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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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讓頭疼,可能是昨天晚上空調開太低了所以有點感冒,但好友說他是因為在爸爸葬禮上笑出聲來遭天譴了。可他覺得這不能怪他,誰看見那樣的遺產能不笑出來?

在樓上聽見門鈴聲音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想管,為什麼鄧莉還不去開門?

可很快他又記起來他把鄧莉「趕」了出去。

鄧莉總在在勸說他把遺產交給她信任的人打理,這點心思他又不傻早就看穿了,說是專業人員,實則是她姘頭。為了避免她天天在自己耳邊嘮叨,他以這棟房子在遺產里清楚寫着是給他的這一點讓鄧莉搬去了別的房子住。

頭重腳輕的感覺讓人難受。他關上門之後轉身朝里走去,想到了剛剛匆匆一瞥,那人手裏拿着什麼?

他回憶了一下,好像是一張照片和一個鐲子。

照片上是還沒有中年發福的陳湛林,鐲子有點眼熟,他一邊回憶著一邊朝着樓梯口走,當腳踩上台階的那一刻,短路的腦子通電了。

看着關上的門,計嘉咋舌,看來不是個好相處的「富貴哥哥」。她站在原地,思考着今天在門口打地鋪的可能性和可行性。

她還沒有來得及創造出計算概率的公式,面前的門再一次打開了。

*

靠。

私生女?

他媽的,他爸居然有一個私生女。

他連陳湛林給他的錢還沒有數清楚呢,就來了個和他分遺產的私生女?

拿出手機準備把鄧莉喊過來,可撥過去電話顯示關機他才想到在這場沒有人傷心的葬禮結束之後鄧莉就飛去國外度假了。

沒人在乎陳湛林的死活。

包括他。

他雖然不在意陳湛林,但他在意陳湛林留給自己的錢。

前面的茶几上擺着一封信一張合照,還有一個金鐲子。這是她帶來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陳清讓的視線從茶几上再次移到女生臉上,覺得有些眼熟。

但具體的熟悉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

那不是一張精緻的臉,和什麼三庭五眼的黃金比例的大眾美女相差甚遠,這張臉「不討喜、不平易近人」,但你沒有辦法覺得她不漂亮。

陳清讓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她那雙眼睛很有特色,狹長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沒有任何通透感可言的瞳孔,很漂亮。

像一隻烏鴉。

也像一條蛇。

陳清讓彎腰拿起茶几上的信,一封出自他老爸陳湛林的暢想未來美好生活的情書,情書里說希望將來可以和孩子還有收信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是十幾年前的說法了。

這封情書放在現在就像是渣男給人畫大餅。

至於合照,是陳湛林和一個女人的合影。

照片里的女人身懷六甲,照片下還有攝影的年月,用年月推算,和面前這個女生的年紀也對得上。

諷刺的是和他的年紀也對得上,所以是兩處留情播種,還真是忙呢。

一件件將桌上的東西拿起來,最後是那個鐲子。

他看了好久,然後隨手扔在茶几上,鐲子彈了一下,隨後滾落到地上。

一模一樣的金鐲子。

和陳湛林送他周歲時的金鐲子一模一樣,這不是什麼大眾市面上能買到的款式,是陳湛林自己設計的,甚至鐲子內卷里還有一樣的刻字,除了他、他媽和他爸這個世界上沒其他會知道的這個鐲子的細節。

他沒說話,很快冷靜了下來,多了一個妹妹又怎麼樣,遺囑明確寫了,那些錢全部都是他的,多一個妹妹不過是多張嘴吃飯。

他快步上樓,卧室門「嘭——」地關上了。

回到熟悉的空間里,陳清讓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讓自己冷靜地分析了這個妹妹出現的所有結果,只要有那份遺囑在,他的利益不會損害多少。

但是此刻回憶起那封出自自己老爸的信。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個女孩子,她可以和你一樣漂亮,懂事聽話。我會好好愛她,好好愛你。長大以後她可以不優秀,她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生活就好,我會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

陳清讓一腳將旁邊的垃圾桶踢翻,他罵了句髒話,這種話陳湛林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只會喝醉,然後揪他耳朵,讓心疼他勸他少喝酒的陳清讓滾遠點,不要煩他。

「女兒?」陳清讓看着腳下的地板,彷彿能看見樓下那個不速之客一樣,「可以啊,還祝她快快樂樂生活。」

她找上門時開始,「快樂」這詞就和她永遠說再見了。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在異國他鄉的鄧莉這會兒剛下飛機下榻酒店。她的聲音聽上去一點也沒有長途飛行過後的疲倦:「喂,怎麼了?」

陳清讓把私生女找上門來的這件事告訴了鄧莉。電話那頭的人先是驚慌,但隨後突然反應過來,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

