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永遠
季曉終於將人給推開些,喘著氣看他:「梁予衡,我以前恐怕是對你有誤解。」
「怎麼說?」男人手裏還拿着修柜子的梅花起,這會兒看她逃開也沒有繼續,單是饒有興緻地問,「以前怎麼看我?」
「多少都有點仙氣兒吧,反正肯定干不出來把人抵在牆角的事兒。」季曉如今終於找回一點學生時代與他相處的感覺,沒了拘束話也說得順溜多了,「人淡如蘭知道嗎?」
「這樣?」梁予衡是第一次聽聞自己在她眼中的印象,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只是這話換個表達方式,大概也就是那群挑事的男生口裏的清高驕傲了吧?
季曉嗯了一聲就回了客廳收拾了背包,留他一個人在玄關暗自回味。
手下迅速,一方面想躲著點,畢竟出院歸出院,他那一身的傷還沒好透,別又裂開了才是,另一方面,今天她中途改道,面不改色地將男人領回自己家,已經是用盡了畢生皮厚之功力。
反正,得離他遠點冷靜下。
梁予衡敲敲打打把那柜子整理完,回頭瞧見人已經背了包:「去哪?」
「今天教師年度述職,你沒看柯遇都沒過來么。」季曉過去換鞋,「乖哈,姐姐還要上班,就不陪你了,中午你自己拿雞湯下點麵條?」
「???」懷疑自己耳背,梁予衡俯身,「你說什麼?」
「我說你中午將就一下,雞湯還是有營養的,下午我回來再張羅,晚上吃好的。」
「不對,上一句。」
季曉想了想,伸手將人往邊上扒拉了一下:「什麼啊?不記得了。」
梁予衡被她撥到一邊,眼見着人打開門要走,抬手就要撈回來,被某人一場靈巧地躲了出去。
季曉扒著門框恍然:「啊!我想起來!」
梁予衡掀起眼皮。
「回來給你帶糖果吃哦,弟弟~」
接着,門就被懟上,最後一眼是女人喜笑顏開的模樣。
他想起無數個課下,女生笑鬧在一塊沒心沒肺的時光。
那時候章騫還在濫用成語,不是現在的電競賽場上殺伐果斷,沉着冷靜的隊長。
大奔單戀的小心思還藏在一個又一個豐盛的早餐里,楊虹還生氣於章騫這個網癮少年,一切情愫都將將起始。
再往前推一些,是什麼時候呢?
好像是那一年她腫著蕁麻疹的臉,躲他似只兔子。
那時候,那門拍得可比現在用力多了。
她剛剛還說了什麼?弟弟?
呵,好氣又好笑。
梁予衡收拾了玄關,又挨個檢查了一遍房子裏的東西,這才歪進沙發里。
上次的詩集已經收起來了,他閑得無聊,瞧見茶几下擺着的一沓賀卡。
都是教師節收的,看字體卻不像是小學生。
其中有一個還是外文中文混合的。
梁予衡細緻瞧了落款,叫Emi。
掏出手機查了一下,原來是德文。
Ich——liebe——dich。
Emi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讓你說出這句話的愛人。」
跟着搜索語音念了一遍。
梁予衡想,果然,德語是這個世界上最像吟唱的語言。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聽見那個小姑娘唱給自己聽。
微信上樑鶴宇的消息突然開始轟炸。
【聽說你差點死了?】
【我這才曉得呢!要不是我剛好聯繫印總我都不曉得呢!】
【哎你多不夠意思啊!】
【我現在聽說你的消息都要輾轉幾層才能曉得了?】
【你不想想,是誰!殫精竭慮為你尋找失散多年的愛人?是我!】
【真情欄目組怎麼不做了呢?人間有真情,真情就是我啊!】
【你怎麼不回復我?】
梁予衡本來嫌煩,看到最後才突然想起來。
【Give:我問你,為什麼要聯繫印思琪?】
石沉大海。
【Give:這些年你都幫我殫精竭慮了什麼?】
許久,對面才終於回了幾句話。
【之前不曉得你們還有這層關係】
【我就是覺得,跟家庭相抗衡,尤其是你媽那樣的女強人,還是很累的】
【你能行,季曉行嗎?】
【我爺爺,你叔公,一心想要我傳宗接代,因為小瞎子的事兒我倆費了多少勁只有我倆自己心裏曉得】
【不僅僅是我,你想,千神現在在我的俱樂部,他還是你們老同學呢,季曉都沒給他們說過自己究竟在哪裏,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叫一個混不吝的人,掏心挖肺地說這些話,屬實不易。
梁予衡靜靜盯了那一行行跳出來的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小姑娘曾經那麼堅決地離開,甚至不惜對最好的朋友隱匿了行蹤。
她一定曾想過永不回頭。
可是現在,她那麼堅定地守在自己身邊。
比他更先站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
