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伏身（一）

「原來莫兄是為了找尋家鄉。」

宋端起一杯茶，輕輕抿道。一旁的年丫鬟正用手帕擦拭著宋姑爺有些發青的臉頰，並時不時瞪莫不為一眼。

瞪的莫不為如芒在背，只得尷尬的笑笑，並偷偷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宋姑爺。

這位宋姑爺生的倒是眉清目秀，溫文儒雅，身形消瘦，與女子相差不多，臉上時常掛着笑容，卻看不出眼神有何波動。一身華服雖樸素，但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另有一番氣質。

「那麼，接下來莫兄可有去處？」

宋清將茶杯放下，笑問道。

「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打算先去武真國」

莫不為食指放在桌上敲打着，顯得有些煩躁。

「那不如同我們一起？」

宋清又抿一口茶水，詢問道。

莫不為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來，撓了撓頭。

「不太好吧，還是不麻煩宋兄你了。」

宋清露出他招牌性的笑容：「無妨，只是短短百里而已。」

莫不為低頭想了想，這百里路途的車費可並不便宜，自己一時也沒有什麼可以賺錢的渠道，倒不如厚著臉皮蹭一段路，快到武真國時在下車也不遲。於是，便對宋姑爺拱了拱手道：「莫某在此謝過宋姑爺了。」

宋清笑容不變，站起身來，做出請的手勢。

「莫兄，請。」

莫不為站起身還了一禮，便隨同宋清一齊上路。

三人來到酒樓，坐上了宋姑爺早就備好的馬車，便朝着武鎮國趕去。

路上，莫不為與宋清攀談許久，得知宋清家中曾富過一段時間，後來不知得罪了什麼人，一夜之間滿門被殺，他當時還尚在襁褓之中，被一眾門客拚死護送至武鎮國李家，李家家主，不忍看着老友斷後，為他改姓為宋，用一紙婚約將他留在李家，故而苟存。

說到家門被滅時，宋清只是搖搖頭說道：「命也。」

莫不為皺了皺眉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這個宋清太過軟弱無能，但又想到他自幼滿門被滅，寄人籬下這樣也無可厚非。

又與宋清交流了許久，得到些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后莫不為陷入了沉思。

這個世界比他想像的還要惡劣，武道自劍宗被滅后衍生出了許多派系，而仙家也不是表面上那般和諧，靈能者更有諸多組織，皇權之間的勢力更是縱橫交錯，修仙者，武者，靈能者，還有一個智學國，着實讓莫不為感到頭大。

此時，宋清突然開口道。

「莫兄，既然你是第一次來武真國，不如來李家暫住吧。」

莫不為一愣，扭頭看向宋清。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這個宋清太過熱情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的笑道：「我已經勞煩宋兄太多了，住處之事實在不好意思繼續麻煩宋兄。」