陳清讓重複她的話:「哦?」

鄧莉輕哼了一聲:「對啊,你爸爸所有的錢全部都給你了,我讓你聽我的話把錢交給小李打理你又不肯。父母對子女有贍養義務,你拿了你爸爸的錢,那麼贍養她的義務也落到你身上了。那錢和好幾套房子也不是給我的啊。」

陳清讓:「你讓我照顧她?」

「不然你把錢給我,我來照顧也行啊。」鄧莉開價。

陳清讓緊緊握着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只說了三個字:「你做夢。」

然後忿忿掐斷了電話。

那頭鄧莉聽着電話傳來的忙音,拉了拉嘴角。她和陳湛林結婚這麼多年,結果到頭來遺囑里什麼都沒有給她。別人眼裏雖然看着都一樣給兒子就是給她,可她知道這不一樣。

陳清讓隨時都能一腳把她踢開。將手機塞進包里,正在和酒店工作人員溝通的男人走了過來,他不過才三十多歲出頭。

胳膊親昵地摟住鄧莉:「又和小讓吵架了?」

他對陳清讓有很深的印象,那時候他和鄧莉在房間里廝混,而才念初中的陳清讓將他停在樓下的車砸了,砸完車沒跑,而是耀武揚威地坐在引擎蓋上。

看見他出來之後,他起立,在前擋玻璃上又踹了兩腳。兩隻手抄在連帽衛衣口袋裏,脖子裏掛着一副耳機,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審視一件不入流的二流貨色。

他人小鬼大,氣場一點不弱。他從引擎蓋上跳下來,肩膀撞開他往裏走,似乎對他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都欠奉。

*

計嘉一個人坐在客廳,她四處張望着打量著客廳里的一切,「富貴哥哥」比計嘉想像中還要有錢,或許是因為有錢,素質高了居然沒有把她亂棍打出去。

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腦子裏回蕩起之前計芳華洗腦式的熏陶:「你到了那戶人家就要收起你原本的性格了,要聽話顯得好脾氣好欺負一點,這樣才能博得他們家裏人的同情。」

聽到這話的時候,計嘉臉上難掩嫌棄,就連計桉都在旁邊偷笑。

他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得了吧,姐就長著一張算計人的臉。還好脾氣好欺負?她是白天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晚上能到人床頭磨刀的性格。」

計芳華一巴掌拍在計桉胳膊上:「滾滾滾,有你這麼說自己姐姐的嗎?嘉嘉明明就是個好脾氣的。嘉嘉,你去了之後要先和那家的保姆打好關係,然後……」

計嘉不是一個好欺負好說話的人,只是她會忍。

她可以穿着裙子站在零下的雪地里拍攝春季的樣衣、她能在生理期為了照片效果下水。

只要為了錢,計嘉什麼都能忍下來。

她扣著小指低着頭,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她安慰自己都是為了錢。陽光一點點從客廳的落地窗外消失,赤紅的巨大圓盤在漫長夏日白晝里也已經徹底墜落地平線下。

再見到的活人是這家的保姆,一個看着年紀大些、一個年紀比較輕。她們聊著天進了屋,然後被沙發上的計嘉嚇了一跳。

她們看向計嘉的眼神帶着些打量和好奇,計嘉記得計芳華的話,讓她和家裏的傭人保姆一定要打好關係。

她起身和她們打招呼,也做了自我介紹。

就計芳華那編造的故事,在她來之前不知道給她說了多少遍,她都能記住了。

——私生女走投無路前來投奔。

她把計芳華那又臭又長的故事濃縮成了一句話。

兩個傭人也知道把計嘉晾在這裏是陳清讓的意思,趕忙互相使了個眼色進了廚房。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耳邊傳來這家保姆的竊竊私語。

兩人八卦地在廚房門口偷看她。

「就這麼把人晾在這裏不好吧?」

「我們也做不了主把她安排在哪裏啊。」

「怎麼辦?」

「不知道,也是作孽,好好的幹什麼非要找上門來?」

「你沒聽人說了嗎?媽媽去世了,臨終前才告訴她生父是誰,她徹底無依無靠了才找上門的。」

「要我說也是可憐,關孩子什麼事情……」

後半句話被下樓的腳步聲打斷了,陳清讓站在台階下,仰著下巴朝下看:「然後呢?」

正聊天的一老一小兩個家裏負責保潔和飲食的傭人立馬噤聲了。

陳清讓路過她們走去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站在這裏能看見客廳里那抹清瘦的身形,她的馬尾低低地扎著,有幾縷頭髮垂在脖子裏,大約是察覺到了落在身上的視線,她也抬了頭。

