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將虛無化為現實（下）

「清原？」

黑田兵衛有些驚訝,當年那件事讓他印象深刻，並且為此內心愧疚了很久。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看到清原晟凜。

「是我，我還活得好好的。」清原晟凜上前,笑著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坐在黑田兵衛的對面。

柔軟的黑色短髮,銀藍色的像玻璃珠一樣的瞳孔,典型的嬰兒肥，還有眼下的一顆痣。雖然臉比剛畢業的時候要成熟一點，但輪廓卻是幾乎沒有變化，讓人一眼就認得出來。

「活著比什麼都好……之前情況太緊急，沒來得及,讓你基本上和外界斷了聯繫。」黑田兵衛停住話頭,「這四年間,你做的很好,比我們想象中的都要好。」

「哪裡,黑田長官您過譽了。」清原晟凜習慣性地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逆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黑田兵衛滄桑的眼睛注視著他,「清原，你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以前你可不是這樣說話的。」

「變得更禮貌了不是很好嗎？」清原晟凜微笑。

「對,就是這個,」黑田兵衛突然笑了一下,「所謂的，大人的面具,偽裝的面具。明明沒有接受過訓練,卻能做到這個地步。」

「當時那樣緊急的情況,你之後還能找到一個可信任的人作為你的線人來和我們聯絡,真的辛苦你了。白葉他任務完成得很出色,給我們帶來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應該的,畢竟，無論如何，只有這裡才是我的歸處啊。」看樣子記憶修改得很成功，沒有差錯。

清原晟凜最開始計劃的就是，讓除了黑田長官以外的所有知情人都只記得當年清原晟凜是失蹤了，而不是死了。也就是模糊他們看到清原晟凜屍體的那件事。

再以白葉為突破口，把白葉設定成他在外的接頭人，並且模糊掉那些不和諧的地方，讓他們遺忘。這樣就能讓「清原晟凜一直活著」這個偽命題變成真命題。

「黑田長官，我這次過來是因為，」清原晟凜往前傾了傾，「我拿到了代號。這件重要的事，我不放心經過別人的轉達，所以就來了。」

傳遞消息的過程中可能會有很多意外，這是很正常的事。

「代號。」黑田兵衛神色有些凝重，「我明白了。你做的很好，清原。」

「當然，謝謝誇獎，以後我會做的更好的。」清原晟凜笑著把一個u盤遞過去。

「稍後我會讓其他人把這份情報存入檔案室，麻煩你跑一趟了。沒別的事的話，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盡量減少和公安這邊聯繫的可能性。」黑田兵衛點點頭。

「了解。」清原晟凜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就果斷走人了。

剛一離開黑田辦公室，清原晟凜就把殼子又換了，頂著一張誰都不認識的臉在走廊上遊盪。

「宿主先生，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瞞天過海太難了。」一之日在他腦子裡暗戳戳地問。

「事已至此，已無退路。而且，人都是最相信自己的，很難想象會有人懷疑自己的記憶。我們從這個地方入手，已經是最保險的辦法了。黑田長官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要換做平時，謹慎如黑田兵衛，不可能這麼輕易交付信任。如果不是他本身就是警校畢業生，是在黑田眼皮子底下失去蹤跡，他又確實派了「白葉」這麼一號人時常和公安保持聯絡，可能今天就要栽在自己人手裡了。

清原晟凜深吸口氣，平復下心情，一點點往外面挪。當他走過一個轉角的時候，餘光好像瞥見了對面的一點金色。

太顯眼了，這個發色。

清原晟凜端正神色，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而對面的降谷零，也看到了走過來的清原晟凜。

這個人，以前沒見過。是公安新來的？但現在也不是招人的時期。

降谷零留了個心眼。

兩人擦肩而過，誰也沒開口叫誰停住腳步。

和降谷零不小心碰了次面后，清原晟凜又變裝數次，花了更多心思，避免被熟人碰見，最後還是從警視廳大樓里平安無事地出來了。

看了看時間，清原晟凜決定回公寓待著。今天的事差不多辦完了，只要等明天，他就可以去和陣平解釋了。

想了想，清原晟凜拿出——以防萬一準備的第三支手機，打了個電話。

通話對象，白葉。

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頭傳來他很熟悉的聲音，「三鶴。」

「葉，你在家嗎，我給你送點東西過來。剛同事送我的藍莓果醬太多了，吃不完，我也懶得弄。」

那邊很快領悟他的意思，爽快答應，「可以啊，正好來我家吃飯吧。今晚有大餐。」

清原晟凜頓住。

……雖然知道這是系統為了他故意說的，但是！一般通人情世故的人應該都不會這麼干吧？人家景光是第一次到他家去，不但要給他做飯，憑什麼還要給他的親戚做飯……更何況，白葉和景光現在都還是需要隱藏身份的人，怎麼能隨隨便便邀請人進家裡做客。

