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詩會

第二十八章 詩會

輕輕揉了揉因為彈琴太久而顯得酸疼的手腕,戴着面紗,眉心點了硃砂的女子站起身子,向台下微微一禮,輕輕挑開幕布,退到了台後。

明明是明月樓的頭牌清倌人,台下卻並沒有多少書生投過來視線,甚至連琴聲斷了好像也沒人在意,女子的眉尖卻沒什麼惱怒的意味,只是側身讓過了另一位明月樓的清倌人,看着她走到台前,向著幾個相熟的士子嬌媚地打着招呼,聽着那比起剛才熱烈許多的呼喚聲,往這邊投過來一個得意的眼神。

女子有些疲憊,又有些好笑,她抱着琴低頭走了兩步,就被風韻猶存的女子攔了下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子卿啊子卿,你要媽媽說多少次?雖然是清倌人,不必做那一點朱唇萬人嘗的事,但總是一副清高做派,哪裏能讓這些讀書人對你死心塌地?」

面紗下的嘴角抿了抿,女子只是低着頭,並不出聲。

這副倔小孩的模樣看得婦人越發火大,她一把扯住女子,低聲勸道:

「說到底也就是以色娛人的事情,之前的那些士子,有哪個是真沖你琴技來的?又不是要你投懷送抱,展個笑顏,敬杯水酒難道比彈琴還難?那些士子花錢聽了你一曲,就再也沒來過,你心裏還沒點數?明年開春就要選花魁了,你看看這詩會,本就是揚名的好機會,又有幾個士子願意為你賦詩?」

女子輕輕搖了搖頭,看模樣好像是笑了,只是有面紗隔着,看不見那份笑意到底有多濃:「媽媽,是要比彈琴難的。」

婦人呆了一呆,恨恨跺着腳:「你呀你,早晚要吃了虧才懂!只要進了樓,哪個還有普通女子的命?你這年紀,在外面早就相夫教子了,現在不當上花魁,再過兩年誰還記得你?到時候人老花黃,樓里待不下去,出了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莫非要淪落到街上乞食?」

大概是想起眼前女子終究是自己帶大的,她語氣放軟下來,語重心長:「就聽媽媽的,又不是讓你接客,也不用學那些浪蹄子,只是取了面紗,搏個名聲和出路,等到你當了花魁名滿洛陽,再過幾年攢了錢退下來,明月樓的姑娘琴技還不都是你教出來的?到時候找不着歸宿,也能安生過好日子,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見女子還是無動於衷,她咬了咬牙,壓低聲音:「明月樓的東家不是大善人,去年還好些士子進樓尋你聽曲,今年就不剩幾個了,若是再這般下去,保不齊要把你送到清風樓去,這種事這幾年還少了?不要忘了你的賣身契還在明月樓手裏!」

大概是這番話太過觸及心底,女子的眉心疲憊更重了幾分,但面對婦人心疼的目光,她還是輕輕搖了搖頭:「媽媽...子卿還是想要清清白白地活着。」

「作孽!好話不聽,我看你以後怎麼後悔!」婦人徹底惱了,大步離開,「到時候別怪媽媽沒勸你!」

按照慣例,詩會一般是要到後半夜的,所以後台補妝和休息的清倌人乃至丫鬟還有很多,見到這一幕,許多女子都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來,倒也有從其他樓過來,不清楚其中情況的,但聽得別人三言兩語,也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便是明月樓琴彈得極好的頭牌清倌人李子卿?」

「就是她,前兩年就聽說了,剛及笄的時候,願意花幾十兩銀子聽曲的人多得是,可現在嘛...沒看這一晚沒一個士子願意給她寫詩?」

「哎喲,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官宦人家出身嘛,可都進過教坊司了,還把自己當成冰清玉潔的官宦人家小姐?」

「有小姐的嬌氣,沒小姐的命,等著瞧吧,等到明年花魁選完,說不定就去清風樓接客了。」

「嘻嘻,到時候一定要去看一看...」

類似的議論聲四周都是,女子看女子,向來是要比男子更惡意的,更何況是競爭極為激烈的清倌人之間,被眾人奚落調侃乃至惡意中傷的李子卿卻只是抱着琴孤零零站着,好像朵污泥里開出的荷花。

家破人亡,進教坊司之前,娘親教過的,女孩子一定要清清白白乾乾淨凈地活着...難道這樣也是一種罪?

進了青樓的女子,不管是清倌人還是妓子,多半都有坎坷的身世,有真的,也有編的,但相同的是,一旦撕去了最後的那層清白,就真的再也回不了頭了。

李子卿很害怕自己習慣了脫下面紗,就能習慣給士子敬酒,習慣像其他女子一樣半偎懷抱,將酒杯送到那些素不相識的士子嘴邊,甚至為了讓他們給自己寫一首能揚名的詩作,不惜深情款款地在他們耳邊說着勾人心弦的情話。

娘親會傷心的。

至於要在明月樓這樣的地方成為另類,表現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樣引人不喜,甚至被頻頻刁難,她是不在乎的--起碼跟清白比起來,可以不在乎。

周遭的議論聲依舊沒停,她也還要準備琴曲,不能離開,便挑起了幕布,看向了外面,只是這一看,卻是讓她恍然發覺這些議論聲之所以越來越大,是因為外面的喧嘩小了很多。

彷彿瘟疫一般的安靜席捲了詩會,許多士子面面相覷地看向一個方向,有人高聲朗誦着什麼,應該是剛出的詩作,也有紙條送到了台前那幾個主評手裏,上了年紀的大儒緊皺着眉頭,喃喃地輕聲念着什麼,一種詭異的氛圍瀰漫開來,連高台一角還在彈琴的清倌人都茫然地停了下來。

「這等筆力,這等開詞作先河之作,到底是何人所作?」

「蕭平...從未聽過其詩作,為何會有這等詞作橫空出世?」

「定風波...好詞啊。」

「居然出自不學無術之人筆下?我不信!先不論筆力如何,單論心境,不過二十來歲,怎會有這種感悟?」

「聽說今日也曾到場過,還與人起了口角,讓他留下詩作,卻因為行事被其他人奚落,這才憤而離席,這詞作是他寫給一稚童的,被相熟之人帶到場中...」

「這般離奇?此事如何能讓人信服?莫不是為了揚名,故意如此行事,再讓旁人代筆...」

能看出來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多,一有聲音提了出來,立刻起了一片附和之聲,但更多的人,還是因為這首橫空出世,打破詞作是「詩餘小道」一語的《定風波》,陷入了思索和沉默。

而高台之上,兩位主評的目光也終於從詞作上移了回來,片刻之後,辭官告老的老者輕輕笑了起來:「劉翁如何看?」

大儒沉默片刻:「可評上佳。」

「僅僅上佳?」

「終究是詩會,若點一詞作為魁首,怕是不能服眾,」大儒放下抄傳的宣紙,輕輕搖頭,「不過此詞一出,今後詩會情形如何...就難說了。」

「的確。」

兩人的對話清晰地傳到了台下,片刻之後,嘩然四起。

而幕後後方,一直安靜看着這一幕的李子卿,也聽到了身後婦人的聲音。

依舊是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卻塞了一張宣紙過來,語氣里除了埋怨,也有一絲疼愛:

「子卿,該唱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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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人竟是前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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