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竹馬篇

喬意睡着的時候很乖,呼吸很輕，起伏都要看不見了。

細白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白得很病態。

「周慎,你怎麼在這兒？」老師看見男生進來，還有些訝異。

周慎喊了句老師好，就站在病床邊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孩子。

這麼近看，男孩子臉色很差。

老師一下子就明白了，也沒再問周慎為什麼會在這裏這個問題,轉而輕聲道：「你是來看喬意的嗎？」

「他睡著了。」

「你要在這裏陪他一會兒嗎？」

上次看喬意願意跟着周慎回家,老師就感覺他倆應該是認識的,周慎那個脾氣她也知道，要不是有什麼關係,周慎也不會跑過來看喬意。

果不其然，周慎說了句：「好。」

但也就是在那裏站着。

老師一時有些失笑，正好她快要回去上課了，數學老師要一會兒才過來，老師想了想：「你要回去上課嗎？」

周慎：「暫時不回去。」

他一直看着躺在那兒的喬意,喬意的小臉皺了起來，可能睡得不太舒服吧，他想翻身,掛着點滴的那隻手就要動了，嚇得老師連忙把他給按住了，拍了拍他的身側,低聲哄了兩句，讓他好好睡覺不要亂動。

喬意可能是聽進去了,還真的沒有再動,但是小孩子滿臉寫着不開心,寫着難過，也沒有醒過來。

把人安撫好了，老師鬆了口氣，要說出口的想讓周慎幫忙看一會兒的話也打消了，就算周慎願意看着，也不一定願意幫忙照顧著，喬意生著病，身邊離不開大人。

想着想着，她就又想去找喬意的父親，但剛才打電話的時候她被堵回來了，氣得不行。

沒想到沒一會兒，周慎自己提了，「老師，我可以在這裏陪着他嗎？」

老師訝異：「你要在這裏照顧他嗎？」

周慎緩緩點頭，男生明明也就那個年紀，但真的很穩重，話也很少。

老師猶豫了一下：「他身體不好，要一直看着他不能讓他亂動的，最起碼要幾個小時，你不回去上課了嗎？」

「可以。」

他也沒說別的，就說了這兩個字，又很堅決，看起來是改不掉這個決定了，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看見數學老師說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才又把注意事項給周慎說了一遍，讓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還要把手墊在喬意的手下面，就相當於一直抓着喬意的手了。

喬意的手很涼，但還是很軟，周慎不敢亂動，老師又叮囑，「不要讓他亂動哦，那老師就先回去上課了，一會兒會有別的老師過來，麻煩你了。」

周慎家裏比他年紀小的孩子一個個都很皮實，他自己也從來沒有生過病，也沒有見過像喬意這樣，看起來好像一碰就會碎的小孩子。

周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要留在這裏陪着他。

可能是因為那幅畫，也可能是因為那天喬意給他的那塊糖。

老師走了沒多久，喬意就動了。

但不像剛才是想要翻身，現在是皺着臉在踢被子，還踢到了周慎身上，但小孩子也沒什麼力氣，可能是感覺踢不動，他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男孩子臉色蒼白，眼睛卻紅通通的，剛睜眼的時候還茫然無措，甚至沒認出來坐在床邊的人是誰，慣性地就想往被子裏縮，連帶着掛着點滴的那隻手一起。

還好周慎握着他的手，安撫他：「不要動。」

但聽起來也不像安撫，周慎說話硬邦邦的，喬意害怕地吸著鼻子，眼淚直接就掉下來了，鼻尖和耳朵也全都紅透了，抽抽搭搭的又不哭出聲來，眼睛水汪汪的，可憐得不行。

周慎被他哭懵了，頓時無措地去給他抽紙，但小孩子眼淚來得快，還來勢洶洶，像是把這幾天積壓的委屈全給發泄出來，根本就停不下來，但還是很乖地接過紙巾，往自己臉上擦，越擦眼淚越多，開始哽咽打嗝，另一隻手又動不了，一時之間，喬意的腦袋邊上一團亂，小臉快埋進紙巾里。

「你，你給我擦，擦……」喬意口齒不清，小手緊緊抓住周慎的手指，一抽一抽地胸口起伏着。

周慎從記事起就沒哭過，也沒見過人能哭成現在這副模樣，喬意抓着他的那隻手軟軟的沒什麼力氣，也濕噠噠黏糊糊的，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周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抽了紙，往喬意臉上擦。

剛擦幾下，喬意就開始躲，「疼，哥哥，疼。」

還好，他哭過了，清醒了，認出來了，坐在旁邊的是周慎，說話帶着鼻音奶得很，就像在撒嬌。

周慎一看，喬意臉上都有紅痕了，但他也沒下多重的手，為什麼小孩子的臉能長得這麼嫩？

他很不解，但下手還是輕了許多，一點一點地把喬意的眼淚和鼻涕擦掉，做起來笨手笨腳的，但喬意哭得紅通通的還掛着淚水的眼睫毛一閃一閃，可憐兮兮看着他，他就感覺，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做。

