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竹馬篇

周慎家的車上,喬意披着毛毯，靠在周慎腿上睡著了。

司機頻頻往後面看。

真是奇了怪了。

大晚上跑來接小孩子。

大少爺才上初中，就開始養孩子了？

司機越想越覺得奇特,但又覺得,這樣很好。

大少爺以前，連朋友都沒有。

養孩子就養孩子吧，總比整天一個人，連正常人該有的情緒都沒有要正常，但就連他的家人,都不覺得他那樣有什麼不正常的。

喬意睡得很死，到了周慎住的地方,都沒有醒，司機本來想幫忙把喬意抱進去,被周慎拒絕了。

周慎這個身高身材,抱喬意這麼瘦小的一個人，綽綽有餘。

周慎不住老宅，家裏常年只有他一個人在,阿姨收拾完就回去了，客房沒收拾出來，他只能把喬意放自己床上。

也幸好讓喬意睡了他的床,半夜的時候，喬意發燒了。

周慎還在學習，就聽見了喬意在哭,一點也沒有遮掩的那種哭,就跟他今天去喬家接他的時候一樣,但又不一樣,聽起來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周慎覺得不對勁,就發現喬意人根本沒有醒，整張臉紅得厲害，在踹被子。

一摸，滾燙。

還好司機怕小孩子晚上有什麼事情，愣是守在外面車裏沒走，接到周慎的電話，嚇得連忙把兩人載醫院去了。

等喬意被推進病房，醫生才一臉嚴肅地看着明顯還沒成年的周慎，「你是他家屬？」

周慎靠在門邊上看了病房裏面，搖頭。

「你們家長呢？」

周慎扭過頭和醫生對上視線，突然攥緊了拳頭又鬆開了，周家有家庭醫生的，但他不放心，所以把喬意送到了醫院來。

但現在家長這種問題，顯然沒法解決。

見他不語，醫生表情更加嚴肅了：「沒有家長？」

顯然不是很想把小孩子的病情告訴一個未成年，如果實在是特殊情況就只能另說，好在沒一會兒，去繳費的司機回來了，直接被周慎拉到了醫生面前，周慎說：「和他說。」

司機還一頭霧水，醫生就問他：「你是家長？」

周慎替司機應了聲，司機立馬就明白了，「您有什麼事兒儘管和我說。」

醫生臉色變臭了：「孩子營養不良，體內激素不穩定，當家長的不管的嗎？」

醫生又說了一堆，越說，周慎的神色就越淡越平靜。

「希望你們在出院之後能帶着孩子去檢查一下心理，有時候這個心理問題，也會體現在身體上。」

-

周慎在病房裏坐了一晚上，喬意的燒早上退了，沒多久又燒了起來，反反覆復，中間喬意迷迷糊糊醒過一次，但到底還小，體質也差，生了病沒法保持清醒，就又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第二天晚上，喬意才轉醒。

但醒了，人也處於沒什麼意識的狀態，臉上沒什麼血色，連話都說不出來。

喬意張了張嘴，艱難地喊了一聲：「哥哥。」

就又閉嘴了。

喉嚨太疼了。

周慎放下手裏的卷子，用棉簽給他潤嘴唇，這方法還是護士教他的。

護士來查了幾次房，幾次都發現這病房裏就倆人，一個小學生，一個初中生，他倆又都長得好看，又沒家長陪着，免不了生了同情心，怕周慎年紀小不會照顧人，還給他削了蘋果，還教他等喬意醒來可以給他潤潤唇，掛這個水人會很乾的。

「難受嗎？」周慎給喬意潤完唇，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不燙了，反反覆復終於結束了。

