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啟蒙

十五 啟蒙

雷秉聞言愣得一愕:「什麼青梅竹馬?」,突然間茅塞頓開,雙目圓睜,大叫道:「啊?你,難道?你是!」。阿桃已自床上坐起,冷冷道:「雷少爺,小女子原名齊自華,你貴人多忘事,不知還記得否?」。

雷秉轉瞬間恍如隔世,如墜雲里霧中,不禁回想起幾次和她相遇的種種情形,已知絕無疑問,剎那間湧出兩行熱淚,緩緩道:「我記得,記得,只沒料到真的是你!」。

原來這神山幫的副幫主阿桃正是當年的齊自華,她在回龍峽痛罵雷家,聲色俱厲之下猶如控訴,豈是謀財不成,惱羞成怒所能解釋的她狂怒之下又放過雷秉性命,又豈是「不願再生殺孽」所能解釋的她恰又對江上生計如此熟知,竟連小舟上的物品機關也瞭若指掌,又豈是「幹這一行什麼都得會點」所能解釋的

雷秉懵懂之下,心中已有一絲預感,乃至期待。但這預感和期待極其細微,潛藏心底,連他自己也難以察覺,如今真相大白之下,仍是震驚無比。

雷秉又驚又喜,一時難以接受,語無倫次道:「好,好,妹子,你還活著,那,那真是老天有眼,再歡喜的事也沒有了。你,你這些年是怎麼...」。阿桃瞧向他,神色甚是平靜,說道:「咱們兩家的恩怨,我在沱江小舟的留言中已說得清楚,那便是恩仇兩清,互不相欠。我不會為難你,你也不必哭哭啼啼,做這樣假惺惺的動容姿態」。

雷秉淚光中咧嘴一笑,點頭道:「嗯,妹子,你容貌大變了,這尖酸的嘴皮子半點沒變。你只要還活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全和咱小時候一樣」。

阿桃冷笑一聲,拔劍將綁著雷秉的繩子斬斷,說道:「你走吧,你往南走,免得又和我碰著」。雷秉堅定搖頭道:「不,妹子,只這一件事不能依你,我這些年日思夜想的盼再見著你,本以為是痴心妄想,沒料到老天爺遂了我的心愿。妹子,我既然再見到了你,再也不願和你分開,你別回什麼神山幫做那賊匪,跟我一起走罷」。

阿桃面色一紅:「胡說。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你要不走,我們走!」。西門漸突道:「不可,副幫主,此人和我神山幫有仇,豈有放虎歸山的道理?」。阿桃厲色道:「西門漸!你口口聲聲稱我什麼『副幫主』,何時真又將我當作上司?」,西門漸默然無語,阿桃又緩和了語氣,半帶哀求道:「西門叔叔,此人胸無大志,本領低微,對我神山幫毫無威脅,你只依我這一回行不行」。

雷秉猛搖頭道:「不,妹子,我不需誰替我求情。世事渺茫,我們再一分開,這一生再也見不著啦,他要殺我,那倒也好!那樣你總算也知道了我的下場,我也省得不分晝夜的相思之苦,總之不用再受那魂牽夢縈,難以釋懷的罪了」。阿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再說這些肉麻話,我自己先殺了你」。雷秉笑道:「那更好,妹子,你要殺我,我心甘情願的挨著」。

西門漸微一思索,說道:「副幫主,你既要保他,我做不了主,咱帶他回幫,一切聽幫主發落」,掏出細繩,要綁雷秉雙手。

雷秉輕蔑冷笑:「我自願隨我妹子走,就算是龍潭虎穴也是甘之如飴,又豈會逃跑?」,當下拔足先行。

阿桃體虛,這一日行了不過三四十里,夜幕降臨。西門漸支起簡易帳篷,點上了篝火。一天下來,雷秉顧忌西門漸在側,沒機會和阿桃說話,早已憋得難受,趁著西門漸去打野味的機會,忙不迭地和阿桃搭話。

阿桃態度極為冰冷,面帶譏嘲之色道:「我又不是帶糖的親娘,你又不是饞嘴的蠢兒,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你一個堂堂男子,竟要依附我一個女人?」。雷秉聽得苦澀無比,說道:「妹子,我雷家欠你,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想怎麼挖苦就怎麼挖苦罷」。阿桃冷笑道:「我不想罵你,也不想挖苦你。你自己想想,你不過一個自小仰仗父兄吃飯的少爺,文也不成,武也不成,跟我上神山幫做什麼?你是要逢人便說一句:『我是你們副幫主的舊識,所以請大伙兒賞我一口飯吃』么」。

