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疫蠱詭譎情綿長四

第2章 疫蠱詭譎情綿長四

之後月余,二人終日出診,已將城中病人看了十之七八,只是這病來勢兇猛,許多重症者療效並不顯著。

過不多時日,城中病人便已治完,墨非白遂提議去往城外近郊,看看是否有病人需要醫治,李岩自然答應,二人一拍即合。

這日,李岩夜間返回藥師寺,卻見玄昉屋中燈火猶自亮著。

他正敢奇怪,打算入內,卻見一侍從自裡面走出,看了一眼李岩,匆匆去了。

「李岩?你回來了?進來吧。」玄昉在屋內說道。

李岩走入屋內,只見玄昉枯坐在燈前,愁眉不展。

「大師你有心事?剛才那個人是誰?」李岩不解道。

玄昉示意讓李岩坐下,說道:「剛才來的那人,是當今皇帝的貼身侍從。」

李岩心中奇怪,問道:「他這麼晚過來做什麼?」

玄昉嘆息一聲,緩緩道:「先是問了我關於痘瘡的事情,再者皇上想我去給太后看病,問我願不願意。」

李岩只覺他說話奇怪,皇帝若要人做事,只管下旨便可,為什麼還要看別人意願,於是說道:「那大師你去便是,為何猶豫不決?」

玄昉道:「此間牽扯甚多,我這一去,回來后只怕永無寧日;但若是不去,便是違了皇命,更是難以善了……」

李岩越聽越是奇怪,道:「可這也無法,事分輕重緩急,如今不抗皇命才是重中之重,至於回來如何,可以再想辦法。」

玄昉嘆道:「也只能如此。」說罷站起身,出寺往宮中走去。

李岩見他出了寺門,心念一動,追上去,問道:「大師,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好有個照應。」

玄昉瞧他一眼,點了點頭。

二人心中忐忑,一路無言,走到皇宮。那侍從竟在門口相候,見到玄昉,笑道:「皇上果真沒有看錯,大師您還是來了。」手一指李岩,問道:「這位小兄弟是誰?」

玄昉道:「是我的葯徒,醫術也很高明。」

那侍從贊道:「還是大師思慮周全,太后此病頗為怪異,多一個人也多一些辦法。」隨後便領著二人進宮。

說來奇怪,皇宮之中,即便深夜,也必然會留一些燈火,可是今夜居然烏漆嘛黑,毫無亮光。

三人行了一陣,來到一座殿前,侍從推開門,道:「兩位請進。」將二人領進內中。

三人摸黑走到太后榻前,侍從抬手將桌上燭火點亮,隨後拉起屋中帘子,對玄昉道:「大師請。」

李岩瞧那太后,只見她面色慘白,蓬頭散發、鬢亂釵斜,口中不時發出「呼赫」之聲,模樣甚是駭人。

玄昉道:「太后這般樣子,已經多久了?」

侍從回道:「自聖上七歲起便罹患此病,到如今恰好三十載。」

玄昉「唔」了一聲,搭上太后脈搏,雙目微闔。

那侍從見他出手,不便打擾,輕輕退回殿前,掩上大門。

玄昉待他走出,睜開雙眼,看著李岩一動不動。

李岩心中詫異,剛要詢問,玄昉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在他手中寫到:「不要說話,我們坐兩個時辰。」

李岩只覺今夜種種,匪夷所思,但又不便詢問,於是就地坐下。

過了良久,玄昉右手揮掌而出,抵住太後背心,內勁輕輕一吐。李岩只覺眼前一亮,兩道銀光自太后「神庭穴」和「百會穴」射出。

玄昉袍袖一甩,捲起銀光,口中道:「阿彌陀佛,

終於是治好了。」

李岩只見太後果然面色漸漸緩和,呼吸趨於平穩,不再發出怪聲。

那侍從聞言,趕到內中,贊道:「大師果然神技!」

玄昉吁了一口氣,道:「太后的癲病,敝僧已然給她治好,後面只需在將養些時日,便能恢復如常。」

侍從連忙點頭答應,隨後帶著二人出宮,送到寺內。

那侍從一走,李岩便耐不住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

玄昉答非所問道:「你可知道這皇宮中誰勢力最大?」

李岩道:「自然是皇帝。」

玄昉搖頭道:「是藤原四兄弟,便是藤原家族的四位大臣,他們與皇后藤原光明子互相連橫,就算是皇上,也無可奈何……」

李岩不解道:「那這與太后的病有啥關係?」

玄昉道:「你還記得剛才那侍從說太后什麼時候得的病?」

李岩道:「在皇上七歲的時候。」

玄昉點頭道:「先皇文武天皇,也是在那年去世的。」

李岩恍然大悟道:「先皇去世,而皇子尚幼,若此時太后得病,朝中便無人做主!」

玄昉苦笑一聲,道:「正是如此。」隨後接著道:「你剛才也見到了,太后乃是被人用銀針刺入顱中,傷了大腦,因此神志失守。這等明顯的病症,太醫有幾個不知道的?呵,只是不敢開口罷了。」

