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喏，宿主，契機來了。……

心疾發作一如既往的讓人受罪,何況這一次格外嚴重一些。

沈清瑤迷迷糊糊被抱着進屋時，其實還是有意識的，她能聽到陸昭又急又怒的聲音里還帶着顫抖和恐慌,聽見翠翹和紅雲亂做一團，聽見聞訊趕來的自己的阿爹阿娘擔憂的啜泣……

不幸的是,就因為還有意識，疼痛也伴着那些龐雜的聲音,愈發讓人難以忽視。

她極力想動一動手指,想說你們別哭啊,我還沒死呢。又想發出點什麼聲音,告訴他們她真的很難受。但哪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沉默的,清醒的，等待着疼痛將她吞噬。

恍惚間,她竟久違的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不是什麼少時的過往，也沒有前世原書的種種,她夢到了在現代時,生命最後的那段日子。

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陰沉沉的，病房的窗戶被開得很大，門也大張著,穿堂的冷風讓整個病房如同冰窖一般,沈清瑤卻一點也感受不到了。

身體里似有一團火,在她的心口無情灼燒。她死死的咬着牙，大汗已經沾濕了枕頭，她疼得幾欲窒息。

醫院裏值班的護士走過來，看着她蒼白的臉,忽然沉沉的嘆了一聲，而後什麼也沒說，抬手摁亮了一台機器。

屏幕上面的線條忽上忽下，機器嗡鳴的聲音很大，擾得她不得安寧。沈清瑤重重的吸了一口氣，突然聽到了門外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真可憐啊，病得這麼重，怎麼家裏人一眼都不來看呢？這麼狠心！」

另一個聲音附和道：「就是啊！光給錢請陪護有什麼用？得了這麼重的病，一個人怎麼撐得過來啊。」

「唉，我剛才看了，指標又不對了，她怕是……唉。」

門后的嘆息一聲蓋過一聲，沈清瑤的腦子一片空茫，中的疼痛和實際的疼痛重疊在一起，模糊了時間和空間的邊線，沈清瑤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也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瑤瑤……」一個聲音淡淡的，自悠遠的虛空而來，又似在耳邊呢喃，那個人在喊她。心裏有一塊地方突然陷了下去，可任她如何回憶，也想不起來這是誰的聲音了。

是忘了什麼呢？沈清瑤迷迷糊糊的想着，她好像是答應了什麼人，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等他回來，他們還要同看一輪月，同賞一場雪。

模糊的視線里忽然勾勒出一個影子，那人穿着一襲雪白長衫，玉冠束髮，清冷出塵。她看不清那人的臉，眼中唯一的色彩，是他腰間一個通紅如火的玉墜子。

沈清瑤喘息著，貪婪的呼吸周圍的空氣，卻只覺越來越稀薄。

眼前的那道人影也越來越淡，她慌張起來，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抓，可在雙手觸到的那一剎那，眼前的一切忽然轟然破碎，只余了一片無際的白……

病床上，沈清瑤伸向虛空的手重重一墜，砸在床沿上，發出一聲鈍響，緊接着，那條起起伏伏的線終於伴着長長的一聲警報，變得筆直，再無一點波動……

「急救！快叫急救！0052床心跳停了！」

……

沈清瑤墜入了一片空茫。

等身體終於落到實處，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彷彿循着記憶，將那些經年的歲月又重新走過一遭……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又有了聲音

「宿主……」

沈清瑤痛苦的嗚咽一聲，才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初雪下的不算大，只在無人觸及的枝頭還留着零星的白，地上的那些，早已經化作了水，只留下深一灘淺一灘的斑駁痕迹。

也許是睡了太久，乍然睜眼之後的光線有些刺，沈清瑤不適應的眯了眯眼睛，抬手去擋，卻發現怎麼也擋不住。陽光依舊穿透她的身體，直直的落在她的眼睛上。

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沈清瑤將手臂放下來，才發現，自己竟然不是躺着的，她立在虛空，垂眸望去，不遠處的床榻上，躺着另一個「她自己。」

