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再見，瞬輝。

最後是清原晟凜上了摩天輪。

不是松田陣平讓他,也不是松田陣平被他的話打動了——是他眼看著72號纜車就要下來了，自己搶了松田陣平的小皮箱抬腿就跑。然後直接把門關上。

松田陣平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讓他得逞了。

摩天輪緩緩轉動,載著清原晟凜離開地面。

「千代瞬輝！」松田陣平氣得牙痒痒，卻偏生沒什麼辦法。

佐藤美和子凝神盯著轉動的摩天輪,「離預告的時間還有六分鐘，等摩天輪再轉下來……」

「還要十幾分鐘。」松田陣平冷靜接話。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

「……」松田陣平撥通千代瞬輝的手機。

「千代，感覺如何？」松田陣平沒好氣道。

「感覺還不錯？多謝松田前輩讓著我啦。」

「不是說這個……嘖，行了行了,先拆彈。發現什麼異樣告訴我一聲,遇到不確定的地方不要冒險，心浮氣躁乃是大忌。記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此時的清原晟凜心情異常輕鬆,翻開松田陣平的小皮箱，從裡面拿出拆彈專用的工具。

咔嚓。

清原晟凜剪斷一根紅線。

「哦，對了,松田前輩。」

「什麼？」

清原晟凜惡劣道,「剛才的爆炸啟動了引爆開關。是水銀平衡桿哦。」

「……知道了。我們不會動摩天輪的。只有五分鐘時間了，相信你一次，你可別手抖。」

「嗯嗯。」清原晟凜敷衍應了一句，看到顯示屏上滾動的信息,便補充道,「啊，松田前輩,還有一件事。」

「不重要的事以後再講。先把手頭的炸.彈給解決掉。」

「是很重要的事。」

「那也以後再講。」

「我沒法拆彈了。」

「……這個玩笑可不好笑。你要想放鬆一下，等你下來我給你講點別的。」

「真的,沒開玩笑。」清原晟凜收斂笑意,眼裡卻滿是釋然,甚至想要舒舒服服地就這麼躺平，坐等這顆炸.彈爆炸。

講真的，他現在從心底里感到慶幸和歡喜。他很高興能代替陣平上這次絞刑台。因為他不會死。他擁有很多機會。

「……嘖。」松田陣平狠狠皺了個眉，用盡平生力氣才忍住沒有暴躁起來，「出什麼狀況了？別這時候給我掉鏈子。這可關乎你的小命。」

「嗯。」清原晟凜照著顯示屏上的念了起來。「勇敢的警官……我讚賞你的勇氣……」

砰——松田陣平狠狠地一拳捶在牆上。

「哇，別這麼誇張吧松田前輩，」清原晟凜儘可能把場面弄得輕鬆歡快一點，「別到時候一拳把摩天輪給震下來了。」

佐藤美和子在一邊也很是焦躁，「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嘴貧！」

「所以，你的選擇是？」松田陣平把電話貼近耳邊，靠著牆，仰望著那個在空中停擺的72號纜車。

「這個選擇不是顯而易見的嘛——」清原晟凜笑道，「公眾的安全對我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公眾兩個字，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詞。它沒有任何價值，沒有任何含義。」

「……」松田陣平聽著他這麼說，心底卻彷彿堵住了一樣。

「但是，家人和朋友對我很重要。我甚至願意以他們的價值觀為我的價值觀。他們希望我成為警官，成為英雄，成為為公眾利益獻身的人，那我就會去做，義無反顧地。」

清原晟凜靠坐在車廂牆壁邊上，難得發自內心地和自家同期講自己的真心話。他確實事事以他們為先，無論是父母、弟弟，還是他的同期，乃至現在的野野村，以及其他的很多很多人……一旦放在心上了，就難以割捨。

可能他早就失去了自我。但他樂意，他甘之如飴。畢竟，失去自我的人總需要別人來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他很高興能有這麼多人和他建立羈絆。

「就知道你這傢伙……」松田陣平低笑一聲，卻難得的充滿悲哀，「所以是決定了？但你真的能在最後三秒傳遞出信息嗎？別白白浪費一條命。」

「嗯，決定了，而且我確定我可以做到。」

「……」

「松田前輩，會不會給你留下很大的陰影啊？」

「混蛋。」

「或許我應該更關心一下佐藤醬？」

佐藤美和子眼睛有些紅。

「話說，這最後只有兩分鐘了吧，」松田陣平一直仰著頭，「你不是有很重要的家人和朋友嗎？盡和我們說話去了，不遺憾？」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畢竟……咳。」清原晟凜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如果讓陣平聽了接下去的話，指不定有多抓狂呢。

他承認，在陣平面前讓千代華麗落幕是有想讓他以後不要再那麼勇或者直接莽上去的想法，但他也不想讓陣平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所以，至少要好好告別。

「畢竟什麼？」

「畢竟這麼大的煙花，不親身看看挺可惜的嘛！」清原晟凜乾笑。

「哈……」這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松田陣平也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了。