喬意舔了下嘴唇上水，點點頭，一點頭，頭就暈，臉就皺了起來，別提有多可憐，呼吸都比平時輕了好多，眼淚汪汪的看着周慎。

看出來他想說話，周慎摸了摸他的腦袋：「還要睡嗎？」

他把伸到了喬意手邊，碰了碰喬意的手，「要的話就抓兩根手指，不要就抓一根。」

喬意蒼白的唇微張著，輕輕地抓住了他一根手指，沒什麼力氣。

「餓嗎？」

喬意又抓住了周慎的另一根手指，這回是一共抓住兩根手指。

「等一下，喝粥？」

喬意鬆開了一根手指。

粥是家裏阿姨送過來的，阿姨本來想在這裏陪着，但周慎讓她走，她沒法不聽周慎的，就走了，也沒敢多問什麼，也沒問生病的小孩子是誰。

喬意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周慎給他喂粥喝，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嘴巴小幅度地咀嚼，像生病了的小貓崽一樣。

但喝了沒幾口，喬意就不要喝了。

周慎也沒逼他，醫生說了，得慢慢來，慢慢調養。

喬意渾身沒什麼力氣，喝完粥，他就又躺了下來，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也不知道爸爸有沒有找過他，他想着想着，眼裏就暈上了水汽，餘光卻瞥見周慎要出去了。

他立馬就爬了起來，動靜太大，惹得周慎回過頭來看他。

喉嚨太疼了，喬意沒法說話，朝着周慎伸出了一根手指。

周慎一看，就明白了，小孩子怎麼又可憐，又可愛。

「我不走，我去扔個垃圾。」

說着，周慎勾住了喬意伸出來的那根手指。

很難想像，有一天，他也會做這麼幼稚的事情，他以前只看過別人這樣做過。

原來，是真的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比考試考到年級第一更讓人有成就感。

喬意盯着周慎出去，直勾勾地看着門口，等周慎進來了，他才重新躺了下去，伸出兩根手指，等周慎和他勾住了手指，喬意才擠出了笑，輕輕和周慎牽着手指，無聲地說：「晚安。」

就醒來那麼一會兒，吃了那麼點東西，喬意就又睡著了，是真的很虛弱。

周慎看着他呼吸那麼困難，柔和的神色，一點點淡了下去。

喬意住院的第三天，喬意班主任的電話打到了周慎這裏。

喬意的假是周慎請的，周慎這幾天也請假了，沒有去學校，但老師也不怎麼管他，管他也沒什麼用，人成績又好，家裏又有錢，不敢管。

班主任問他：「喬意病好點了嗎？」

周慎看向坐在床邊翻書的喬意，應了聲：「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了。」

班主任鬆了口氣：「那就好，但是，他爸爸打了幾次電話了，你也知道，我是老師，我不能再瞞下去了。」

喬父根本不知道喬意有手機，電話直接打到了班主任那裏，班主任一開始確實不知道，被喬父說什麼孩子失蹤了嚇得差點急死了，腦子裏全是什麼被拐賣了什麼的，還好，第二天周慎就打電話來給喬意請假了。

班主任就告訴周慎說，喬意的父親在找他。

周慎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夜燈下喬意那麼小一隻，縮在鐵門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他沒報什麼希望地問班主任，能不能在喬父那邊，瞞幾天，沒想到班主任居然同意了。

班主任只是覺得待在周慎那兒，總比在喬父手裏好，孩子生病了，一點都不關心，打電話過來，也只是質問她喬意是不是在學校受了什麼傷害，半點沒想過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要真在意喬意，這幾天電話倒是打了幾個，人卻沒來過學校，也沒真的找過。

但今天也實在瞞不下去了。

她也就是個老師，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您讓他打這個電話。」

周慎雖然只是個初中生，但行事作風，卻隱約有了成年人的派頭。

和班主任通完電話，周慎一回頭，就看見喬意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完全沒有在看自己的書了。