「哥哥，你怎麼在這裏呀？我在醫院嗎？」喬意暈倒了，沒有那段記憶，但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周慎把被他睡到腦袋後面的紙巾都抽出來，又拿了張，仔仔細細給他擦着眼角，「在學校醫務室。」

喬意昂着下巴方便他擦，突然一下子就失落了，「我生病了是嗎？」

他剛哭過，聲音啞了，聽起來就很委屈，「我爸爸來了嗎？」

周慎動作頓了頓，搖頭。

喬意扁了扁嘴，歪著腦袋，眼看着又要哭了，霧蒙蒙的眼前突然多了一樣東西。

周慎掌心放着一顆大白兔奶糖，他不太自然地問：「吃嗎？」

糖是前幾天在學校小賣部買的，就是正好看見。

「可，可以吃嗎？」喬意小心翼翼的，就差跟着那塊糖一起轉腦袋了，他現在嘴巴里又干又苦，也提不起力氣來，就是很難受，但吃糖會讓他開心。

周慎嗯了聲，單手給他剝了糖紙，放進了他嘴裏。

喬意沒有一整塊都吃，而是含了一半，舔著吃。

他不把糖咬進去，周慎也就沒縮回去。

「我去，你們在幹什麼呢？」周慎的同學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點滴室里，見周慎在給人喂東西，立馬就驚了，「班長，你還會幹這個？」

喬意咬着半顆糖，一臉茫然地看向他，男生本來沒看清，現在看清喬意長相了，哎呀了聲：「真的和校醫說的一樣，長得真漂亮，小弟弟，你好啊，我……」

「你不回去上課？」周慎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男生哎了聲，還想再說些什麼，被周慎一個眼神制止了，周慎雖然話不多，但威信還是有的，尤其是他平時不愛笑不愛鬧的，就一臉冷漠地看着他，還挺唬人，男生只好揮了揮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喬意終於把糖全部裹進了嘴裏，但周慎手上也有點黏糊了。

「哥哥，你不去上課嗎？」喬意嘴巴里有糖，說話變得不太清晰。

周慎沒有猶豫地點頭，他感覺喬意好像很希望他能夠在這裏。

果然他點頭之後，喬意用手指撓了下他的掌心，很努力地朝他揚起一個笑：「好哦，謝謝哥哥。」

但喬意還是太虛弱了，沒等數學老師過來，他就又睡了過去。

等數學老師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兩個年齡不一樣的小孩子，牽着手，一個睡得很乖，一個也坐在那裏昏昏欲睡，但還是強撐著沒有睡着。

數學老師放輕了腳步。

喬意病了這麼一場，也沒有請假休息，家裏根本沒有人，那天晚上他回家，喬父也沒有回家，但他有吃的。

是放學的時候周慎給他買的粥。

很淡，沒什麼味道，喬意不是很想吃東西，但是回到家以後，還是一個人把粥喝掉了。

那天之後，喬意他們班的同學就發現喬意生病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幾個小孩子就圍在喬意桌子邊，你一言我一語，「喬意，你要不要吃一下我的？」

有幾個小孩子是從家裏帶飯的，就把自己喜歡吃的菜都分享了出來。

「吃我的！我的好吃！我媽媽做飯最好吃了！」小胖是最積極的那個，也不等喬意同意，就把自己的飯盒和喬意分配到的學校的飯菜對調了，「你嘗嘗看！」

喬意眨了眨眼，想拒絕，但又不想。

大家都很好，但他不想吃，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得吃，不能像昨天一樣暈倒，不能再麻煩老師麻煩哥哥了。

就在喬意糾結的時候，教室門口突然吵鬧起來，有人喊了喬意的名字：「有人找你！喬意！是上次那個來看班的學長！」

周慎拎着保溫桶進來，在一群小孩子裏格格不入，有了上次的看班，大家都記得他，還有人有點怕他。

但是小胖不怕，小胖看着周慎進來，站在了自己的課桌前，周慎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問他：「我能在這裏坐一會兒嗎？」

小胖回過神來，連連點頭，他給喬意的飯菜也被周慎遞還給了他。

小胖就眼睜睜看着周慎打開保溫桶，裏面是飄香的粥，明明就是他不喜歡喝的粥，但聞起來特別香。

喬意也有點懵了，但粥是熟悉的味道，和他昨晚喝的一樣，但又不一樣，今天的粥不是白粥了，還有很清淡的湯，喬意不知道是什麼湯，但很好喝。

周慎和他面對面坐着，看着他。

喬意本來胃口並不好，被周慎盯着就只能喝，但喬意胃口很小，就喝了一半就喝不掉了，又不好意思剩下，猶猶豫豫地眼巴巴地抬頭，撅著嘴不說話，像極了小貓。

「喝不完了嗎？」周慎一下子就懂了。

「嗯！」喬意使勁點頭，蒼白的臉色有了血色，彎著眉眼笑了起來，眼睛閃閃的。

明明沒有再說什麼，周慎卻感覺，他在向自己撒嬌。

周慎低下頭，把喬意剩下來的那點粥和湯都給喝了，和他說：「明天再給你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