潔的愛情，可它現在它枯萎了，我這想並不吉利。」我對自己解釋。然後我拿起一旁的報紙查看，並盡量不嗅那重重的霉味。我把它展開，鋪平，湊近細細觀看。
報紙的日期已經模糊不清，內容也只能勉強可見。我像觀賞螞蟻那樣湊近來看，上面有個大大的頭條，寫了什麼呢？「近日一艘豪華游輪沉沒」的大字映入我眼帘。旁邊有插圖，是個被海水吞沒得只剩半個頭的輪船在悲鳴。我留意到，圖片角落中有幾艘小船。
我把報紙放在手上，不斷摩挲著這個輪船，也不斷摩挲我的記憶。輪船的沉沒，猶如一頭鯨的鯨落，沉睡在海洋之中，孤獨，卻神秘。她將不見日落，她將與魚為伴，也許幾年，十年，甚至百年，這艘廢墟將重見天日，人們對此眾說紛紜，他們或許早已忘記它的過往，這無所謂。但是，他們應該知道，船上的美麗的屍骨會讓他們銘記，他們應該銘記，應該難以釋懷……
人們將打撈出這具屍骨，當然，如果遺體完好也是無需驚訝的。他們會震驚於她的美艷，感慨其悲哀的命運，他們把她小心翼翼地保存好，堅決不會對她不敬。他們可能會問，你是美人魚嗎？你為何如此美麗。
這個時候，我看到了，看到了她的眼睛微睜，嘴巴微顫，她回答了，她訴說了……
她的淺語動人心魄，把我拉回了現實，我無法聽清她在說什麼。腦海中的紛亂景象漸漸退散，昏暗再次浮現。我沒有在海里，在船上，我在家裡。溢出的海水打濕了報紙，我將它小心疊好，放在桌上。此時，一股回憶的沉重撲面而來。
經歷了這麼多，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竟有些暈頭轉向。我一隻手撐在桌上，身體有些哆嗦，我覺得我的頭腦在不停晃動，雙腳已經站立不穩，像是站在不停搖擺的托盤上。。我不知道，是我的頭暈，還是整個房間暈了起來。
房間在我眼中的變化得越來越快，輕微的抖動變成了天旋地轉。不一會兒，房間怪異地發生扭曲變形！它僵直地縮小，變大，又奮力擠壓，不停旋轉，晃動。我再也站不穩，失足大叫，隨著房間的扭動而摔落。房間旋轉一大圈，我頓感失重，往下墜落摔在床架上，弄斷了背；房間左搖，我的腿被桌子猛烈抨擊，雙腿骨折；我的眼睛扎到了花瓶碎片，它流出了鮮血；我的手上滿是穿刺的木頭，手臂也摔斷了；我的嘴被報紙糊住，呼吸不得……
我倒下了，渾身是若隱若現的傷痛。但它不是真實的，或許我根本不痛，或許我麻木了。房間停止了旋轉，回歸虛無。我能看清了，我的視力恢復如常。我拍了拍身體，沒有傷口，剛才的一切只是個滑稽的夢，但我切切實實感到了痛苦與絕望。
我拿起摔落在地上的燈。它的火光因摔落而熄滅，我重新墜入黑暗的深淵。一時間，我竟然身上感覺到一陣冰冷，我不斷顫抖。沒有光，我寸步難行，我也無法躲避那隻怪物。麻煩事又多了，我需要找到火柴，重新點燃提燈。
但我要怎麼才能找到火柴？
我趴在牆上，邊走邊摸索。啊，有一個電鈕，我摁下它，還是沒有通電。好吧，這個希望也消失了。我癱在地上，猶豫要不要出去。
一陣吼聲傳來。
那個吼聲震動了我的內心，我立馬彈起來，發瘋地往外面跑。我知道，如果它來了，我被堵在這裡就會必死無疑。我跑到門框邊探頭查看，怪物正在徘徊，朝這裡走來。我立馬朝它相反的方向跑，它聽到聲音急忙撲向我。
前方全是黑暗，我只能不顧一切奔跑。我奮力突破重重黑暗，卻有更多的黑暗在等我。這個走廊很長，我懷疑能否走出這裡。我覺得，我被黑暗無情地吞噬，它看著我徒勞努力，不理不踩。
我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我重重摔倒在地，與此同時，它撲上來，死命抓住了我的腿。它手勁很大，我的腿開始麻木。好吧，我像被盯上蠕蟲一樣，拚命用雙手在地上爬動，怪物則咯咯笑，它馬上就要收穫了。
突然一道亮光晃的我睜不開眼。走廊的燈亮了，燈下面是個微微打開的門。沒錯，希望，救命稻草，我使勁蹬腿，好幾腳踹在了怪物臉上，它疼得鬆手，我踉蹌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向門處跑動。
怪物有些懵，但它還是站起來追我。沒關係，我馬上就要破門而入了。但就在我接近時，燈光一黑，再亮起來時，門離我變遠了，它在向後移動。我再次跑向那個房間，可它仍在遠離我。它很無情，與我保持相同的距離卻不願讓我進入逃生。
幾次如此，我疲乏不堪，又勃然大怒，腿部的血液循環已經慢慢恢復，我越跑越快，然後，在怪物馬上抓住我的時候——
我向前一衝，撞開門，門后從樓梯下摔了下去。
老實說，我根本沒想到門后是深不見底的一層層的樓梯，即使是再蹩腳的設計師也不會這麼安排。慣性太大，我沒剎住車，然後徑直摔下去。
伴隨痛苦的慘叫，我摔進了一個屋子裡。我狼狽地起身，一條腿疼得厲害，我試著活動它，但失敗了。雖然腿沒斷，可也動不了了。真是該死。我依靠牆壁試著站起來，又癱倒了，反覆幾次，才勉勉強強站起來，把重心移在另一隻腿上。好吧，試著走走。
房間很黑，我依舊靠雙手摸索。我摸到了柜子，打開它，抓到了一盒火柴和一張紙條。很好，手中的希望又有了。我迫不及待地點燃提燈，然後把紙條放在它旁邊。
「你不屬於這裡，或者說你不該來這裡。」紙條上寫著。
莫名其妙。我扔了它，然後。房間很空曠，只有靠牆的柜子。柜子上面的牆上貼了「海平面三個大字。」與它相對的則是又一階梯。看來我得從這裡下去。我看了看我受傷的腿，希望它能爭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