季曉開着會給梁予衡發信息,問了他家的密碼。
在醫院裏都是穿的病號服,這出了院,當然得穿自己的衣裳。
只是普通換洗能重新買,外套什麼的還是拿他自己的才好。
梁予衡現在裹着的還是穆彥的羽絨服。
出乎意料的,開完會出來的時候,穆彥開了車過來。
柯遇坐在副駕駛上塗口紅。
季曉咳嗽一聲:「那什麼,打擾你倆約會了。」
「沒事!」柯遇收起小鏡子,「本來穆彥就要去他家拿文件的,你們家男人說了,處長催得特別急。」
穆彥接道:「是啊,我反正也要過去,衡哥說你也要過去,這不是巧了么。」
「實在辛苦你了穆彥,一會你們坐在車裏,我上去一把拿了就是,外頭冷。」季曉問,「是什麼樣子的文件?」
「嗐,我也不清楚他擱哪裏了,要不一會電話他問問。」
「行。」
梁予衡家裏乾淨得厲害,雖然不是毛坯房,要床有床,要地板有地板,但是就是空,空得厲害。
季曉想,這要是換成是她,那也寧可住宿舍了。
視頻接通的時候,男人不知道在幹嘛,鏡頭呼啦啦一轉,才看見他坐回沙發里。
季曉照着房子繞了一圈,吐槽:「你這是家嗎?也就是維持個基本的生活吧?這也太家徒四壁了!」
「我待得少,而且不知道軟裝什麼合適,」梁予衡說着補了一句,「過完年回來就會裝了,你喜歡什麼,就裝什麼。」
「……」季曉看他認真的樣子,假意咳嗽了一聲,「我才不呢,裝修多累人啊。」
「你就負責挑,工程我來盯。」
季曉沒話了,只能打回正題:「穆彥說你們處長着急跟你要文件?什麼文件?我看你這好幾個書櫃呢,在哪一個?」
「就書房第二個柜子吧。」男人的聲音模稜兩可的。
「第幾層?什麼樣子?」
「大概就……第三層,一個文件袋。」
季曉拿出來對着耳朵晃了晃:「這是啥啊?這麼輕?」
「就一個訴訟稿,挺機密的,叫穆彥別打開。」
「行,我找著了,那我先掛了。」
季曉將行李箱裏的衣服壓了壓,一抬頭,瞧見隔壁書架上的漫畫。
是全冊的網球王子,還有棋魂。
再往右,是精裝版的哈利波特。
像是打開了封存的匣子,裏邊跳躍而出的,都是青春的信號。
漫畫的書頁偏黃,已經有些年頭了。
邊上擺了一個手辦,透明的防塵罩里,光手中的黑子與佐為的扇子一齊點向那神之一手。
正是梁予衡的微信頭像。
季曉緩緩起身,輕輕撫過那棋盤,才發現底座上是刻着字的。
「我永遠與你在一起——衡,17歲,秋。」
記憶像是把沉靜的刃,被輕輕一敲,抖落了一身的紅銹。
生生激出劍鳴。
「梁予衡。」
「嗯?」
「你還回來嗎?」
那一年,姥爺故去,槐中的校慶盛大又隆重,她在公交車站與他道別。
斟酌著,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壓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忐忑地不敢看男生的臉。
「想什麼呢,等我回來。」
他說過的。
原來,他沒想過要食言。
原來,這才是她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原來,年少時那顆酸甜自知的糖果,他也曾分享。
冬季的暖陽落得早,季曉提着箱子上樓,聞見一陣菜香。
梁予衡剛剛擺好筷子,看見那一人一箱立在門口,偏身笑:「怎麼了?」
「沒怎麼。」季曉摘了圍巾過去,「你做的?」
「嗯,得讓你吃點好的。」
「什麼時候學會做菜的?」
「……今天下午。」
「?????」
季曉看着梁予衡,梁予衡低頭看着她。
「噗——」季曉笑出聲來。
梁予衡也不介意,認真道:「但是肯定能吃,我嘗了。」
「以姥爺的遺傳基因,我有點懷疑。」
「實在不行我再下雞湯麵吧。」
季曉往前一步,趁他拿碗的時候將人抱住了。
猶如十七歲那年的生日。
「梁予衡。」
懷裏暖融融的,梁予衡將人環住:「怎麼?」
「高二那年,你說會回槐隅的。」
「……嗯。」
「你食言了。」
男人的胳膊收緊了些,撫上她的發。
胸膛上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今天,找到我的生日禮物了。」
原來是這樣,梁予衡沉沉笑了一聲:「喜歡嗎?」
「如果你早幾年給我,會更喜歡。」
「少不更事,傻不自知。」男人這麼評價自己。
然後,懷裏人一動,揚起頭來。
季曉看住他:「為什麼給我刻那行字?」
「就是——」梁予衡替她理開眉梢上的碎發,「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
我永遠與你在一起。
桌上的手機亮起,肖處困惑至極的問句。
【小梁啊,剛剛穆彥給我帶來一個空的文件袋什麼意思啊?是不是丟了什麼文件啊?穆彥說是我要求的,我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