宋清微微頷首，笑道。

「既然莫兄早有定決，那我就不越苞代俎了。」

「哼，你不來才好。」

年丫鬟對着莫不為冷哼一聲。

「年兒，莫要無理。」

宋清輕喝一聲，無奈的揉了揉年丫鬟的頭。

而莫不為注意到，至始至終，宋清臉上的笑容未曾變過，仿若一塊逼真的人皮面具掛在他的臉上，這讓莫不為的心有些發沉。

「是錯覺嗎……」

莫不為看着宋清，抿住嘴唇。

宋清注意到莫不為的視線，那副未曾變過的笑容在次刺入莫不為的目光中。

一路無話，待到了武真國后，莫不為與宋清，年丫鬟告別後便匆匆離去。

宋清望着莫不為的背影，笑了笑，輕輕在年丫鬟的頭上拍了兩下：「回府吧。」

「嗯，姑爺。」

年丫鬟糯糯的應了一句，低着頭。

宋清回過頭，又看了一眼莫不為消失的方向，眼神沉寂。看了一會，便轉頭朝另一邊走去。

兩人快步穿過商街，周圍的行人在看到宋清時都會恭敬的叫一聲宋姑爺。

宋清也都笑着回一聲。

年丫鬟一言不發，擔憂的看向宋清。

在二人走遠后，行人才喃喃道。

「宋姑爺又出來了啊……」

「唉，宋姑爺也是可憐……」

「算了吧，要是我能娶李家大小姐，就算是個廢物又如何……」

「噓，別再提了……」

年丫鬟看了看周圍的行人，又看了看宋清，呢喃了聲。

「姑爺……」

「無妨，年兒。」

宋清似乎是看出了年丫鬟的心理，扭過頭來，露出一個微笑。不同於對莫不為的微笑，這個微笑多了一點人情味。

一隻大手輕輕的拍了拍年丫鬟的頭。

年丫鬟漲紅了臉，低着頭小聲說道。

「姑爺別這樣……一會讓小姐看到了可不好了……」

「好。」

宋清收回了手。經過這一段插曲，兩人繼續朝李府的方向走去。很快，兩人便到了李府大門前，守門的家丁看到是宋清回來，拱了拱手：「姑爺？，大小姐叫您去她房間一趟。」

宋清點點頭道：「知道了。」

他回頭對年丫鬟說道：「年兒，你先回去……」

「年兒！」

一聲清脆的女聲打斷了宋清，宋清笑了笑，轉過身對發聲的主人拱了拱手。

「二小姐。」

李家二小姐直接略過了宋清，直直朝年丫鬟跑去，一把攥住了年丫鬟的手。

「走，年兒，我帶你去看個好玩的。」

宋清直起了身子，並未因李家二小姐的無視發生任何變化，笑容依舊如同面具般懸掛在臉上。

「二小姐……姑爺，我先跟二小姐出去一趟……」

年丫鬟被李家二小姐拖走，無奈的給莫不為道別。

「嗯。」

宋清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直到李家二小姐把年丫鬟從莫不為身旁拖走，她才稍微慢下了腳步，背身說道。

「宋清，拜託你爭點氣，別在讓姐姐為你的事受累。」

說完，便拉着年丫鬟快步離開了院子。

宋清並沒有回應什麼，只是對着二小姐離去的方向，又行了一禮。

「二小姐慢走。」

行完禮，他才朝李家大小姐的廂房走去。

經過一條長廊，庭院內陳設著一塊青石，幾個下人正在照顧著一株觀賞性的小樹，見到宋清走過，便放下手中的活，對宋清行了一禮。

「姑爺。」

宋清對他們點點頭，並未停留。

待宋清走後，幾個下人繼續剛才的工作。

「唉，大小姐也真是可憐……」

「噓，莫要妄談……」

「本來就是……」

「唉……但他畢竟還是李家的姑爺……」

此時宋清已經到了李氏大小姐廂房的門口，尊敬的敲了三下門。

「李姑娘。」

廂房內安靜了一會，才傳出一個略帶威嚴的聲音。

「進。」

宋清這才將門推開，廂房內很樸素，一張大木床，一個沉色木桌，木桌上擺着一個香爐，兩杯茶水，廂房左側還放着兩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卷。

此時李氏大小姐正坐在木桌前翻閱著一本書，國色天香的臉上卻是一副冰山臉，優雅的身姿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近。

見到宋清進來，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坐」

宋清笑着坐下，還未開口，便被大小姐的聲音打斷。

「別在我這裏露出你習慣性的假笑，宋清。」

李家大小姐合上書，冷漠的看向宋清。

「我有事要問你。」

宋清收起笑容，氣勢一變，目光和李家大小姐對上，淡淡道：「不知李姑娘有何指教。」

「你去哪了？」李家大小姐盯住宋清的眼睛，詢問道。

「南山鎮，滿江樓。」

宋清回應道。

大小姐香眉一皺，很快鬆開繼續問道：「去幹什麼了？」

宋清端起茶水，低頭抿了一口，漫不經心道：「去玩玩。」

「碰！」

李家大小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怒自威道。

「去玩玩？宋清，你當我傻嗎？」

宋清繼續抿了一口茶，嘴角勾起：「這不正好，幾日後的和離又穩一分。」

說到和離，李家大小姐沉默了一下，隨即看向宋清的眼睛，繼續道：「宋清。」

「我在聽，大小姐。」

「我們現在還是夫妻。」

宋清拿杯子的手僵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李家大小姐。

李家大小姐神色恢復至之前，將手收了回去，看向一旁的書櫃，開口道。

「待到和離，我會給你一筆錢，夠你下半生生活了。」

宋清放下茶杯，沖着李家大小姐笑了一下。

「謝過大小姐，如果沒事的話，那我便先回了。」

李家大小姐回過頭，看見他又在笑，皺了皺眉：「如果你在不收起你的假笑，我不建議讓你體會一下李家拳法。」

宋清沒有理會，起身道了一聲告辭后便離去了。

「嘖……」

李家大小姐看着宋清走出去，嘖了一聲，明眸低垂，又翻起書來。

……

宋清走了出去，在院子裏碰到剛剛回來的年丫鬟和二小姐。

二小姐對着年丫鬟囑咐了一番，便從宋清身旁擦肩而過。

宋清也並未理會，只是拍了拍年丫鬟的頭輕聲道。

「我們回去吧。」

……

此時莫不為正在一個廂房內休息，思索著打聽來的消息。

「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武真國的一個重要城市，平城，這地方是武真國和梁國，沉國的交界處，地勢易守難攻，武真國在這裏重兵把守，自己這麼輕易就進來，全都因為宋清的背景——李家。」

