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凡人戲子(五)

幻生·凡人戲子(五)

沈瑜覺得這人病得不輕。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和李時越日後的身家性命都在這人身上系著,實在得罪不起。

她向來是個能屈能伸的,當下很和氣的跟他打商量,「那你看這樣成不成,容我今天先回去練習幾遍,明日再到你跟前笑一遍新的?」

本以為這樣和順的態度,對方定能感受到她的誠意,誰知道那張俊臉一時鐵青,忍得額上青筋都跳了一下。

「郡主歇歇吧,別再累著了。」

「……」

這樣不行那也不行,狗東西也太難伺候了。

泥人兒還有幾分脾氣呢,沈瑜抿著唇不想再搭理他。

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她忍不住先開口,「蘇言清,你是不是很煩我啊?」

少女今日穿着桃紅色曳地留仙裙,腰肢束得挺拔又纖細,此刻清艷的小臉上眉眼低垂,似乎有些黯淡。

「我不該在宮宴上對你色迷心竅,更不該縱着手底下的人打斷你一條腿。都是我的不好,你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但蘇言清,我是真的想彌補你,你在郡主府養病的這三個月,提什麼要求都可以,我都答應,就當是我贖罪。

等你傷一好我立即就放你出府,絕不強留。你若還是不喜,以後見着面我也保准繞着道走,絕不在你眼前亂晃惹你心煩。

你看,咱們這樣兩清行嗎?你能不能別記恨我了?」

她心裏猶豫很久,覺得這個疙瘩還是解開才好,有些話不說清楚只會變成糊裏糊塗的一筆爛賬。

「行不行,蘇言清?」

少年一雙漆眸直直望住她,「郡主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求得我的原諒?蘇某不過一界低賤戲子,如何當得起郡主這份苦心?」

果然還是多疑多思的性子,她就知道,這人不會這樣輕易的相信她。

「我前兩日,做了一個夢。」

少女似是難以啟齒似的,神色卻有些恍恍著。

「哦?」少年冷淡昳麗的眉眼微微上挑,顯出幾分興緻來。

「我夢見自己一夕之間富貴不再,郡主府也成了一個冷冷清清的空殼子。那時我才知道自己究竟仗着昔日榮寵和多少人結過怨,他們人人都想衝上來踩我一腳……」

她有些懼怕似的止住口,像是真的心有餘悸,一雙杏子眼看向他,「從今以後,我不想要敵人,只想要朋友。」

沉寂片刻,卻聽得那人淡聲道,「蘇某沒有朋友。」

沈瑜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誹∶心說你會有才怪,別再把人算計死了。

但表面上還是十分懇切的點着頭,「我知道我知道!」

緋唇輕咬,穠麗的小臉上浮現愧疚之色,「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自然是沒臉再和你做朋友的,我只希望你日後不記恨我就好了。」

這一番話說得言辭鑿鑿,情誼懇切。

沈瑜不知對方到底是信了沒信,但她覺得自己已經拿出來了全部唬人的本事和演技。

再不行,她也沒辦法了。

好在那人面色和軟幾分,向著她道,「郡主如此坦誠,倒是令人欽佩,言清自然願意和郡主化干戈為玉帛。」

聽他怎麼說,沈瑜暗暗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表面上的和氣總算是保住了。

這時候她才有心情留意起桌子上的那一碟甜果子來。

然後意識到了一件極為嚴重的事∶從她醒來到現在,好像還沒有進食過。

當下肚子裏餓意難挨,沒忍住就拈起一個甜果子自顧自吃了起來。

配合著一口溫熱的清茶送入腹中,舒服得她眯起眼睛來∶這才是郡主該過的日子啊。

搶戲子養面首什麼的,真的是不值一提。

一碟堆成小山的甜果子,不多時就被她自己吃了一半。

沈瑜停下了口。

她當然不是怕蘇言清不高興,那人又不愛甜食,這碟甜果子擺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根本不曾被人動過。

