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無光之窟與金色蝴蝶，第二幕

叮——咚——

嗒、嗒、嗒、嗒……

咳。

誰啊？

誰在講話？

有人嗎？……

沒有人……沒有！這裏沒有人。

沒有人？那你們是誰，我又是誰？

你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們都不是人。

你曾經是人，我曾經是人，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人。

啊？……啊！有——人——嗎？

別吵了，別吵了，這裏根本沒有人，也不會有人聽得到你的聲音的。

那你們是什麼，那我又是什麼？

……

……喂？

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新來的？

天哪，這裏居然還有把自己當作人的存在！快來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

別笑！不許笑！別笑了，求求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新來的，看看你的四周，你能看到什麼嗎？

看看！快看看！……

沒有，什麼都沒有！這裏好黑，什麼都看不到！

看不到……看不到就對了！你不是人，這裏也不是人呆的地方！潮濕，滑膩，惡臭，寒冷……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沒有光，沒有光！

發生了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好想想！能想到什麼嗎？試試看看能不能回憶一下，你來到這裏之前的場景。

沒有……想不起來，一集中精神就腦袋疼。只是有一束強烈的光把我吞噬掉，之後就再也不記得什麼了。看到那束光之前我好像是……

腦袋疼！他說他腦袋疼！哈哈哈哈哈哈，天哪，他居然說他腦袋疼！他有腦袋！你有腦袋嗎？我沒有！

他甚至還能集中精神！他比我厲害，比我們大多數都厲害！

啊啊啊啊啊——

新來的，認清你現在的處境。

什麼？

你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人」，那個「人」已經離開了這裏，你只是他作為「人」身上的一部分而已。

啊？

我直說吧，你是他殘存在這裏的怨念。

我們都是。

……

我們都是被遺棄在這裏的！

該死的人！

一想到我還身為人的那段時光，我就咬牙切齒！

該死的夢！噩夢！

最簡單的恨意，最純粹的惡意……

我要否定這裏……我要否定這幻境中的一切！

他為什麼要在那麼高的懸崖上跌下去！

他為什麼要像個瘋子一樣跳進水裏！

他為什麼會傻到被所有人嘲笑！

他為什麼沒有救回他的女兒！

他為什麼沒有趕上見父親最後一面！

他為什麼沒有按期完成工作！

他為什麼一直被壓榨卻心甘情願！

他為什麼面對自己最反感的事情發生而無動於衷！

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就不該來到這裏，這樣我就不會留在這裏，我還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我還能看到陽光，我還能擁抱我愛的人，我還能去做我一直想做還沒做的事……但我被剝奪了一切！他保留了他自己高貴的人格，而我變成了殘缺污穢的不明存在，永遠永遠永遠留在了這裏！

行了閉嘴吧，你不比我們高貴多少！

如果我能出去，如果有一天我能從這噁心的牢房中逃出去，我一定要捏碎所有我看到的東西！

捏碎他們！殺了他們！讓他們也品嘗一下痛恨的快感！

殺！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已經忍受不住了！

我們要出去！要滅盡這裏的一切！

……

哦，我的天！等等！

噓，噓！別出聲！

別出聲！……看，看那裏！那是什麼？

那是，那是……人！

天哪！一個人！活物！在這裏！在我們之間！

噓！噓……笨蛋，讓他聽到怎麼辦！

你才是笨蛋，他根本聽不見我們的交流，我們壓根就不會說話！

他聽不見，他也看不見……好極了，好極了！

我們聽不見外面，我們看不見外面；他聽不見我們，他看不見我們！

……他是誰？

我怎麼知道……我管他是誰！他是一個人，他是我們的前身，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想想我們為什麼在這裏受苦……都是人的錯！人的錯！

他來了，他來了！哦——個頭不高，還沒我當時高，還是個孩子！哈哈哈哈哈……

他在看什麼……他不會在看我們吧？

看，看，你要好好看啊……如果看不夠，就留下你的眼睛，把這裏看個夠吧！把你的眼睛借給我，讓我也好好看看你頂着空曠的眼窩四處抓撓哭喊的樣子！

我要拔光他的每一根頭髮！然後用點燃的煙頭瘋狂在他的頭頂上塗鴉！我要好好聽一聽那種燒的呲呲的音樂聲！

我想變成一把刀直接捅穿他的小腿，攪動，攪動，讓他也嘗嘗我受過的苦滋味！

我想把他倒掛着，然後看着他哭喊求饒喘不上氣的樣子！

我也想，我也想！我要狠狠的折磨他，然後把他變成我們中的一員！

很好，很好！變成我們中的一員！

……

喂？

嗯？

嗯……他怎麼還好好的，你們上啊，上啊！上去毀掉他……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笨蛋！笨蛋！

你沒發現嗎？閉嘴！我們根本影響不了他……我們傷不了他哪怕是一根毫毛！

我們沒有實體，沒辦法接觸他啊！

該死的，該死的，混蛋！那個該死的人！我們奈何不了他！

怎麼辦，怎麼辦，只能眼看着他在這裏蹦躂？！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殺了他！

沒用，別像個野狗一樣嚎叫了，沒用！笨蛋！

他在幹什麼？他在踢路上的石塊。那些笨蛋石塊擋了他的路，他在用力把它們揣到一邊！他這個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真讓我不爽！