「……」

沈清瑤沉默一瞬，說不上來自己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畢竟這樣突然和「病危」自己打了個照面，任誰都會懵。

「宿主……」

把她喚醒的那個聲音又響了。是系統。

「我這是怎麼了？」沈清瑤微微啞著嗓子問，攥住了顫抖的雙手，兀自用表面的平靜來掩飾她內心的恐懼。

畢竟，她現在這個狀況怎麼看都不太科學，怎麼看都像是魂魄離體了。而會導致魂魄離體的，無外乎就那麼幾種情況。

「我該不會已經死了吧？」沈清瑤又問了一句，而後眼含控訴：「你們這些騙子！什麼任務！什麼獎勵！全是假的嗎？」

系統被她說得一陣心虛，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出了聲，一開口就是一個否認三連：「沒有！沒死！沒騙你！」

沈清瑤沉着臉哼了一聲。

事情變得玄幻了起來，她就這麼拄着手站在自己床前，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自己，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翠翹。

沈清瑤驚了一下，正要想怎麼躲，就見翠翹像是完全看不見她的樣子，紅着眼睛端了一盆水，徑直從她身上穿過，而後停在離她不遠的位置。一邊默默的掉著淚，一邊沾濕了帕子為她擦拭手指。

剛擦了一下，陸昭也來了。他臉色也有些不太好，雖然沒有像翠翹那樣把自己的難過和悲傷掛在臉上，可任誰，都能看出他如今瀕臨崩潰的現狀。

「我來吧。」

陸昭讓翠翹出去，自己則接過了那塊帕子，捧着她的手，像是在擦什麼珍寶。

沈清瑤有些難過。對系統的怨念更加深重了些。

系統似乎考慮了一下該怎麼說，才接着方才話題開口道：「宿主你完成了任務，獎勵肯定會給到你的呀！不會食言的！」沈清瑤沉默的盯着陸昭的背影，沒說話。系統又道：「而且……而且，中控系統的故障已經差不多修好了，你的獎勵很快就會發放了！」

而且你要真有什麼事，照着樣子說不準陸昭還是會黑化。就差這臨門一腳了，這時候再黑化了豈不可惜？系統才不會幹這樣的蠢事。

但這話系統沒有說出口，畢竟說了就顯得臨門一腳還會出故障的它們真的很蠢。

沈清瑤聽到這裏，眼睛才動了動，有了些反應。她嗯了一聲，才緩緩問道：「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床上的「沈清瑤」臉色白的嚇人，若不是還有一絲微弱的呼吸，真的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其實按原本的劇情，這時候的沈清瑤確實應該已經死去了。但為了兌現承諾，在系統修復之前，它們不得不想了另外一種辦法，抽出了沈清瑤的部分靈魂，讓她成了這麼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以支撐到獎勵發放。

可誰能想到，人的靈魂這邊剛抽出來，那邊中樞系統就修好了。

於是才造就了這麼一個半尷不尬的局面，進退兩難。

系統好一通解釋，沈清瑤抱着手一聲冷笑。雖然沒說話，系統卻從短短的一聲笑了聽出了十萬字大長篇的謾罵和嘲諷，臊得無地自容。

「那你還不快給我放回去？等什麼呢？」沈清瑤又看了守在床前的陸昭一眼，越發的覺得自己這一波實屬無妄之災，連着體會了兩波重病瀕死的難受滋味不說，還害的身邊人擔驚受怕的，她心裏發沉，莫名的有些煩躁，催促起來。

「……」

問題就在這裏。

送沈清瑤回去當然簡單，但前一秒就快死了的人，若是下一秒就活蹦亂跳的又活了，那場面也是有些驚悚的。

於是系統又開始支支吾吾：「唔……我們可能，還需要一個契機。」

契機有沒有沈清瑤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氣極了。半晌還是耐著性子問了一句：「什麼契機？」

