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聽了裴熙的話,沈瑋幾步踉蹌,跌回原位上坐下,一隻手緊緊攥住那封空有信封的信,低下頭,另一隻手緊緊拽住自己的頭髮。

見狀如此,裴熙抿唇,不語。

自天香樓事兒后,他便替沈瑋向李典學說明,隨意尋了個理由,不再讓沈瑋與裴衡共住書院,而是起居在他這處在城東的私宅,每日共飲共食,禮樂射御書數,更是親身教與沈瑋。

寧無那日確是只抓鄭羽池去了,他倆倒是真心樂意與沈瑋來往,起居禮儀,讀書射獵,裴熙看着沈瑋一點點融入裕昌書院,看着他從榜上倒一漸漸到少被李典學批評,由鄭澤手把手教射箭到可以馬上騎射。

青碧山下那間柴房裏,沈瑋端著雞蛋羹和葯給裴熙。裴熙在喝葯和吃雞蛋羹,沈瑋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貴人啊,你要快點好,別忘記報答我。我要榮華富貴,我要見大世面,我也要過世家大族公子哥兒的生活,想想我每天在這裏算賬,這些長隨都有這麼多錢,不敢想像公子哥兒是什麼神仙日子呢。

裴熙答應了,於是他把沈瑋帶到京城來,認他是本家的兄弟,讓他讀書,讓他與尋常貴族子弟一般快樂。

可是常常夜深,青心就會告訴裴熙,翠兒來報,端英哥兒又被魘著了,不睡覺,只坐在床上,把頭低着,雙手緊緊拽著自己的頭髮,像是在想什麼,眼睛在黑夜中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但翠兒看不清沈瑋的表情,翠兒有點怵這種時候的沈瑋。

「他會沒事的。」

沈瑋正低着頭,突然感覺有人輕輕抱了自己一下,又很快鬆開。那人將沈瑋拽住頭髮的手拿下來,力道不大,卻很強勁。

沈瑋抬起頭,裴熙道:「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此次圍獵,我定不會讓范現在裴衡手裏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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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木蘭獵場。

幾百頂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幄帳駐紮在此,木蘭獵場共設72圍,圍與圍之間以木柵欄或在溝口植柳為分界標誌。

鄭冠一身鎧甲,身邊是也是同樣全副盔甲的鄭澤。他二人率著約莫千餘名騎兵,與其他幾路軍隊,分頭布圍,漸漸形成鐵桶一般的包圍圈。

此次圍獵是以家族為分,沈瑋跟在裴熙身邊,穿好了獵裝,看着幾百頂最中間最大的那頂明黃色幄帳緩緩掀開,出來個身影,被一眾皇子大臣並著護衛簇擁著。

「那便是當今聖上。」裴熙道。

怪得本朝皇帝換得勤快,饒是皇帝,竟也瘦削如此,沈瑋暗暗驚詫,皇宮應是天下最繁庶富貴之地,看着今上的身體,卻是像個吃不下飯的。

「跟上,上看城了。」裴熙又道。

沈瑋忙跟着裴家一群人,亦趨亦步,走上看城。裴家地位尊貴,算在隊伍前頭,上看城的時候,沈瑋回頭望了一眼,萬千長階,人頭攢動,獵旗風中飄揚,從他的位置看去,離他太遠的人,竟也只像個小黑點。黑點虔誠的移動,一步一步往上。

這更像一場盛大神聖的朝拜,而今上,沈瑋往上望,看着那個瘦削的身影,就是這朝拜的中心。

「隊列齊整,甚顯本朝武勇風範。」今上站在看城最高處,望着城下幾路軍隊逐漸圍合,「符遙,做得不錯。」

幾位皇子都正站在今上旁邊,冷不防來了句誇讚,符遙笑着俯首應道:「多是幾位兄長一同的費心罷了。」

今上又微微抬頭,道:「可今年的獵物,似乎有些少啊。」

幾位皇子順着今上的目光看去,也是眉頭略皺。這木蘭獵場周環千餘里,高接上穹,群山分干,本朝又接連幾年未圍獵,按理說應有不少獵物已是繁衍生息了好些,可在布獵場中,獵物卻似乎並不多。

「罷了,先開始吧。」

各班近衛跟着今上,下了看城。有牽狗的,有駕鷹的,還有不少專職護衛跟在今上身後。

今上雖瘦削,射箭倒也利索,開弓幾下,便射中好幾匹狼和一隻豹子,那隻豹子本只是受傷,一兩個侍衛即刻追了上去,將那隻豹子獵住。

今上符邦放下弓,隨即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周邊人慌忙圍到他身邊:「陛下!」

「葯雖有效,但看來這身子骨,終究比不上當年了。」一陣咳嗽結束,符邦低頭看着沾了些許血沫的帕子,微不可查的看了身旁的裴海一樣。

裴海是裴家家主,騎馬站在符邦不遠處,正看着符邦,眼神里倒全是關切,像個真情實意的臣子。

符邦見狀,嘲諷地笑了笑,隨手將帕子和弓丟給了侍衛,道:「這獵物不多,朕就不在這裏與年輕人搶風頭了。一切事務交給裴丞相操辦。」

裴海低頭應承了,符邦與部分侍衛便調轉馬頭,往帷帳方向去,臨走前經過裴海身邊。符邦停住馬,拍了拍裴海的肩膀,道:「記得將圍獵弄點新樣式,讓孩子們玩得開心盡心點。你應是擅長這個。」

