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若相

蒙古的若相

五年前。

大漠茫茫,狂風怒號。草原的天,女人的臉。碧空萬里眨眼退卻,貫穿整座草原的狂風從四面八方劈來,捲起萬千飛沙走石,頃刻間天昏地暗!

寒啊,好寒的風。從天的一頭吹來,轟轟烈烈地狂霸席捲,要吹到地之彼端去的寒風!

寒啊,真寒的風。能活生生將人凍死的寒風!

但再寒的風,也寒不過顧惜朝心裡的寒風。

傅宗書給他吹的一股寒風。

這股風,它將人的心生生凍死,卻還要人支著軀殼、忍耐這顆凍死的心強活!

顧惜朝頂著風,裹緊身上的披衣,背壓得更低,在大漠中踽踽前行。

「顧惜朝,兩個計劃,你要選哪個去執行?」

小北宋宰相府的燭光下,傅宗書的問話猶在耳畔。

「唳————!」鷹擊長空,展翅御風三萬里。

顧惜朝抬頭。裹臉的巾帽下,露出半張眼窩深陷、憂愁倦意的俊雅臉孔,白眉蒼鷹愈飛愈高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

一隻鷹都能如此意氣勃發。

眼底盤旋高升的鷹越肆意得志,就越襯出人眼中的失意和不甘!

顧惜朝曾高中探花,但因身在賤籍,功名被革。

顧惜朝曾投軍,但軍功屢屢被上官所掠,始終只能做個小卒,沒有出頭之日。

顧惜朝曾著兵書《七略》,毛遂自薦投書朝堂權貴,但無人賞識,最終淪為笑柄。

顧惜朝曾窮困潦倒,於鬧市賣藝以求生計,遇到當朝宰相傅宗書之女傅晚晴,兩人互生情愫,共許一生*①。

顧惜朝低谷低谷再低谷的人生,終於照進一道輝光。

顧惜朝欲娶,傅晚晴待嫁。但當朝宰相之女,豈是顧惜朝一個寂寂無名的賤籍窮酸,輕易能娶的?

彼時,傅宗書的面孔在燭光下掩出陰影:「本相的女兒,出閣前就是本相的掌上明珠,出閣以後嫁的,至少也要有名有權,是能給她掙個誥命的英雄人物。顧惜朝,你又是哪根蔥?」

說到這裡,傅宗書深吸一口氣:「但誰叫晚晴求我!」

顧惜朝當即跪下:「願為傅相效力。」

傅宗書道:「本相這裡有兩個計劃。第一個計劃,前往連雲寨卧底,行刺通敵賣國的連雲寨大當家戚少商;第二個計劃,前往大漠蒙古卧底,取信成吉思汗帳下若相盛年,並伺機行刺,嫁禍成吉思汗,離間君臣兩人,削弱蒙古。

「兩者相比,前者易,後者難,且九死一生。但後者一朝功成歸來,也足以讓你一介布衣在朝中青雲直上,一步登天!

「顧惜朝,兩個計劃,你要選哪個去執行?」

話說到這裡,已不是顧惜朝要選哪個,而是傅宗書要他選第二個!言語暗示,全在此節,容不得顧惜朝再做他想!

顧惜朝斬釘截鐵道:「惜朝願入蒙古,行刺盛年!」

「好、好!好小子!是個有種的!你對晚晴的心,本相看見了!」傅宗書把他扶起,親昵地拍他肩膀,「行刺蒙古若相盛年這個計劃本就絕密,本相本來還在疑慮,你要是選擇行刺戚少商,要怎麼叫你對後者保密,現在看來是本相多慮了!好啊,好!晚晴沒有看錯你,惜朝,待你計劃成功歸來,我就把晚晴許配給你!」

不選後者,就要殺他滅口保密么?顧惜朝心底冷道。

但他此去蒙古,危險重重,在傅宗書眼中,他也已是個死人了吧?

