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孤山遠客

解昭正在放鴨子，這一帶水草豐美，雖然離村子比較遠，但他喜歡到這來。壓倒一片蘆葦，躺在水邊，正好可以看見遠邊的山口，那裏是出村的唯一一條路。

今天不知在怎的，解昭看着山口，總覺得心口有些悸動，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那不是心慌，反倒是像一種興奮，像被觸動了什麼開關。

他摸著胸前的吊墜，一塊淡紅色的寶石，也奇怪的微微發熱。說是寶石，沒人認出是什麼品種，看上去品質也不是很好，他仔細看過，外邊還裹着一層薄薄的什麼東西，品質更差。但他母親告訴他，這是他父親給他的的，從出生就帶在他身上，而且再三叮囑一定不能丟了。

他父親叫解章，已經失蹤了。他三歲那年，解章隨採買隊伍出了山口，之後採買隊伍順利歸來，他父親卻不見蹤影。

當時的事情非常離奇，採買隊伍到達村口時，村部里來人接應，發現他父親不在其中，村部人問起，採買隊伍里的所有人都說他父親沒有跟着隊伍出去。可村部的人說，這次的隊伍本沒有他父親，是他自己要去的，他們記得很清楚，他父親是跟去了的。

真是見了鬼了。

一群人爭論不休，沒人想承擔村人失蹤的責任，更何況，解章在村裏是有威望的，村長也常向他請教一些問題。解昭媽媽抱着解昭到現場時，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解昭母親也抿著嘴皺着眉一言不發，她聽到了吵鬧的內容，知道自己丈夫丟了，村裏人想要說點什麼又欲言又止，滿是自責。村長也很快到了，了解了情況之後，讓村裏人先作商討修整，第二天早晨出發尋找解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路途遙遠，出山的路又不好走，天色將黑，蛇蟲野獸出沒，沒人敢這個時候出山。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村長便帶着一隊壯年出村找解章了。長長的隊伍消失在山口，解昭母親站在村口，眼眶通紅地目送他們離開，仍然沒有說一個字。

足足十天，在解昭母親和村人的盼望中，隊伍終於歸來了，然而沒有帶回好消息。村長帶着當時採買隊里的人沿着去過的店鋪不斷回憶，他們始終想不起任何跟解章有關的細節。村長還派人在城鎮里四處詢問，拜訪官府，想知道有沒有走失的人或者歹人路過，可沒有任何消息，城鎮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沒有風吹過的湖面。他們一行人站在城鎮，彷彿做了一場夢，尋人隊伍只能作罷。

採買隊伍里的人，尋人隊伍里的人，包括村長，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站在解昭母親面前等待責罵和怒火，甚至期待她的怒火，但她幾乎不表現任何怒氣，站在那裏只是小聲說了句：

「算了吧」。

眾人沒聽太清她說的是算了還是散了，但隨着解昭母親的轉身離去，眾人也便窸窸窣窣地散去了。

單身母親的日子是不好過的，更何況吃體力飯，先不說解昭母親柔弱無力，三歲孩子又如何離得開母親。好在村人心善，農忙時節常有人家主動幫忙照看孩子，家裏糧食不夠村長也會籌募著些放到他家門口。解昭母親雖不願多拿別人東西，但年幼孩子需要照顧，她也只能收下。好在解昭懂事早，四五歲就開始嘗試收拾家務，雖然幹不了什麼，於母親也是寬慰。

這件事解昭是從村長那裏知道的，也問過母親，得到的答案都一樣，莫名其妙，兩撥人面面相覷站在村口，人消失得沒一點蛛絲馬跡。後來解昭又問了村裏柳家叔叔。

柳家叔叔人活絡也健談，跟他說了很多細節。

當時所有人都表現出一種束手無策的態度，這件事不是常識能解釋的，於是有人猜測解章是被仙人擄走，才會出現兩頭對不上的情況。為什麼是仙人不是鬼怪？村裏人都知道，自解章走後，村裏田地每必豐收，槽頭家畜興旺無比，甚至有一隻豬玩命配種把自己搞死在棚子裏，大夥嘴上沒說什麼，都很感激也覺得對不住解章家兩人。柳叔叔說到這個自覺失言便把解昭打發了。