「臣定不負陛下所託。」裴海再次拱手承禮。

符邦仰天笑了幾聲,道:「傳朕御旨,誰最是驍勇第一,朕必定有重賞!」

說罷,他就騎着馬在一干護衛的擁護下回了幄帳。其他年輕子弟並著幾位家主與裴海站在原地,不少年輕子弟聽了今上的諾,摩拳擦掌,很是蓄勢待發。

裴海卻是命人攔住了這些年輕子弟。沈瑋不解,望向裴衡,裴衡臉上卻是一臉漠然,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父親所作所為。

裴海道:「諸位稍安勿躁,海已是想出了供大家取樂、讓圍獵更為有趣之法。」

沈瑋看着穿着紅衣騎在馬上的裴衡,他每次看到裴衡,都恨不得立即將這傢伙揍得親爹娘不認,卻只能忍耐。

聽了裴海的話,裴衡卻是冷笑起來:「這陰損之人,果然還是要用老法子。」

軍隊忽然躁動起來,似乎又有人在入場。沈瑋聽着裴衡的冷笑,無端覺得不安起來,內心狂跳不已,直覺告訴他接下來會有他不希望的事兒發生。

「裴相果真多智!」人群中有人慨嘆。

確實又有一批人入場了,卻不是與沈瑋他們一樣騎馬拿弓,而是赤足走在地上,手上帶着鐐銬,一排排的被前方的士兵拉着鐐銬入場。

「這是什麼人?」沈瑋大驚失色,不披甲,不持弓,且這群人中更是男女老少,老弱病殘兼有,總不可能是與他們一般是來圍獵的。

沈瑋心中不安更加加劇,他在人群中環顧著視線,想要找到裴熙問個清楚,他剛找到裴熙的站位,就聽到裴海一個發聲:「好!將鐐銬鬆開,讓他們追逐獵物去吧!」

讓這群手無寸鐵的人去追逐猛獸?沈瑋顧不得禮儀,一把擠到裴熙旁邊,急聲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自然是奴隸啦,端英兄你緊張什麼,」寧無不知何時悠哉悠哉地過來,開口,「這是裴相的慣用玩法了,獵物不夠,就放奴隸去追逐獵物,這樣獵物就更愛動些,豈不更加有趣?」

沈瑋目眥欲裂,一把拽住寧無的胸口:「可他們連武器都沒有!裏面還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他們怎麼去追逐獵物?!」

「哎呦哎呦,端英兄你這麼激動幹嘛!」寧無對沈瑋拽著自己的胸口很不滿,竭盡全力把沈瑋的手撥開,「這是裴相家的奴隸,我們哪知道裴相怎麼想的?也就是裴家底蘊深厚,否則誰家敢拿這麼多奴隸上獵場,奴隸可貴了知不知道!」

奴隸可貴了?沈瑋轉頭還待轉頭問裴熙,可身後的年輕子弟已是躍躍欲試,騎着馬衝出去圍獵了,沈瑋猝不及防,只得拉住馬韁,一時之間竟又被人群衝散了。

馬蹄聲、弓箭聲、野獸嘶鳴聲,並著奴隸驚慌恐懼的尖叫和年輕貴族子弟的嬉笑聲,一時之間充斥了整個獵場。

沈瑋顧不上別的,只得一邊騎馬相奔,一邊抽出弓箭,射死幾隻追趕在婦女孩童旁的狼。混亂的景象,沈瑋不明白為何有人能從此間得樂,想到裴衡一月前的那個空信封,心中總是不安,只想快點找到裴熙,問個清楚。

木蘭獵場佔地面積甚廣,沈瑋急着尋找裴熙,更是第一次圍獵,遍尋不得,目光四處掃射,卻無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空蕩著一隻袖子。

「范現!」沈瑋驚詫不已,更讓他恐懼的是他看到范現後面竟跟着一隻猛虎,他下意識大喊,「范現!到山洞裏去!」

范現像是聽到了他的喊聲,拖着一隻手往山洞裏鑽,那隻猛虎竟也像跟着范現一樣,想要鑽入山洞。沈瑋急忙抽出三根弓箭,向著猛虎射去,卻因距離太遠,只傷著了猛虎的皮毛。

那隻猛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調轉虎頭,準備向沈瑋衝來。沈瑋還待繼續抽出弓箭,卻防備不及,那隻猛虎奔跑速度極快,眨眼睛似乎就要撕咬到他身上。

身後忽然想起一陣劇烈的馬蹄聲,一支長弓穿破風聲,正射在猛虎眼上,猛虎嘶鳴,像是痛苦至極,又上來十幾個士兵,發出好幾箭,又抽出長矛,直捅了猛虎腹部。猛虎的血汩汩的流出,最後嘶鳴幾聲,就沒動靜。

是裴熙帶着裴家的護衛來此,裴熙不滿地拉過沈瑋的手,質問道:「為何一人胡亂行動!」

沈瑋卻無心顧及這些,揮開了裴熙的手,匆忙下馬。裴熙再捉住沈瑋的手,面上表情不復平日的平靜,道:「你還要幹什麼!」

「范現!」沈瑋的情緒更為激動,「我看到范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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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孤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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