他這一選,傅宗書哪怕對晚晴也有了說法:你那心上人為了向我求娶你,自願險涉蒙古,可惜他不自量力,最終葬身在那裡……女兒,忘了他,爹再給你找一個吧!

但是。

顧惜朝自詡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②,學識武功無一不會、無一不精。縱使身如草芥,卻心存鴻鵠之志;奈何胸藏山河抱負,偏逢時節不濟!

顧惜朝的不甘如狂草蔓長。

他的心未死,志未滅,明珠何能與砂礫同睡,仙鶴何能與雞群共鳴?

顧惜朝只差一個賞識他的伯樂,一個一飛衝天的機會!

現如今,這機會就在眼前!

這是傅宗書眼中送他去死的無解之局,但在顧惜朝眼中,何嘗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他此去,不僅要活下來,還要攜勝利歸來!

故而,顧惜朝不介意傅宗書的態度,他的全心都已在他的行刺目標身上。

顧惜朝道:「傅相,惜朝有一事不明。」

「你說。」對一個死人,傅宗書總是不介意給他更多的耐心。

顧惜朝道:「十六年前,金人揮師南下,完顏宗弼率軍踏破前宋國門,將欽宗趙桓擄掠囚禁,史稱『靖康之難』。

「那一年,當今官家第九子、欽宗趙桓之弟趙構,攜一批朝臣於南京應天府登基,改元建炎,建立現今定都臨安的南宋。

「靖康次年,岳飛於南宋投軍靖北王越覆潮麾下,一戰成名,被靖北王賞識提拔。而後,靖北王與岳將軍兵分兩路,聯合其餘舊軍和十九路江湖軍,三十六計盡出,大敗完顏宗弼,令金軍接連後退,一直撤至前宋國境線外,只佔了幾座小城。欽宗病死在金軍中,當時的太上皇、當今的官家被金軍送回。

「自此,在金軍佔據又退去的這塊地皮上,當今官家重新登位,建立小北宋,哀戚情切,又常自稱『前宋遺民』。」

傅宗書道:「不錯,前宋滅亡后,分裂成小北宋和南宋,但金軍窺我宋地之心一直不死!」

一個跟隨太師蔡京一直暗中勾結金人的宋人宰相,說這話時,也不知是否會暗自發笑?

顧惜朝沒有當面笑出來。

顧惜朝道:「這正是需請傅相為惜朝解惑之處。蒙古和金國的戰爭已經連續打了五年,自從盛年效力成吉思汗帳下,兩人君臣一心,在蒙金戰場上打得金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離間兩人,蒙古內亂,金國在蒙金戰場上重拾優勢,金國就有精力出兵征我小北宋,這於我小北宋恐怕不利。」

傅宗書道:「以你之見?」

顧惜朝道:「以我之見,嫁禍金國『欲殺蒙古若相盛年』,更能激化兩國戰事!」

傅宗書搖頭道:「錯了。金國和蒙古的矛盾不用激化就已經夠烈,至於嫁禍金國『欲殺蒙古若相盛年』?且不說兩國交戰,金國想殺盛年本就是理應之事,在此之外,金國的完顏洪烈數年來堅持不懈地派人到蒙古暗殺盛年,各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也就完顏洪烈還扯著那塊遮羞布不放!」

顧惜朝道:「據我所知,那盛年身為蒙古若相,現今也不過剛及舞象之年,一個鐵板釘釘的宋人,且是在幾年前的蒙金戰場上,被成吉思汗從金人軍中擄至蒙古?」

傅宗書道:「不錯。那盛年本是金國都城會寧府街頭一個與野狗爭食的小乞兒,完顏洪烈的王妃包惜弱路上偶遇,見他與自己兒子同年,心生可憐,便將他撿了去。

「誰料這小乞兒天資不凡,一點就通,一學就會,在戰爭上更有驚人的天分。時值蒙金戰爭剛剛打響,完顏洪烈幾次聽取盛年的建議后,乾脆讓他一試,發現盛年只需坐在大帥帳中讀取戰事情報,對各將領說話發令,即可指揮一場戰爭取得大勝!」