自那事件九年過去。

解昭早熟而且早慧。村長遠矚，看見村外發展越來越好，知道村子早晚要和外面接軌，在村裏辦了私塾，叫各家孩子都學點東西，包括識字算數等。

別家孩子趁著農閑，總要過去上一段課，還要完成背誦任務，常常點燈夜戰苦不堪言，解昭卻下了課就找先生背誦，或者交了任務，開始時引得先生瞠目結舌，後來也漸漸習慣。班上孩子都說他上課是走過場，肚子裏的東西比先生不少呢。有時解昭不來上課，先生也不說什麼，他知道解昭是個苗子，但他也不過是個破落書生，教不了解昭多少東西，只是有時會提一嘴，讓解昭有機會到外面闖闖。

解昭當然要出去。

一方面他想找回父親。他不恨父親。母親時常跟他說父親在他小時有多喜歡他，讓他騎着脖子在村裏轉悠直到有次尿了他父親一背的童子尿，還說她和父親在一起時的事，臉上時常掛着微笑。在母親的影響下，他對這個年幼時就離開的沒什麼印象的父親感覺還不錯，也希望三口團聚。

一方面個中離奇他特別感興趣，他能想像當時的場景，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捉弄了，從村裏生生偷走了一個大活人。他想搞清楚原委，但村裏人一問三不知，沒聊兩句就扯到別的去了。

還有一方面，連年豐收，生活無憂無慮雖好，但千篇一律實在乏味，聽了先生的建議還有村長對外面新奇變化的描述，他也想出去見見世面。他已經做好打算，等到十六歲就出村闖蕩。

他唯一的擔心是母親。這些年糧倉殷實，吃喝不成問題，他怕的是母親一人在家，雖然和村裏人關係已經很熟絡，但他一走，母親身邊無夫無子，着實孤獨。他也想好了，到時候託付給柳家阿姨，他出去幾年再回來，母親雖難過應該不會太阻攔。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時間過去，等自己長大。

「解昭，你又在哪躺着呢？」一聲吆喝把解昭思緒拉回，是柳家哥哥的聲音，「快出來，村裏來人了。」

「哎，我在這呢。」解昭邊應聲邊爬起，腳下一出溜差點鑽到水裏，又掙扎一會才爬起來，揮揮手喊道：「幹嘛呀急匆匆的。」

柳家哥哥叫柳二三，他家常照看解昭家，他也常照看解昭。柳二三聽到了解昭的動靜就沒再往前走，這塊地草長得幾乎過人只有解昭熟悉，他站在那開始喊話，聲音顯得急切又興奮：「是奇術師！」

說的更準確些，是納新的奇術師隊伍。奇術師在大陸上、在民眾中是榮華富貴的代表，只要孩子通過他們的測試，家人能得到很多錢，孩子就能成為奇術師（如你所見，父母富貴，孩子榮華），一輩子受人尊敬。而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曉奇術師到底是幹什麼的，只當是神棍一類的職業，因為奇術師幾乎不在社會上活動。

奇術師為數不多的活動就是納新，每三年，都會有奇術師隊伍出動到處轉悠，給您的孩子喂上顆藥丸，要是他沒有發燒拉稀，他就會被這些人帶走，如果進一步的測試通過了，您會收到一筆錢，如果沒有通過，當然這不常發生，您會收到自己的孩子，總之不會虧本。（來自柳二三傾情演繹）

緣於此，大多數父母都願意讓孩子試一試，奇術師地位和貴族差不多，這是飛黃騰達的好機會。

聽到回答，解昭還沒來得及驚愕，柳二三又喊道：「你在哪啊，怎麼動作這麼慢，他們來了有一會兒了，別錯過測試了。」

「好好好，別催。」解昭沒加快多少，「我把鴨子趕一趕。」

「行，你趕快啊，我通知到位了要趕緊回去了，他們應該到了村部了，你別忘了啊，」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知道了」，解昭沒有像平時那樣慢吞吞趕鴨子回去，而是快走趕鴨子，邊趕邊念叨別搞耽誤了。

他好一會才把鴨子趕到棚子裏，沒做停歇，轉頭就匆匆向村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