這話深深地刺痛了雷秉,激起了他的自尊。阿桃見他雙目低垂,嘴角抽搐,又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若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趁他不在快走,不然等上了雪原,你想走也走不了」。

雷秉心寒如冰:她既如此嫌棄我憎惡我,我豈還有自作多情的道理?一氣之下便要起身告辭,突然間又醒悟過來:我雷家曾傷她極深,她不知受過多少委屈,受過多少的苦楚。如今不過說幾句氣話,我就抵受不了?

這樣一想,他就釋然,搖頭一笑,說道:「罵得好,妹子。我陪在你身邊,總有一日你罵得累了,再也不罵我,又想起我從前的好來」。阿桃無奈搖了搖頭,嗤鼻冷笑道:「你要如何,都由你好了」。

西門漸帶回幾隻野禽。雷秉主動拔毛炙烤,給二人分食。二人順手接過了烤肉,自顧自閑聊起來。

西門漸對阿桃道:「馬野崗前些天率眾回幫,垂頭喪氣,灰頭土臉的,一看便是一無所獲。幫主大怒之下,將他杖了五十。我猜到你要以身犯險,當夜便動身南下來接應你,沒料到竟在烏戈鎮碰到」。

阿桃把一番經歷簡要說了,將一沓銀票遞出。西門漸默然接過,說道:「咱們神山幫要謀偉業,所需花費頗巨。你這些年的功勞,易幫主和我都心知肚明,等咱們問鼎中原武林之後,你自然居功至偉...」。阿桃阻止道:「別說啦,我都明白」。

雷秉倒聽得吃了一驚。他起初以為,這神山幫不過是一窩尋常匪盜,後來聽丁松在烏戈鎮揭露,也無非是一個與中原武林為敵的幫派,如今又聽西門漸所言,竟有制服中原武林的雄心。料他一個遠居北地雪國的幫會,縱然強大,又豈能和整個中原武林匹敵

一路上三人言語甚少,阿桃和西門漸偶爾還對答幾句,對雷秉仍是冷冰冰的毫不搭理。雷秉逮了機會使勁和她說話,多日下來,阿桃漸漸也有了一點好臉色。雷秉看在眼裡,喜在心頭,暗想她縱然心如寒冰,我也捂得她化了,幾次趁西門漸外出漁獵之時問她這些年的遭遇,如何治好了病,又如何入了神山幫,竟至做了副幫主,阿桃卻又只搖頭道:「咱們早已恩斷義絕,何必再羅唣舊事?」。

翻過雪原,又在戈壁上跋涉了兩日,這天清晨時分,抬眼一望,只見群山延綿,被霞光一映,真箇是層巒疊嶂,雄奇無比。

兩仞雄峰一東一西延展而去,猶如大鵬展翅,翅上石窟密布,更有棧道勾連,規模宏大,不下百年之功,正是到了神山幫的老巢!

雷秉未蒙易揚傳召,等候在外。片刻間二人出來,西門漸微笑道:「恭喜雷兄弟,幫主念你救護副幫主有功,特准你入幫避禍,往後咱們就是同僚了」。雷秉大喜,心想入窩做賊也罷,碌碌一生也好,無論如何,我和她總算是相守一處了,甚欣慰朝阿桃看去,阿桃卻不理他。

當夜便是洗塵宴,阿桃兩年未歸,宴席隆重,人聲鼎沸。山瓮作廳,繁星為燈,數十張大桌上堆滿了酒罈子,另有十七八個大漢架起了篝火爐灶,將整牛整羊穿在一排指頭粗的鐵棍上,翻來覆去,烤得滋滋作響。

眾人齊齊端著酒碗迎前祝酒,阿桃幾碗烈酒下肚,面若桃花,和一干人勾肩搭背,時而側頭細聽,時而俯仰大笑,舉止粗豪,哪裡還有當初那個「齊自華」文弱瘦小的樣子雷秉看著她高談闊論,一股極陌生的感覺籠上心頭。