原本他以為，今天能得到kiyo的消息，結果卻是……他要失去另一個朋友。真是讓人難以接受啊。

「松田前輩，要和我說再見嗎？」清原晟凜看著時間要差不多了，提議道。

遊樂場里沒有遊人，天空中沒有飛鳥，但他們有光明未來——他們都有，包括他。

這次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

「說起這個，千代，」松田陣平話鋒一轉，「你不是說你下來要告訴我謎底嗎，就這樣食言而肥了？」

「其實我在上面也可以告訴你的。」

「但我更希望你能下來和我說。」

「那也只能是希望咯。」清原晟凜頓了一下，「……松田前輩。」

「你說。」

「你要找的人過得很好，就這樣。」

「……」松田陣平陷入了沉默。

「另外，放寬心放寬心。就是一個爆炸而已，我可不希望這成為你們的陰影。要那樣我可就罪過了。」

「哈，這說的可真輕鬆。」

「所以，要和我說再見嗎？說了再見就沒那麼難過了呢。再見再見，總會再次相見。這是種花家那邊的說法哦。我覺得松田前輩可以相信一下。」

「只有一分鐘了！大家快撤離！」纜車外傳來怒吼。

「可是千代還在裡面！」這是佐藤美和子的聲音。

「來不及了！」

「你真的決定了？」嘈雜聲中，松田陣平又通過電話問了一句。他自己有這個覺悟，但他不希望別人和他一樣。

「說了決定了啦，松田前輩。」

清原晟凜放下電話，看到屏幕上即將跳到三秒，掛斷電話，打開信箱，麻溜地輸入信息。

米花中央醫院。

另外，再見哦，陣平醬。

「轟——！」巨大的熱浪幾乎要把人掀翻，衣襟被吹得獵獵作響。

「千代！」

摩天輪炸掉了。伴隨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摩天輪的殘渣被吹得到處都是。炸開的摩天輪里，看不到那個戴著圓框眼鏡笑得痞氣的少年。

大概是因為他變成雪花了吧。

「真是……怎麼這個時候下起雪來……」松田陣平低頭，仰了許久的脖子有些酸痛，「這麼看起來真的很像在給他送葬啊。」

松田陣平打開剛剛收到了郵件的手機，沉默不語。

「報告！爆.炸物處理組已經處理完一處炸彈！」

「還有一處……」目暮警官十分頭疼。

「另一處，在米花中央醫院。」松田陣平神色淡淡地把手機上的信息展示出來，「千代告訴我們的。」

「……快！讓□□處理組做好準備！我們也趕快過去！」

松田陣平跟在隊伍的最後。他低頭在手機上發送了一條信息。

kiyo，今天送走了一個同事。

……

另一邊，剛剛金蟬脫殼、死裡逃生的清原晟凜氣喘吁吁地躺倒在換衣間里。旁邊碎成渣的千代瞬輝的殼子漸漸化成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這替身人偶還挺好用的……沒有什麼死亡的實感。」

無竄上他的胸口，輕蹭了蹭。

奈奈:「感覺怎麼樣？不舒服的話我去申請售後。」

「還不錯。」反正也就那樣了。

擺爛躺了一會兒，清原晟凜從地上爬起來，「走了走了，撤退。」

……

萩原研二是從松田陣平口中知道這件事的。他半天都沒回過神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當初得知阿凜死訊的時候一樣。

「小千代……殉職了？屍骨無存？」

「這可真不像他啊。明明之前說爆處組危險什麼的怎麼也不肯去。」

「結果最後是因為拆彈死掉的……很難受啊……」

「不過，選擇救人是因為家人和朋友……這倒挺有他的風格的。」

「之前千代還說要和阿凜做朋友試試看。」

「但是我們沒把找阿凜回來，還弄丟了一個小千代。」

「……真失敗啊。」

「再見，小千代。如果能真的再見就好了。」

……

野野村陽太是在電視新聞里看到這件事的。電視上說，有一個年輕的警察在這次事件中殉職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他還是不免心下一跳，連忙撥了電話過去。

「喂，你還好嗎？」

「呼——那就好，我真怕……」

「不，沒什麼。啊，我現在也挺好的，別擔心。」

「……你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我過去一趟？」

「不方便……？那你好好休息。」

「嗯，注意身體。我也會注意安全的。」

……

松田陣平無論如何都難以釋懷千代殉職的事。不管是登上摩天輪，還是最後發的那一條告別訊息，亦或者那短短六分鐘內的每一句對話。

「一定是有自己想做的事，才執著要上去的吧。可最後卻死在了那裡。」

「你完成了想做的事嗎？」

千代瞬輝沒告訴他。直到最後都跟個鋸嘴葫蘆一樣，全部的話都是詞不達意、答非所問和顧左右而言他。

「雖然我也差點踩下剎車，沒資格說你。因為我並不是很想說再見啊。」他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裡。

「說了，就總有種再也見不到了的感覺——雖然確實見不到了。」

再見哦，陣平醬。

「那就還是再見吧。」不過，可以說再見，但絕對不能忘記。要是忘了，這個人就不存在了。

「……很抱歉啊，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