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羂索,那個咒術師已經來京都了,要不要現在……」

「再等等。」

里梅不悅地皺起眉:「為什麼要等?難道你想拖延兩面宿儺大人的復活計劃嗎?」

「你有把握擊殺他嗎?」中年男人,或者說羂索回頭看了一眼裏梅。

里梅沉默不語。

「繼續監視。」羂索陰惻惻地一笑,「先讓京都的咒靈消耗消耗他,等他虛弱的時候,一擊必殺。」

「我知道了。」

一里獨翻了翻手裏的任務資料,選定了一個在京都近郊爛尾樓里的咒靈,資料里寫着最近五年內有幾十個人在那座樓里自我了斷,咒靈也是因此而生。

而且,這個咒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情報。之前來探查的兩個情報人員,在進了大樓之後,都失去了聯繫。因此,這個咒靈並沒有被定級。

騎着自行車,一里獨來到了這座爛尾樓腳下。

「嚯,好凶的傢伙。」看着被咒力層層包裹,幾乎變成一團漆黑的大樓,他微微睜大了雙眼,「而且咒力還在不斷增多。」

咒術師掏出手機:「莫西莫西,禪院先生嗎?任務單編號95279,京都東郊一號爛尾樓咒靈定級。」

「等級為——」看着剎那間咒力全無的爛尾樓,一里獨緩緩吐出了他的判斷,「特級。」

「怎麼可能!」電話那頭禪院直哉的聲音充滿了驚詫,「你確定你沒有判斷失誤嗎?」

「啊,確定。」一里獨平靜地回答。

「需要加派增援嗎?」

「不需要,一個剛剛進化成特級的咒靈,我要是解決不了,就真對不起你們給我定的等級了。」一里獨隨手收起了自行車,把紙幣裝進兜里,「啊對了,我這邊有能錄像的設備,需要我把錄像備份給你們嗎?」

「如果可以的話。」

「行,到時候給你們,得加錢啊。」一里獨掛斷了電話,隻身走進了這座寂靜陰森的大樓。

被掛電話的禪院直哉皺着眉看着電話:「真是掉錢眼兒里了。」

「獨,對不起。」女人用力抱了抱懷裏的孩子,「媽媽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媽媽?」幼小的一里獨抬起頭,看着瘦骨嶙峋,渾身青紫的女人,「我們逃走吧。」請不要拋下我死去。

「逃走?」女人臉上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獨,你是想讓我更痛苦嗎?我們沒有錢啊!沒有錢怎麼脫離他生活呢?你告訴我啊!」

「可是媽媽,你不是有工作嗎?我們不把錢給爸爸不就好了?」三歲的黑髮男孩兒懵懂地看着媽媽。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啊?!」女人歇斯底里,她宛如枯樹枝般的手指掐住了一里獨細瘦的脖子,「我不能違抗他,他會打死我的!會打死我的!你明白嗎!你明白什麼叫死嗎?!」

小臉漲紅的一里獨定定地看着面目猙獰的媽媽,他很想告訴她,自己明白死是什麼意思,也想問問她,不想被打死,自殺就可以了嗎?

眼眸中映入孩子已經發紫的臉,女人倏地鬆開手,把自己瀕死的孩子抱在懷裏:「對不起,獨……媽媽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淚水從女人的眼中湧出,滑落進一里獨的衣服里,滴在一里獨的皮膚上。

他覺得這眼淚很燙,但他不理解女人為什麼哭。

明明逃走就好啊,爸爸是沒有能力追出橫濱的,他的那些債主是不會讓他逃走的。

「媽媽,為什麼不走呢?」小小的男孩伸手回抱着自己的媽媽,即使拋下我,自己逃離這裏,也是可以的啊。

至少,請活下去。

「獨,對不起。」女人淚眼朦朧,「媽媽,不夠堅強,即使身體逃出去了,心也沒法逃走。」

「對不起啊,獨。我不是個稱職的媽媽。」她撫摸著孩子脖頸上的紅痕,「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讓你遭受這一切,真是對不起。」

眼淚再次沿着女人的臉流淌。

一里獨看着媽媽絕望的眼神,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可是媽媽,活着的話還有以後,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媽媽……堅持不到有以後的時候了。」女人經過剛才的爆發,虛弱了下來,她輕輕地說,「媽媽,已經沒有勇氣和力氣,去期盼以後了。」