真是一片混亂。明明可以讓他去一趟六樓然後交換身份，讓白葉變藤岡藤岡變白葉——明明這樣就行了的。

「不了不了，今天老闆下班前又給我們加了任務，晚上回去得加班，哪有空上你那邊特地蹭個飯。不過心意還是領了。這樣，你等著，我就要到了。」清原晟凜直接切斷電話，不給奈奈再多開一句口的機會。他真不知道這隻嘴沒把門的統會說出什麼話來。

那邊，奈奈看著被掛斷的電話有些呆愣。盤在他腿上的暹羅貓不屑地長喵一聲，尾巴甩啊甩的，感覺從貓眼睛到每一根貓毛，都透露出「你蠢到沒救了」的意味。

好火大。奈奈面無表情地揪住貓尾巴，「你以為你比我厲害多少。」反正真到了上陣的時候大哥不笑二哥。

諸伏景光系著圍裙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他聽到了白葉剛剛那一句疑似自言自語的話，「白，你在說什麼？」

「不，沒什麼，大概是你聽錯了。」奈奈拒絕多說話。多說多錯，宿主先生教的。

諸伏景光:「……」可是他真的聽到了。

叮咚。門鈴被摁響。

奈奈眼睛一亮，起身去開門，「我朋友到了。」諸伏景光往門外看去。

「喏，說好的果醬，快點拿走。」清原晟凜一隻腳跨過房門，正好對上諸伏景光探究的視線。

「這是你朋友？」清原晟凜一把拉過奈奈，又看向諸伏景光，「你好你好，我叫藤岡，藤岡三鶴，算是他的半個房東。」

先發制人。

「你好，我叫諸伏。」諸伏景光收到對面坦然的視線，便也客氣回應。

藤岡三鶴，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目測一百八十公分，一身西裝，打著領帶，一副銀色方框的眼鏡，還有像是用手梳上去的黑短髮。

以及無法忽視的濃重的黑眼圈。

「諸伏，我要和他說會兒話，借用一下人。很快還回來。」清原晟凜潦草地點了個頭，把奈奈拉出門外，然後「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諸伏景光:「……？」

為了白葉的安全，他剛想開門追出去，就聽到門外細碎的說話聲。如果就在門外的話，還是不要出去打擾他們談話了。

「你怎麼隨隨便便把人帶進屋了？」這是藤岡的聲音。

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

「他是我朋友，可以放心。」門外的奈奈按著清原晟凜給出的話一字一句念出來，整一個沒有感情的朗讀機器。

「可是你沒經過我這個房東的同意。」清原晟凜指示奈奈趕緊切換替身人偶的形態，自己也同步切換馬甲。

下一句輪到白葉了，切換好馬甲的清原晟凜開口，「不要操心了，我會保護好自己安全的。」

「那你就自己看著辦吧。我是不管了。不過果醬，記得分點給人吃。」奈奈收到提示，趕緊接下一句。

「知道了，你也一樣，注意安全。」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晚上還要加班。」

「回見。」

門外的聲音消失了，諸伏景光離門遠了點。門正好被推開，清原晟凜邁步進來。

兩人對視，清原晟凜笑了笑，「他說要我分點果醬給你吃。」

「這樣啊。」諸伏景光也跟著笑了笑，「等陣平回來就開飯吧。」

話音剛落，玄關就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音。門打開，松田陣平進來，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像是在想些什麼。

屋內兩人不約而同看了他一眼，然後很默契地各干各的事去了，留松田陣平一個人待在客廳沉思。

松田陣平覺得今天很奇怪。他不記得下午去找hagi是為了幹什麼了。好像和諸伏有關，又好像和kiyo有關。但具體的他總也想不起來。

不過說起kiyo，諸伏這傢伙都回來了，他和降谷卻一直沒什麼消息。明天淺野好像是說要和他談談，說一說kiyo的事。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他的消息了吧。