等等，他蹲下了……他怎麼了？

新來的，你在關心他嗎？嚯嚯，你居然還沒有認清自己的立場嗎？……不對，不對，他的腳在流血？

是血！是血，那個鮮艷的顏色！

額……

天哪，他怎麼回事？你們有人出手了嗎？

沒有，都沒有。他只是單純的出現了意外……啊，啊！我想到了！

積蓄你們的恨意，積蓄你們的憤怒吧，讓這裏徹底黯淡下來！

抹掉他的前路，堵住他的退路，讓他困在這裏，讓他徹底絕望！

這裏是我們所統治的地方，這裏不歡迎任何活物！

哎呀，哎呀！瞧瞧，他在原地打轉！他找不到路了！

再加把勁！

看啊，看啊，他像個小兔子一樣左躲右閃。你跑的掉嗎，你跑不了的！

轟隆隆，轟隆隆，這裏要塌方咯，你要被砸扁了！

石頭掉下來了！

掉下來啦！你死定啦！

哎喲，砸到腿了，真可憐呢——站不起來了！骨頭斷了，站不起來了！

他在幹什麼？——用他那骯髒的爪子刨著泥土？他想爬出去？哈哈哈哈……

喀嚓，指甲碎了，指尖豁開了一個大口子，好疼啊，好疼！

他好像在念叨着什麼，他的聲帶被震壞了，他的聲音真難聽！

他的手在揉眼睛，但是他還沒注意到，自己的一隻眼睛被沙土徹底蒙蔽了！眼眶裏灌滿了沙子，只需眨眼就能體驗到直擊大腦的疼痛感！

瞧瞧他那大花臉——不對，大鬼臉！黑的紅的紫的，整張臉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他現在比我更像一個鬼，他現在才是真正的鬼！

他想喊救命！他在喊救命！但是那嘶嘶的聲音像被老鷹絞殺的蛇一樣可憐！

可憐，可憐嗎？一點都不！想想我們，他受的苦又算得了什麼——如果他走出這裏，這裏對他就只是一場夢。他不過會出一場汗，哆嗦著從濕透了的枕頭上把自己支撐起來，然後心有餘悸一整天、或者是一個星期而已！這和我們相比，這算得了什麼！

他休想離開這裏！這裏是他的墳墓！墳墓！

哦！他幾乎要沒動靜了……這不好，我還沒看夠他的窘態呢！

他在哈白氣，他的皮膚在漸漸變昏暗，臉腫脹得像憋紫了的氣球。

冷了，冷了！這裏要降溫了，啊哈！感覺不錯，臭小子！

感覺不錯，感覺不錯！

他在發抖，他是在害怕，還是在挨凍——還是因為挨凍而害怕？

有震顫的樣子——第二次塌方要來了！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看到冰冷的脆石塊栽在它的腦袋上，碎裂的小石頭和他的腦漿飛濺得到處都是，他卻連掙扎都辦不到的樣子了！

來了，來了，要來了！

他開始拚命掙扎了——他也意識到他要完蛋了！好好運動幾下吧，一會兒你就徹底動彈不得了！

他在流淚，哈哈，凝固的血和骯髒的泥塗抹得滿臉都是！哦，哦，不行了，太噁心啦！這張臉讓我看着難受！求求你，求求你快死吧！別讓我再看見你一眼！

壓扁他，壓扁他！

他喘不上氣了，他漸漸不動了！在這麼冷的環境裏能扛這麼一會兒，他真厲害呀！

結束了，結束啦，哈哈哈哈，結束啦，人！

震顫感越來越強烈了，你要被砸扁了，沒人能救你啊！這就是你的結局！人！

去死吧！

……

還不夠，還不夠，要他去死的意念還不夠強烈！

新來的，新來的！你在發愣什麼！

笨蛋，你在幹什麼！你現在是什麼東西你不知道嗎？你現在應該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就是你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們——就是他把你放逐到了這裏！你居然要同情他嗎？想想你受過的苦，想想你萬念俱灰的時刻，想想你在夢裏體會到的絕望感，想想你本身的處境！

你是他們在夢中遊歷過程中所萌發積攢的怨念，你的出現並非偶然，你的命運早已註定。新來的，你身上殘留的所謂同情心，只不過是對自己遺留的可恥的憐憫罷了——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你什麼都做不到！

沒有誰能夠把我們從這個沒有光的冰冷洞窟中拯救出去……但我們自己可以！只要有更多的怨念歸聚於此，只要我們的勢力越來越強大，我們終有一天可以把這個枷鎖毀掉，衝出去席捲整個萬夢！

來吧，人！盡情釋放你的仇恨和怨念，對你所經歷的一切表達憤怒吧，然後，加入我們，加入我們！新來的，看着吧，看好了！現在就由你親手把他徹底推下深淵吧！

……我，不……

……

新來的。

嗯，啊？

你最後記憶中吞噬你的光，那是你唯一所愛之人對你頭顱開槍時迸發的火光呵。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就是那個人對你身為人時所產生的怨念啊。我什麼都知道，但正因為如此，我被拋棄在這裏，獨自承擔所有記憶的角落中迸發的苦水。

你曾經所屬於的那個人，在萬夢中復現了這一場景無限次。然而呢？他成功地離開了這裏，把無辜的你留在這裏日日夜夜背負着洗刷不掉的罪孽和苦痛。想一想，想一想……你不願意掙脫嗎？你不願意放下嗎？你真的不願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亂，亂么？亂就對了——什麼都不要想，去吧，去掀翻這一切，去發泄你的怒火！去做你該做的事！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