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他心下愁腸百結,同時又歡欣雀躍。
自此之後,他便與傅北時居於同一屋檐下,抬首不見低首見了。
他將自己的右掌送至鼻尖,嗅了嗅,這右掌僅僅是被傅北時的右手尾指指甲輕輕蹭了一下而已,任憑他如何拚命地去嗅,其上都沒有留下丁點兒屬於傅北時的氣息。
片晌,他情不自禁地鬆開唇齒,吐出了舌尖來,舔舐了一下被傅北時蹭過之處。
他自然沒能嘗到屬於傅北時的味道,但他卻心生恍惚,直覺得自己親了傅北時的指尖。
北時哥哥。
他暗暗地喚了一聲。
北時哥哥,我心悅於你。
北時哥哥,你分明答應過我,會記得我的,你竟然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你是壞人。
不過,你不記得我也好,否則,我早已被你戳穿身份了。
他滿腦子俱是傅北時,夜不能寐。
傅南晰業已睡熟了,吐息雖是微弱,但還算平穩。
他聽着傅南晰的吐息,百味雜陳。
洞房花燭夜,他想了一夜傅北時的種種,聽了一夜傅南晰的吐息,直到破曉時分,方才睡了過去。
他尚未睡多久,忽而,傅北時的嗓音穿過門縫,越過囍字、紅綢、喜花……拂上了他的雙耳:「嫂嫂,再過半個時辰,便該敬茶了。」
嫂嫂,對了,我已是北時哥哥的嫂嫂了。
「多謝叔叔提醒。」
「嫂嫂,兄長如何?」
「他無恙。」
「嫂嫂,你若有何需要,開口便是,我在門口候着。」
「我知曉了。」
他坐起身來,下得床榻,抱着自己的衣物去了隔間。
他堪堪解開中衣衣帶,不由想起了傅北時適才的話。
傅北時還在門口候着,傅北時距他不遠,傅北時若要進這隔間,只需須臾。
倘使傅北時進了這隔間,便能見到他衣衫不整的模樣了。
但傅北時又不是斷袖,豈會對他衣衫不整的模樣感興趣?
即便如是想着,他竟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盡數被傅北時收入了眼帘。
待他褪盡自己身上的衣衫,已是通體生紅。
他捂住了自己發燙的雙頰,警告道:年知夏,切勿自作多情,你現下是北時哥哥的嫂嫂「年知秋」。
好一會兒,他面上的熱度方才退去。
他快手穿妥自己的衣衫,出了隔間。
而後,他坐在梳妝鏡前,拿着牛角梳犯了難。
他已嫁人了,須得將所有的髮絲挽起來,然而,他根本不懂得女子的髮髻該如何挽。
他努力回憶著昨日妝娘是如何做的,照着挽了個髮髻,粗糙得很。
為了補貼家用,他時常跟着娘親一道做些活計,他自認為雙手靈活,豈料,笨拙至斯。
他又嘗試了幾回,費了好一番功夫,髮髻都不如何入眼。
於是,他只得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
傅北時驟然見得「年知秋」,心臟一震,這「年知秋」已做少婦打扮了,只是髮髻委實亂了些。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不好意思地道:「叔叔,我不太會挽發,能否請叔叔尋個妝娘來?我不想在敬茶之時不體面。」
「年知秋」作為一個女子不太會挽發?
傅北時覺得奇怪,轉念一想,應當是少女與少婦髮式不同的緣故。
是以,他柔聲道:「嫂嫂稍待,我這便去尋個妝娘來。」
年知夏痴痴地盯着傅北時的背脊,忽又垂下了首去。
片刻后,傅北時帶着昨日的妝娘來了。
年知夏在銅鏡前坐下,由妝娘重新挽發。
傅北時的視線灑落在「年知秋」柔順的髮絲上,不禁暗道:何不如由我替兄長與「年知秋」結髮?
年知夏通過銅鏡發現傅北時在看自己,一時間,心如擂鼓,分不清是興奮更多些,抑或是恐懼更多些。
傅北時不再看「年知秋」,繼而行至床榻前,問傅南晰:「兄長,你感覺如何?」
傅南晰闔着眼道:「北時,沖喜哪裏能有妙手回春的功效?」
「興許只是功效發揮得慢了些。」傅北時安慰了一句,又問道,「兄長,你能起身與嫂嫂一道敬茶么?」
傅南晰緩緩睜開雙目,頷了頷首:「勞煩北時扶我起來罷。」
傅北時扶傅南晰坐起身來:「還好么?」
「尚可。」傅南晰客氣地道,「再勞煩北時替我穿衣罷。」
「兄長何必同弟弟客氣?」傅北時替傅南晰穿妥上衣,為了替傅南晰穿下裳,一把掀開了錦被。
那張白得刺眼的喜帕即刻暴露無遺了。
待兄長好一些,這喜帕便會染上更為刺眼的猩紅罷?
傅北時不得不承認,他嫉妒兄長娶了「年知秋」,他甚至想代兄長與「年知秋」共赴巫山。
傅南晰順着傅北時的視線,瞧見了喜帕,苦笑道:「我恐怕至死都會是童子之身。」
傅北時對於自己投之於「年知秋」的妄想頓生愧疚,肯定地道:「不會的,兄長勿要胡思亂想。」
傅南晰不再作聲,沉默地由著傅北時為他穿下裳。
待傅北時為傅南晰穿戴、洗漱妥當,「年知秋」尚在上妝。
見傅南晰望着「年知秋」,傅北時低聲問道:「兄長心悅於嫂嫂么?」
傅南晰只是道:「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對於「年知秋」而言,這場沖喜是被迫的。
娘親為兄長算了一卦后,便命人四處打聽適齡在室女的八字,選中了「年知秋」。
然後,娘親便命媒婆抬了聘禮向年家下聘去了,從未問過「年知秋」是否願意。
想來年家若是拒絕,娘親定會使出些手段來。
娘親貴女出身,出嫁不久,父親便被封作了鎮國侯,父親幼年失怙,少年失恃,這鎮國侯府是由娘親一手打理的。
父親又素有懼內的名號,連個通房都沒有。
娘親的手段自是不容小覷。
為了兄長,娘親怕是會無所不用其極,只要能逼得「年知秋」乖乖就範。
不止兄長,娘親與他皆對不起「年知秋」。
傅北時收起思緒,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些甚麼。
約莫一盞茶后,年知夏便上好妝了。
他到了床榻前,主動去扶傅南晰。
儘管傅南晰病骨支離,但較他高大不少,並非他一個人能扶得起來的。
因而,他瞧著傅北時道:「煩請叔叔幫把手。」
眼前的「年知秋」淡掃蛾眉,不同於昨日的明艷,但依然教他心折,恰如蘇軾《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中的那句「淡妝濃抹總相宜」。
傅北時艱難地別過眼去,不看「年知秋」。
年知夏不知傅北時為何故意不看他,傷心地暗道:北時哥哥討厭我了?於北時哥哥而言,我長得一如丑無鹽?
傅北時扶起了傅南晰,走出兩步,年知夏方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