李岩道:「所以大師你才在宮中等了兩個時辰?」

玄昉稱是道:「我佯裝辨不清病症,最後又將銀針帶出,便是要將太后這病,診斷成疑難雜症。」

李岩又問道:「那你為何要這般做?」

玄昉道:「今日皇上既讓我去給太后治病,必然是覺得時機已經成熟,要借太后之口說出真相,著手對付藤原四兄弟。」

「所以大師你故作不知,又收起銀針、除去證據,便是想置身事外?」李岩問道。

玄昉嘆道:「是啊,一旦捲入這皇室之爭,便是有再大的神通,也要粉身碎骨……可是我雖如此撇清干係,但終究是幫太后治了病,便已然是在這場鬥爭中站了皇上這一派。」

李岩也長嘆一聲,只感這權力鬥爭讓人心力交瘁,不堪再想。

玄昉道:「你也累了,快先去歇息吧。」

李岩於是作揖告退,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第二日,到得醫館時,墨非白已經收拾妥當,她見李岩到來,說道:「我們先去麻美子他們的村子吧,也正好看看她康復得怎樣了。」

李岩想到鞠一郎二人當日情形,心中一暖,道:「也好,那就先去春日山下。」

二人腳程甚快,不多時便來到麻美子住所。

麻美子已然痊癒,開門見到是墨非白二人,又驚又喜,忙拉著進入屋中。

李岩見到屋中布置了一些裝飾,又在桌上立了一尊小小的佛像,心中明了,問道:「姑娘已經和鞠一郎成婚了嗎?」

麻美子害羞著點點頭道:「除了二位,他是我最大的救命恩人,而且平日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裡。因此那日李公子幫我們澄清誤會後,我和他便決定長相廝守了……」

李岩大笑道:「好!好!你們二人父母都已經不在,本該如此,好有個照應。」隨後又調笑道:「我也算是個媒人,姑娘你怎麼不請我喝口茶?」

麻美子臉上一紅,用白水沏了一杯茶,微微屈身,雙手平舉,將茶水呈給李岩,口中道:「多謝李公子成全我和一郎!」

墨非白見她一舉一動皆是帶著喜色,心中既是高興,又不知為何泛起一絲酸楚。

李岩喝完茶,問道:「新郎官哪裡去了?」

「一郎上山打獵去了,回來的時候順道將他原先住處的傢具物什些回來,他那兒太遠,不甚方便。」麻美子答道。

李岩道:「嗯……我和墨大夫還要去周圍村上看看,可有人也染了病,你在家中好生歇息,我們便不叨擾了。」說罷和墨非白起身辭行。

麻美子知他們行程匆忙,也不挽留,直送到路口,才一跛一跛地走回去。

村中患者不多,止十多人人,而且此間不似京城那邊居所密集,因此病患也幾乎未有所傳。二人行醫加上趕路,只看了兩天,也就結束了,隨後便商定自明日起,去往山邊另一側的北野別村。

這日下午,二人到了北野別,只見此村更小,一眼望去止有二三十戶人家,而且村民似乎頗為貧窮,好些房屋都破了大洞,也不修繕。

李岩二人巡視了一圈,見無人染病,往著來路,打算回城。

「你們是京城來的嗎?」此刻忽然一人追上來問道。

李岩轉眼一瞧,此人大約五六十歲年紀,身材矮小,頗為精瘦,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那人道:「我叫做池武,是這裡的村長,你們回去了能幫我們去報官嗎?」

李岩奇道:「是什麼事要報官?」

池武道:「前幾日開始,我們這裡便忽然來了一隻羆,到處行兇,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那些屋子上的大洞,就是它撞開的。村民們都嚇得膽戰心驚,連出門報官都不敢了。」