松田陣平「啪嘰」一下躺倒在柔軟的沙發里。

……

第二天。

清原晟凜故技重施，把奈奈和無留在家裡當吉祥物，頂著淺野楓的皮把松田陣平給約出來了。

當松田陣平在他對面坐下時，清原晟凜都有種恍惚感——為什麼又是你。這段時間他幾乎和松田陣平朝夕相對，天天都能見著對方。現在要裝作很長時間沒見過的樣子，還真有點怪怪的感覺。

清原晟凜輕咳一聲，「松田。」

「這麼久了，總算要給我們個解釋了。」松田陣平感嘆一聲，「雖然我也大概猜得到是個什麼情況了。但還是讓當事人親口解釋比較靠譜。」

這大概就是模糊記憶帶來的蝴蝶效應了。因為模糊了清原晟凜的死，所以他的行蹤就容易被推測出來。尤其當有淺野楓和諸伏景光的事例在前的時候。

「對，他不是失蹤，他現在活得好好的，」清原晟凜點頭表示肯定，「而且是正在執行任務中。你們不用去找他，等他完成任務就能回來了。」

「這樣。」松田陣平接話，「就和諸伏一樣，對吧。」雖然諸伏也沒有和他多解釋，但親眼看到對方了，就能感覺得出來。

「對，就是這樣。所以，其實沒有什麼好問的了吧？其他的都是任務機密了。」清原晟凜十指交叉撐在下巴下面。

「嗯……」看樣子淺野他們確實是那個。松田陣平往後倒在座椅里，頭朝天，「所以其實我現在想不通的是另外一點。」

「什麼？」

「我們三個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kiyo的行蹤？」松田陣平皺起眉，一個用力直起身來，從兜里拿出一根煙放嘴裡叼著。

清原晟凜保持沉默，謹慎地聽著。

「明明他和諸伏還有降谷一樣，都是畢業后不久就失去行蹤，但我們為什麼會單單執著於他的？」松田陣平真的有些想不通。

「因為你們關係更好？」清原晟凜開玩笑，打算跳過這個話題。

「什麼話。」松田陣平嗤了一聲，「嘛，雖然我們的關係確實很好。」

「又何必糾結這個？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嗎。就只是單純地關心他而已吧。不放心他之類的。或者覺得他一個人不行之類的。」清原晟凜笑眯眯。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能是我最近沒休息好，腦子都有點銹掉了。」松田陣平打了個哈欠。

「那麼，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吧。」清原晟凜輕鬆拋開這個話題。本來應該有一長串解釋的地方此時已經可以跳過了。

「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還有一件事——我要離職了。」清原晟凜之前想了很久，才做出這個決定的。馬甲太多了，難以掌控。淺野楓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讓他休息吧。就像千代瞬輝一樣。

「什麼？」松田陣平看向他。

「我的任務完成了，所以打算離職了。就是這樣。」清原晟凜笑眯眯地看著他，「我決定去國外旅遊，到處走走。」

「那就，恭喜你了？」松田陣平知道這絕對不是單純的離職。做過卧底的人，怎麼可能那麼簡簡單單說離職就離職。

但既然人這麼說了，那他就只能信了。

「嗯哼。那麼，我先行一步了。」清原晟凜正要站起身，結果被松田陣平一把拉住手腕。

「等下。」松田陣平開口，「還有一件事想要你解釋。」

清原晟凜忍著手腕的疼痛坐下來，「什麼事？」

「那天在白葉家裡，你為什麼以為自己就是白葉？」松田陣平緊盯著他的眼睛。

「下意識反應吧？那天燒糊塗了，你叫我白葉，我不就直接應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清原晟凜笑一聲，「不如說你以為我真的就是白葉，這件事才比較讓人難以相信吧？」

「你今天說話挺利索。」

「燒退了，腦子不就清醒了？好了，沒什麼別的事我就先走了。等下要趕不上飛機了。」清原晟凜真的很少撒謊。但他覺得他最近撒的謊越來越多了。

「淺野……前輩。」松田陣平鬆開鉗住他的手，然後又叫住了他。

清原晟凜回頭。

標準的軍禮。松田陣平眼裡是正直清亮的光。

「感謝你一直為我們做的一切，感謝你的付出。我們將以前輩的風姿為目標，繼續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國家的人民，奉獻自己的一切。」

他目光炯炯地直視著清原晟凜臉上橫亘的那道猙獰疤痕。

「……」清原晟凜蒼白地笑了一下，同樣回了個軍禮，「這是我的職責。」他很少看見陣平這麼正式的樣子。但他們都知道，其實陣平就是這樣一個人。

「旅途愉快。」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