莫不為輕輕撫摸着手中的千仞無枝，視線從窗口移到街上。

「李家是平城的實際掌權人，李家家主李中雖只是個商人，卻掌握著整個平城的經濟命脈，其弟李秦則是武真國定國大將軍，在朝堂上把握著武將一系，家中門客無數，高手雲集。李家大小姐李若玥，則是武真國第一門派歸元劍宗的入門弟子。李家二小姐李若欣，是平鎮第一才女，李家旁系一脈，也有不少名聲在外的子弟，而宋清……」

莫不為想到這，將刀放在腿上，有些奇怪。

「宋清只是個廢人，沒有辦法修鍊，不僅如此，還是個喜歡花天酒地，酒池肉林的紈絝子弟，平鎮內大多數人對他的評價不高。」

莫不為吐出一口濁氣。

「不，宋清絕對不是一個廢物……」

莫不為盤腿坐到床上，想到宋清那個笑容就感到有些膽寒。

「算了……早些離開這裏吧……總覺得這裏並不太平。」

說完，莫不為便閉上眼睛練起功來。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時對面的廂房內正有一雙眼睛注視着他。

「不是他……一個三層武者做不到那種事。」

一個帶着惡鬼面具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陰影里。

「要不要解決掉？」

另一個帶着惡鬼面具的身影問道。

「不……不要惹事生非，儘快找到那個和大人作對的武者……」

「明白。」

說完，幾個身影消散在陰影里，而房內的莫不為根本沒有注意到剛剛那一瞬的殺機。

此時，平鎮另一側。

一個漆黑的巷子裏，三名鬼面人正與另一批人廝殺着。

他們正是剛剛監視完莫不為的那一批鬼面人，剛想去回到據點向大人報道情況，卻沒想到在半路被人劫殺。

「乒！」

在暫時的將對面逼退後，剩餘的兩個鬼面人背靠背警戒的看向周圍的一眾的青衣武者。

他們其中的一位已經在剛剛的對峙中被斬殺了。

為首的鬼面人望向周圍七個青色武者，自知自己二人已是插翅難飛。

尤其是那個為首之人，境界之深讓他這個五層武者都感到膽寒。

「六層嗎……還是七層……」

鬼面人嘀咕道，眼睛死死盯着那個青衣武者。

「別想抓到一個活的。」

鬼面人忽然氣勢一凝，全身元氣化作一股血色元氣，不受控制的向外散去，青筋暴起，手持長刀便朝青衣武者殺去。

另一個鬼面人同時也將自身元氣轉化成血色元氣，隱匿在前一個鬼面人身後。

「圍。」

其中一個青衣武者吩咐道。

六個青衣武者瞬間圍住後面的鬼面人，將兩個鬼面人分割開來。

此時前面的鬼面人已經殺到，一柄長刀瞬間連斬三刀，化作三道色刀氣朝青衣武者殺來。

那青衣武者只是不緊不慢的將長劍拔出，靜靜的看着刀氣朝自己撕裂過來。

而那鬼面人，在斬出三道刀氣后就已經匿去了蹤跡。

「破。」

青衣武者突然將劍指向血色刀氣，輕喝一聲。

那三道血色刀氣在沒入劍鋒的那一刻便宛若被戳破的氣球一般瓦解，同時青衣武者身形旋轉，一道劍芒隨着旋轉的身形化作白色斬擊斬在身後。

「噗嗤。」

一聲劍鋒劃過肉體的聲音響起，空氣中漸漸顯露出一個鬼面人的身形。

「咚。」

鬼面人倒在了地上，從他的肩膀到肋下漸漸滲出血跡，面具下的瞳孔擴散開來。

一瞬間被斬殺。

同時，另一個鬼面人被六名青衣武者同時出劍滅殺，身形在劍氣中化作了齏粉。

「撤。」

為首的青衣武者吩咐道，說完，其他青衣武者便用輕功離開了此地。

剩下的那名青衣武者將鬼面人的屍體處理掉后，也消失在巷子盡頭。

自始至終，巷子裏沒有一個人探出頭來看，仿若這場爭鬥並未發生過一般。

……

李府，李若玥房內。

木桌上放着一個棋盤，而李若玥坐在桌子的一旁，將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

「你輸了。」

而與她對弈者，則是一個頭戴斗笠，渾身上下藏進一件披風裏的怪人。

怪人嘿嘿一笑，將手中的白子放下，沙啞的說道。

「妙手，大小姐棋力大漲，我自愧不如。」

李若玥的那一步棋，將他的所有部署全部瓦解，棋局也再無回天之力。

「三日之後，送姑爺出城。」

李若玥緩緩站起身來，看向斗笠怪人，神色平靜。

「我不想三日後，還有人阻礙李家的計劃。」

「……」

李若玥看向窗外的明月，有些顫抖道。

「李家，為此已經等了十年了。」

斗笠怪人靜靜的坐在那，待李若玥說完，對她拱了拱手。

「遵命，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