李岩和墨非白「啊」了一聲,問道:「什麼羆這麼厲害?」

池武道:「是啊,說來奇怪,這羆也不算高大,但卻不畏疼痛,有村民用弓箭射他,他折下身上箭支便走,連血都不流。」

李岩越聽越奇,說道:「等官府過來恐怕太慢,我們也會些本事,今天我們先幫你們試試,如果不成,明日便回去報官。」

池武一聽,將信將疑,李岩道:「你帶我們回村,我看看狀況。」

不多時,他便將村中受襲擊的地方都查驗了一遍,對墨非白道:「有幾處血跡,一些地方很奇怪。」

墨非白問道:「哪裡奇怪?」

李岩皺眉道:「爪印都不尖銳,與其說是羆,倒更像是人所留下。」隨後又問池武:「這羆一般什麼時候來?」

池武答道:「這幾日都是入夜前後便來了。」

李岩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我倆找一處地方候著它,你們先去躲起來,不要出聲。」

到了夜裡,李岩正等得不耐,忽聽山下窸窣聲響,一個身影自林中走出,環顧左右,一步步朝村子走來。

李岩低聲道:「不對,不是羆!」墨非白瞪大眼睛疑惑地瞧著他。

李岩答道:「羆通常時候奔走都是四腳著地,不會長時間直立行走。」

墨非白看去,果見那身影雙腳直立,行走時如同人一般,只是動作有些許獃滯。

李岩待它走到近處,指尖青光閃爍,地上藤蔓伸出,將它纏住。

跟著銀光一閃,墨非白順勢飛出,長劍刺中怪物胸口,透體而過。

那怪物渾身黑毛,被長劍穿過恍若未覺,用力掙開藤蔓,往山上逃去。

李岩見它逃跑,本想施展火術將其燒死,但是心念一動,一扯墨非白,道:「追!」

那怪物奔行速度並不太快,二人不緊不慢地跟著,來到一處洞穴,只見怪物身形一閃,沒入其中。

李岩手指掐訣,口中念念有詞,眼中金光乍現,洞內情形頓時一清二楚,他一拉墨非白衣袖,帶著進入洞中。

此洞並不太深,二人方才走了幾步,一股腥臭味便撲鼻而來,李岩放眼瞧去,洞內儘是一些人畜的殘肢。

那怪物聽到人聲,轉過臉來,手中抓著一隻人的小腿,兀自啃食不已,直咬得滿嘴都是鮮血。

「畜生!」李岩勃然大怒,掌中雷光一閃,一道霹靂自掌心射出,擊中怪物。

那怪物被電得渾身焦黑,毛髮倒卷,卻如無事,朝著李岩徑直撲來。墨非白一步跨出,劍尖一顫,「嗤」地一聲,雙爪應聲而落,隨後長劍偏轉,又削下了其頭顱。

誰知那怪物仍是未死,只是沒了腦袋,辨不了方位,在洞內亂奔亂撞。

李岩往地上的頭顱瞧去,只見顱後頭皮聳動,一隻蜈蚣模樣的蟲子鑽了出來,他看了一眼,煩悶欲嘔,火光亮起,將蟲子燒成灰燼。

蟲子一死,那怪物便倒立刻在地上,沒了動靜,繼而周身冒出濃煙。

李岩二人唯恐煙中有毒,閉住呼吸,待到那煙霧散去,只見怪物依舊躺在地上,渾身黑毛消失不見,形體裸露在外,赫然是一具人的屍骸。

李岩心中奇怪,俯身看去,只見那屍身血肉已然腐朽,辨不出模樣,身上衣服倒是還不算舊,只是被扎的千瘡百孔,袖間一道紅緞帶,頗為顯眼。

「這衣服不算陳舊,想是被之前毛髮扎破,才留下這麼多的孔洞,但是為什麼屍身倒像已經腐爛了數月之久。」李岩不解道。

墨非白也無頭緒,皺眉搖了搖頭。

李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站起身,在洞內尋了些遇害者的衣物,帶回北野別村。

到村內時,天已微亮,池武見到李岩帶回的衣物,老淚縱橫,邊哭邊對二人叩首道:「多謝大俠,多謝大俠!我們終於可以不用害怕啦!」

李岩心不在焉,將池武扶起,含糊招呼了幾句,便和墨非白回平城京去。

二人均是心有所思,信步而行,不知不覺走到了麻美子家門前。

李岩只見屋門未關,心中奇怪,上前一瞧,卻見麻美子坐在桌前,正自抹淚。

「麻美子姑娘,你怎麼了?」墨非白問道。

麻美子抬起頭,見到二人,如同得了救星,哭道:「你們那日來時,鞠一郎便去了山中打獵,到現在還未回來,已經好幾天了!」

李岩頭皮一麻,一股不祥之感湧上心頭,顫聲道:「鞠一郎穿的什麼衣服?我們幫你去找找他。」

麻美子忍住哭聲,答道:「穿了一身青綠色布藝。」隨後想了一想,接著道:「我給他做了個條紅色的緞帶,系在袖間,好讓他平時擦汗。」

李岩心中大震,看著墨非白,不知道如何是好,後者也是臉色煞白,朱唇緊閉。

過了半晌,他心中稍定,於是安慰麻美子道:「姑娘不要著急,或許他這幾日在原先的家中拾掇,還未得空。」

麻美子急道:「可是……」

李岩擺手道:「放心,我們去幫你找他,你等我們一起回來便是。」

麻美子見他如此一說,才放下心,道:「那你們快去,我煮些晚膳,你們一起回來吃。」然後站起身來,一跛一跛走向灶台。

李岩見墨非白還站在原地,趕忙將她一拉,跑出屋外。

行了一陣,墨非白忽地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麼不告訴她!」

李岩道:「告訴了又能怎麼樣?讓她傷心一輩子?」

墨非白氣道:「你不告訴她,你讓她等一輩子?」

李岩頭一垂,無言以對。墨非白轉過身,往村中走了去。

等了許久,墨非白才綳著臉回來,李岩問道:「她怎麼樣了?」

墨非白眼圈微紅,雙目含淚,猶如白玉綴珠,此刻被李岩一問,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他肩上大哭起來。

李岩心中也是悲傷難抑,見她哭泣,也不作聲,只由得她在肩上落淚。過了半晌,墨非白忽然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

李岩見她好轉,正想安慰兩句。

「李岩。」墨非白說道:「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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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川純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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