視線在空中交匯的瞬間,陳清讓不知覺地下意識挪開了目光。

計嘉看着他拎着瓶礦泉水又走了,猶豫着追過去的行為是不是不符合計芳華給自己立的形象人設時,他不知道和兩個傭人說了什麼,一直在竊竊私語的兩個傭人在他上樓離開之後走了過來。

其中有一個眉頭上長著一個比較大的肉痣,看上去撞臉了一位明星:「我們帶你去你的房間。」

計嘉也不傻,想着應該是陳清讓的安排的。

當然給她的房間是朝向不好的二樓角落裏的房間也應該是他的主意。

二樓位置最好的房間是陳清讓的房間,壓根不用猜,他開着房間門,似乎正準備欣賞她看見那間冬冷夏熱,空間又小的房間時會露出的難過失落神色,可大少爺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生活條件真正艱苦的人過的是什麼日子。

雖然朝向不好,但比起老街的出租房來說,這裏已經好很多了。

結果當然是陳清讓失望而歸,看見計嘉不僅沒難過反而很開心,氣得他用力地將房門關上了。

兩個傭人幫她搬了行李箱,計嘉也知道了那個眉頭長了肉痣、稍微年長一些的阿姨姓李,她讓計嘉跟着陳清讓一起喊她「李媽」就好。她在陳清讓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在這家照顧了,已經幹了快二十年了。那個年輕一點姓廖,她做事手腳很快,主要是負責保潔和給李媽打下手的。她讓計嘉喊自己「廖姐」或是「廖姨」都行。

晚上,計芳華打電話來問計嘉情況如何。電話那頭挺鬧的,可能是在打麻將,計嘉聽見什麼筒子白板的。

她把今天來這裏后的一切告訴了計芳華。

計芳華讓計嘉做好長久戰鬥的準備,陳清讓明顯不是一個好相處的。

如果單單隻是不好相處計嘉倒是不怕,她遇見過不好相處的人可不要太多,用對付挑剔怪癖的攝影師和時尚雜誌主編、還有看人下菜的造型師的三兩招就能應付過去。

和計芳華打完電話后,她將通話記錄刪除乾淨,計芳華做事細心,這張電話卡是她特意給計嘉辦的,用的不知道是誰的身份證。

放下手機,計嘉翻了個身突然覺得有點口渴。

她不太喜歡在晚上臨睡前喝水,因為第二天早上起床會水腫,但口渴又難捱。她打算起床去衛生間用水漱個口,解決一下口渴的問題。

房間外面的走廊沒有關燈,獨立衛浴就在計嘉房間的斜對面,出乎意料的是陳清讓的卧室門戶大開,她看見廖姨一手按著吸塵器一手拎着拖把從陳清讓的房間里出來。

計嘉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入目就是一排靠牆的巨型書架,旁邊的書桌上擺着一台主機酷炫的電腦,牆壁上一溜的全是各種比賽的獎狀和證書。

計嘉沒看見陳清讓的身影。

房間里的香薰味道帶着點茶香和香檸檬的味道,計嘉盤算着什麼時候趁他不在去他房間偷看一下遺囑,想法剛產生的那一秒她覺得背後一重。

是虛虛的那種重量。

重量來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他應該剛洗完澡,頭髮還在滴水,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

他語氣很不好:「看什麼?」

計嘉往旁邊挪了一步,沒繼續擋在他房間門口:「沒。」

陳清讓視線還落在她臉上,對她的回答半信半疑:「沒事就別瞎看。」

說完,陳清讓走進自己的卧室,手搭在門把手上直接把門關上了。

他的難相處是意料之內的,計嘉只把這個當做睡前小插曲,轉身去衛生間漱了口緩解了口乾的情況之後便直接回了卧室睡覺。

陳清讓重新坐回自己卧室的書桌前,電腦里傳來和他打遊戲連麥的好友聲音:「真佩服你,一腳踢翻了垃圾桶,什麼事這麼惱火?」

是之前計嘉找上門來的時候他踢翻的,剛剛才叫廖姨上樓打掃,但他懶得多說,於是敷衍過去:「沒事。」

好友沒繼續糾結垃圾桶被他踢翻的事情:「阿讓我剛怎麼聽見有女生的聲音?」

他打馬虎眼:「你聽錯了。」

那頭不依不饒,肯定自己沒聽錯。

今天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他和陳湛林感情不深,有記憶開始陳湛林就很少回家住。他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也有別的女人。鄧莉和保姆們照顧着他陪着他,直到後來鄧莉也在外面有了姘頭。

耳機那頭好友再三保證他就是聽見女孩子的聲音了,而且絕對不是陳清讓家那兩個傭人在說話:「我真的聽見了。」

陳清讓沒了打遊戲的興趣,滑鼠移到遊戲的退出按鍵上:「那就是你真的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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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味(nuǎn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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