這時，緊閉的房門又一次被人從外面推開，坐在窗前的陸昭被驚動，沉着眼微微偏頭望過去。眼神晦澀難明，逼得前一刻還風風火火進門的沈清璃腳步一頓，竟是停在了原地。

她愣了一會，才又小跑着過去。焦急問道：「瑤瑤怎麼了？」

其實大致的情況，她從宮裏出來時就已經聽人說過了。沈清瑤心疾發作，竟是嘔血昏迷，脈象虛浮，儼然已經快不行了。可最後那三個字沈清璃不敢問出口，也不願真的相信。

陸昭只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沉默的攥著沈清瑤的手。除去沈清瑤剛暈過去時那一刻的慌張，撕心裂肺之後，他只剩了誰也看不透的沉默。

孔林意外，陸昭幾乎讓人找來了全京城所有的好大夫，這些年裏府中攢下的靈藥，不管有用沒用，盡數送到了孔林的手中。但孔林卻說，沈清瑤的心疾蹊蹺，方子需得重新研製，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卻始終差了一點。

沒人知道補上這一點還需要多久，也沒人知道這藥方能不能真的被研製出來，更沒人敢肯定，這藥方一定有用，而沈清瑤一定能撐到那個時候。

只有等。

於是陸昭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沈清瑤的身上，旁的人，多一句話，多一絲的注意力，他都不願意分出去。

其實他不說，沈清璃也看得明白。

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她偏過臉去，無聲的掉了眼淚。

原本這幾天蕭沐已經將朝局整頓得差不多了，蕭沐如今是唯一一個有資格登上皇位的人，而沈清璃一定是他的皇后。

可此刻她卻說：「我與蕭沐商量過了，登基……會再推遲幾天。瑤瑤如今這個樣子，我亦沒有心力去做什麼皇后了。」

「瑤瑤會好的。」沈清璃又說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說給陸昭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前兩日在宮裏她還開玩笑同我說，錯過了我的大婚，封后那日她一定要看見。」沈清璃抬手抹了下眼淚，咬着牙篤通道：「我們推遲幾日，一定能等到瑤瑤醒來，親眼看一看。」

陸昭斂著目光，聽她這話，半晌，啞聲「嗯」了一下。

一直在旁邊的沈清瑤心中大震，也是鼻頭一酸，沒想到姐姐居然會因為她一句戲言，連那樣天大的事都推遲了。

正在這時，又一個人急匆匆的沖了進來。那人似乎趕了很遠的路，進門時沈清瑤還聽到了院外馬匹的嘶鳴，竟是一路騎着馬進的城，此時現身，氣都還未喘勻。

她手裏抱着一個烏木盒子，梳成一束的頭髮因為奔波而有些散亂。

但她此時卻顧不得這許多。只是一手撐著門框，焦急的盯着沈清璃，喊了一句：「不能推遲！」

來的人是沈清琳。在得知大梁內亂，而沈清瑤竟為了陸昭孤身一人返回京城時就緊跟着追了過來。只是因為中途又去找了些東西，這才比沈清瑤晚到了幾日。

剛入城，就聽到了沈清瑤重病的消息。

沈清琳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不好了，於是馬不停蹄趕了過來，正巧聽見自家長姐這一個決定。

為了能讓妹妹親眼所見，推遲封后大典，說白了就是推遲蕭沐登基稱帝的時間。旁的人不知道，但同為穿越過來的，也曾經擁有過系統一段時間的沈清琳卻知道。

沈清瑤身上帶着系統任務。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但左右也不過就是達成大結局的那一套。

只有蕭沐真的登基，任務才算真真正正的完成，或許，瑤瑤等的就是這一個轉機。沈清琳抬起眼睛越過屋子裏的幾個人，眼神堅定，又重複了一遍：「登基，封后，一個都不能推遲。甚至……越快越好。」

於此同時，無人得見的虛空，系統也說：「喏，宿主，契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