只不過考慮到晚些時候的晚膳,還是覺得多少得留出些肚子。

想了想,就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將剩下的甜果子都包了起來。

——放在這兒他也不吃,只會浪費。

「郡主在做什麼?」

少女頭也沒抬,纖細瑩白的五指飛快的給手底下滿噹噹的羅帕打了個結。

「我自己吃不完,帶回去給阿越吃。」

「……阿越是誰?」

她說得坦然無比,卻絲毫沒有留意到先前還平緩的聲線微微發着冷。

可惜他這人冷肅慣了,對着「李平蕪」又向來沒什麼好臉,是以沈瑜根本沒在意。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沈瑜在心中快速思襯一番,決定要幫李時越爭取爭取,在未來新帝心裏留個好印象。

「阿越是個可憐的好孩子,父母死得早家裏又窮,從小叫人欺負慣了。但好在品行端正良善,是個極知冷知熱又知恩圖報的。」

「郡主似乎很喜歡他?」

「喜歡啊。」

好孩子誰不喜歡?況且李時越又那樣好懂,根本不用她費盡心思去猜。

不像眼前的這個,短短兩日,沈瑜覺得自己的頭髮都叫他折磨得愁白了幾根。

蘇言清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出言嘲諷,「郡主的感情如此充沛,真是叫蘇某羨慕。」

誰知那人半分沒聽出來。

少女謙虛的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用羨慕不用羨慕,以真心換真心嘛,以後你也會有的。」

說完又覺得自己有點昧著良心,有些心虛的看了他一眼∶以後好像也不一定會有。

畢竟以她對這人的了解∶以真心換真心這個道理,他怎麼可能會懂?

兩人就這麼心思各異的同處了許久,直到沈瑜嗅着屋子裏的裊裊暖香,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一睜眼,才發現外頭天色竟然已經黑了下來,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落了急雨。

長風混著飛斜的雨線,滴滴嗒嗒的敲在窗紙上。

沈瑜抬起半邊被壓出一道紅痕的小臉,有點懵懵的望向窗外,慢半拍的伸出手去將窗欞推開一條縫。

細密夾雜着冷風的雨絲驟然拂在她惺忪的小臉上,叫她顫抖得打了個哆嗦,又猛然將窗子闔緊了。

人也徹底的清醒過來。

窗紙半透,她跪在短榻上,撐著小臉不住的往外頭看∶雨真的好大啊,等會兒怎麼走?

蘇言清自從李平蕪醒了就一直在看她,他想不通這人為什麼能在他面前睡得這樣毫無防備?

難道絲毫不疑心他會私心報復么?

此刻少女清艷的小臉晃動在燭光下,又讓他無端聯想到了那一池白芍藥。

他心煩意亂的閉了閉眼,壓下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

再一抬眼,正撞上那一道清亮純粹的眼神。

少女眨眨杏子眼,問,「要傳膳嗎?」

「……」

傳過晚膳,兩人在長案前頭面對面的坐下。

考慮到蘇言清的傷腿,沈瑜貼心的走到旁邊的美人榻上抱起了一床薄被,然後輕手輕腳的蓋到他的腿上。

而後又不太滿意似的,傾著身子幫他把被角往身後的素輿間掖了掖。

動作中幾縷烏髮隨之灑落,拂在少年的唇間臉側,令那副清冷昳麗的眉眼顯出幾分難得的怔忡。

蘇言清很想推開她。

他從來厭惡別人的親近與觸碰。

可不知為何,此刻感覺著那源源不斷靠近的溫暖,嗅着鼻尖淺淡的少女香。

拒絕的話竟然也這樣難以說出口,甚至是有幾分……捨不得。

這太荒謬了。

少年的臉色透出幾分古怪的難看。

然而還沒等他多加細思,那人便已收弄好利落的退開了身子。

沈瑜直起身子望着正在微微發怔的那人,心中忍不住為着自己的周全暗嘆∶綵衣娛親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可真是眼裏有活。

只是她忙活一通這邊屁股才剛剛坐下,筷子都還沒舉起來,就聽到有侍女進來通傳。

「郡主,小公子來了。」

「阿越?」

少女眉眼不免有幾分訝異,紅唇微微張著,「下了這樣大的雨,他怎麼會來?」

侍女垂首而立,「奴婢也不知道,只不過……奴婢看着小公子似是並未撐傘,渾身上下都讓雨給澆透了。」

這還行?!

沈瑜當即放下筷子急道,「快叫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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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滅世魔頭成了模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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