顧惜朝驚嘆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莫過如是!」

傅宗書也嘆道:「金國的完顏宗弼金兀朮、蒙古的成吉思汗鐵木真、南宋的靖北王越覆潮,為將為帥,都當稱一世之雄。而盛年此人的軍事才能,『為將尚且不知,但論帥才,其妙其俊其詭其奧其正其邪,已在三人之上,天下莫能御之!』這是完顏宗弼于帥帳中旁觀盛年發令贏取一場戰爭后,對身邊將領說的話。」

傅宗書繼續道:「完顏洪烈見才心喜,當即讓金國皇帝完顏亶作見證,認了盛年作義子,一應待遇皆從世子,一時間尊貴無兩。」

顧惜朝道:「我曾從軍,常聽戰場上的金人罵什麼『完顏盛年』,怪不得。」

聞言,傅宗書輕笑道:「完顏這個姓,那盛年也用不了多久。盛年在金人軍中時,雷厲風行,令自帥帳出,全軍莫敢不從。他在金人軍中的那幾個月,也是蒙古軍隊被打得節節敗退、噩夢連連的幾個月。

「戰場上軍隊行軍的風格變化,蒙古軍隊哪能看不見?成吉思汗早就知道了盛年這個讓金軍忽然所向披靡的帥才,見麾下蒙軍連敗幾月,絕望之情瀰漫,他終於見識到盛年掌軍的可怕之處。

「於是,成吉思汗精心謀划,以三場大敗、十一場小敗、三千近身精軍、兩百多位諜子為代價,將盛年從金軍帥帳中擄掠至蒙古軍中!」

顧惜朝道:「成吉思汗要招攬盛年,投入他的麾下?他是怎麼做到的?」

傅宗書道:「詳情經過已不可考,單看現在的蒙金情勢,顯然成吉思汗成功了。他不僅成功,還逼得盛年的便宜義父完顏洪烈至今堅持不懈暗殺盛年!原本,那盛年與金國或許還有些香火情,至於現在?早已撕破臉了!」

顧惜朝道:「蒙古本是茹毛飲血的草原蠻子,建國不過十年,不知禮儀,無所傳承,若非成吉思汗起始的千戶制,蒙古國的官僚體系至今都要空無一物。但成吉思汗偏偏為盛年特別設立一個『若相』職位,他對這個擄掠來的臣子,看重程度可見一斑。」

傅宗書道:「成吉思汗給盛年的這個『相』,和本相這個宰相不同,不是中原歷代以來權力被一削再削的『相』,而是秦始皇時期李斯的那個相位!總攬吏、戶、禮、兵、刑、工大權於一身,上面的成吉思汗還捨得放權,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仿若丞相、仿若丞相,他讓效忠自己的盛年仿若丞相,成吉思汗自己是不是想『仿若秦皇』?蒙古窺伺中原,妄圖統一天下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傅宗書道:「顧惜朝,如今成吉思汗和若相盛年齊心斷金,一旦破滅金國,下一個就是劍指我小北宋!只有兩人生出嫌隙,才能拖慢蒙古這架戰車的腳步。本相需要蒙古和金國繼續角力,他們磨得越久,就對我小北宋越有利!顧惜朝,這就是本相給你的回答!」

白眉蒼鷹在前方盤旋。

「什麼名字?」

顧惜朝收緊衣襟,佝僂了身子,眼中的銳光和野心一概掩去,再抬頭,露出一張失意的、落魄的臉龐,聲音也同他的臉一般,無甚活力:「顧惜朝。」

「行了,拿了名牌,去那邊檢查吧。萬一被選中,進了若相大人建的舉賢帳,就好好為大人出力。路遙知馬力,若相大人不會虧待每一個有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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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年何其傲[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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