有幾個自來熟的漢子,聽說雷秉正是飛鷹鏢局的少當家,齊齊拉著他揶揄玩笑,雷秉推辭不得,被灌了幾大碗酒,醉眼蒙蒙之中,只見阿桃仍和群豪推杯論盞,談笑風生,一眼也沒朝自己瞧過。他心中酸楚難安,便佯作興起,大呼小叫中,將一碗碗烈酒吞入口中。

過了好大一會,身上冷徹骨髓,猛然睜眼一瞧,已是燈火闌珊,夜深人靜。朦朧中一個妙齡女子矗立面前,雷秉酒勁未醒,大喜道:「啊,妹子,我以為你真不理睬我啦」。那女子沒好氣道:「誰是你的妹子?是馬壇主叫我把你這醉鬼領走的」。

雷秉一顆潮起的心突又跌落下去,叫道:「馬壇主馬野崗」。那女子面色驚恐,四下一望,說道:「你嘴上注意些。這裡不是你那破鏢局,規規矩矩可不是鬧著玩的!」。雷秉趁著酒勁,感激道:「姐姐你心腸倒好,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子橫他一眼,並不答話,將他扶進一個石窟,說道:「你就在這裡過夜,明天開始,卯辰時分起床,到武場上拾掇兵刃,伺候茶水點心!」

雷秉唔唔胡亂答應一番,哪知這一覺雖不安穩,卻極綿沉,睜開雙目之時,已然天光大亮。他心急火燎,問了好幾個人才趕到武場。此時馬野崗已授畢一套拳法,見得雷秉,捏起一柄長鞭,刷地一鞭抽了過來,正卷在雷秉左腿上。雷秉慘呼倒地。馬野崗大笑道:「你娘的,還當這是你家鏢局,太陽曬屁股才醒么」。正要揚鞭再打,那管事的老陳笑勸道:「壇主手硬,別打折了他這幾根軟骨頭」。

這老陳不過五十來歲,頗有點老氣橫秋的意思,他既有了雷秉這個幫手,便忙裡偷閒,不甚跑腿了。雷秉伺候了十數日,馬野崗偶爾踢他一腳,扇他一掌,嘴上再笑罵一聲:「小鬼崽子」。雷秉本來氣憤無比,但常來常往,也漸漸習慣,只盡量躲著他,不過身上青一塊腫一塊倒是常態。

這一日上了工,老陳先將雷秉一番使喚,突笑道:「小子,聽說你家原先開鏢局的,手頭自然有幾手功夫了?」。雷秉剛沏了百八十碗茶,氣喘吁吁道:「豈敢在陳爺面前賣弄功夫?誰不知陳爺雖然一杯清茶,一張躺椅,從不問江湖事,功夫卻是沒落下過!」。他話帶揶揄,老陳也不氣惱,哈哈一笑道:「抬舉抬舉,老夫也不過是近水樓台,成天看馬壇主授藝,耳聞目染之下,刀法拳腳倒也會得一點,想和你比劃比劃!」。

雷秉急道:「你要逞能,找個會功夫的去,來消遣我個尋常人幹什麼?」。老陳一聽,「喲呵」一聲,笑罵道:「你小子沒個尊長啊,我得給你教點規矩!」,一拳就搗了過來。雷秉勉強招架了幾下,被對方逼入了牆角。他陡然想起和雷天垂在川北切磋那一段,便要如法炮製,他這幾月長途跋涉,體力大增,一下就跳了出來。老陳驚道:「哎喲,你還有兩下子呢」,拳上更添了幾分力氣。雷秉以前看過幾眼鏢師練拳,僅僅對幾記妙招有一點印象,此時對方長拳雨點般的砸來,頓時失了分寸,被對方拳頭捶得渾身酸痛,忙求饒道:「你手段高明,我見識啦!」。

老陳把雙掌一拍,笑道:「算你識相,今天起,你叫我一聲師傅,我給你傳授武藝!」。

俗話說半瓶水響噹噹,老陳技藝淺薄,不敢在練家子面前獻醜,遇著雷秉這個雛兒,大生賣弄之心,雷秉瞧得明白,怕他再打,忙不迭答應了。

可笑這一個端茶遞水的低賤角色,竟成了一代傳奇雷大俠的開山師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幻海尋渚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幻海尋渚
上一章下一章

十五 啟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