周慎問：「怎麼了？」

喬意討好地歪了歪腦袋，「我可以不看了嗎？看得我好睏呀。」

這兩天周慎也算是看出來了，別看喬意表面長得那麼乖，但讓他學習，也是件苦差事，就讓他默寫個拼音，也能寫一半開始發獃，要麼在紙上開始畫畫。

見周慎看着自己不說話，喬意扁了扁嘴，「周慎哥哥~」

周慎：「……」

周慎拿他沒轍了，把他從醫院的飄窗上抱了下來，轉而道：「你爸爸找你了。」

喬意本來要爬回床上了，生了病之後，他就越來越喜歡睡覺，聽見周慎的話，他動作停住了，扁起嘴，憋着眼淚，「你要趕我回家嗎？」

周慎反問他：「你不要回家嗎？」

住院這幾天，喬意很乖，乖得都不像他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兒，明明很怕針，卻不會說很怕，被周慎捂住眼睛的時候，人都在發抖，連護士都說他乖得不行了。

喬意眼淚汪汪仰頭，「我不要，我離家出走了。」

態度倒是很堅決。

周慎有些好笑，這事兒還沒討論出什麼結果，他手機就響了，陌生號碼，喬父的。

喬父語氣很兇，上來就是質問他，把他兒子帶到哪裏去了。

周慎看了眼一臉我馬上就哭給你看的喬意，禮貌地喊了一句喬叔叔，說，「我是周慎。」

喬父指責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慎這個名字，很耳熟，仔細一想，他就想出來是誰了。

周慎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說：「我把電話給喬意。」

有了周慎剛剛問他要不要回家那番話做了心理建設，再接到喬父的電話，喬意也就沒有那麼難過了，他小聲喊了句爸爸。

喬父卻直接問他：「你住在周家？」

「不是。」喬意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下去，為什麼爸爸不是先問他，有沒有不舒服呢，為什麼說話嗓音是啞的呢。

喬父卻跟沒聽見一樣：「既然和周慎在一起，那就不要亂惹事，聽話點，知道嗎？喊人家哥哥，知道嗎？」

喬父好像根本就不急了，也壓根沒有要讓回家的意思。

喬意還小，根本不懂喬父為什麼突然這副態度，他明明就是離家出走，為什麼根本一點都不擔心。

「把電話給周慎吧。」

喬意吸了吸鼻子，很不解地把手機還給了周慎，卻仰頭一直看着。

突然，周慎朝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

喬意猶豫了一下，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勾住了。

不知道喬父和周慎說了些什麼，喬意的心情也沒有他自己想得那麼不好，但難過還是有的。

本來懷着期待，現在，沒有了。

掛斷電話后，周慎勾著喬意的手指蹲下來問他：「出院后，住我家嗎？」

-

喬意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然後跟着周慎回了他家。

周慎家裏沒有人，房間已經準備好了，第二天還要上學，所以一回到家，他就讓喬意早點睡。

喬意並不是很想睡覺，陌生的地方，哪裏都很陌生，雖然他很喜歡周慎哥哥，但是，住在陌生的家裏，還是會忐忑。

但他還是乖乖聽了周慎的話，一個人回了房間。

但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大概是這幾天在醫院裏睡多了，現在居然連看書催眠都已經不起作用了，喬意睜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腦子裏一邊是喬父說要給他找新媽媽，一邊是周慎和他勾勾手指。

難過，但又不難過。

好像失去了什麼，但又好像得到了什麼。

他太小了，還不能理解那麼多。

正想着，房間門被敲了兩下，喬意下意識就往被窩裏躲，想裝睡，門就被推開了。

「聽見你翻身了，喝牛奶嗎？」周慎第一次親自上陣給人熱牛奶，還挺不習慣，床上鼓起來一小團，看得他有些好笑。

喬意只好從被窩裏爬出來，聽話地一小口一小口把牛奶給喝了，知道他胃口小，周慎就熱了半杯。

正好是喬意的量。

喝完，喬意還打了個嗝，然後不好意思地想鑽被窩，但沒鑽。

因為他看見周慎端著杯子要出去了，連忙朝周慎伸出了兩根手指，喊他：「哥哥。」

周慎腳步頓住，「怎麼了？」

「你能陪我睡覺嗎？」

雖然他已經上小學了，讓人□□覺很丟人，但是喬意不想一個人睡。

對上喬意期盼的目光，周慎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