「所以獨,媽媽沒辦法和你一起去以後,放媽媽離開吧。」

一里獨不再說話,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自己的媽媽了。

「該死!」男人帶着討債人回來了,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憤恨地大喊大叫。

穿着西裝的男人神色冷淡:「貨物已經壞了,你說怎麼辦?錢什麼時候能還上呢?」

「求您再通融通融……」

一里獨看着眼前的一切,平日裏在家中耀武揚威的男人,在這個人的面前,卻是那麼的卑微。

「我們港口黑手黨也不是那麼不講情面。」西裝男抽了一口煙,「壞了的貨我們也收,就是這價格嘛……肯定要打點折扣。」

「能頂債就好,能頂債就好。」男人點頭哈腰。

「屍體,我們就帶走了。」西裝男招了招手,兩個同樣穿着西裝,帶着墨鏡的男人走了進來,「還有兩億五千萬的債,記得還啊。」

「之前不是說好這個女人值五十萬嗎?」男人有些着急,「這才頂了十萬啊!」

「不是說了嘛,價格會打折扣的。」西裝男神色輕蔑,打開了男人試圖抓住自己的手。

男人憤恨地踹著躺在地上無知無覺的女人:「不值錢的玩意兒,沒用的東西!」

一里獨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褲腳:「媽媽她還沒有死,你們不能帶走她。」

男人煩躁地一腳把一里獨踹開,小小的孩子禁不住這一踢,被踹飛到牆壁上,失去了意識。

看着倒在牆角邊的孩子,男人眼睛一亮:「那個小東西也能換錢吧!他我也抵給你們了!」

西裝男冷冷地瞅了一眼男人:「年齡太小了,我們港口黑手黨又不是慈善組織,給你養兒子。」

「過兩年再說吧。」

說完,就帶着手下們,抬着女人離開了。

男人沖着牆角啐了一口唾沫:「賠錢東西!廢物!」然後追着西裝男出去了。

隱約間還能聽到男人諂媚的聲音:「能不能再借我一些錢?我這段時間運氣可好了,這次一定能連本帶利全還上。」

女人死後,男人很快把房子賣了。

「還是找個機會把你賣掉吧。」男人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從此,一里獨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他跟着男人出入各種地下du場,見識了各種玩法,也被嘗試推銷給各種人。

這次,男人玩的是二十一點,已經到了最後一張牌。

一里獨看着已經紅了眼的男人,嘆了口氣,拽了拽男人的衣角:「爸爸,不要跟了。」

「爆了。」

「你個小孩懂什麼!」男人拿起籌碼就要放上去。

一里獨伸手擋在前面。

荷官抬眼問:「加不加?」

「加!」

「不加!」

男人怒視着一里獨,一里獨平靜地回視着他,漆黑的眼睛宛如一口深不見底的井,讓男人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爸爸,相信我一次。」剛比桌子高一點的男孩兒聲音冷靜到不像這個年齡該有的。

「好吧,不加就不加。」男人莫名地感到恐懼,慫了。

手下的牌翻開,超過了21點,爆了。

男人之前壓上的籌碼全沒了。

「你相信我嗎?」一里獨抬起了眼,看着一臉不可置信的男人,「我可以帶你贏。」

一個月後,男人和一里獨被一個西裝男找上了。

這個西裝男一里獨見過,就是當初上門討債的男人。

二人被帶到一個辦公室。

男人畏畏縮縮,反倒是還不到五歲的一里獨淡定自若地坐在了皮質沙發上。

西裝男這次神情鄭重了許多,他拿出一套題,交給了一里獨。

十五分鐘后,看着一里獨交上來的答卷,他叫進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190,具體智商多少,還得進一步檢測。」

西裝男點了點頭,對畏畏縮縮的男人說:「把他賣給我們。」

「啊?」

「把你兒子給我們,你六億的債務就可以免了。」

「好好好,我賣我賣!」

「行了,你可以滾了。」

男人一臉喜色地離開了。

留下了幼小的一里獨。

「你的父親把你賣給了我們。」西裝男饒有興緻地看着眼前依舊冷靜的小男孩。

「嗯,我知道。」一里獨神色異常的平靜,「這是遲早的事。」

「賣給了我們,你就不再是個人了。」西裝男伸出手,蓋在了一里獨的頭上,「你有一個很棒的大腦。」

「這就是你的價值所在。」

玻璃培養罐中,一里獨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和線。

「好疼啊。」

不知第多少次被抽走腦組織,一里獨疼得青筋暴起,但神色依舊平靜。

疼痛中,他打量著外面來來往往的科研人員,和許多的同樣盛放着孩子們的玻璃罐。

「正常的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他還依稀記得,媽媽曾經給他講過的故事。故事裏的人們和諧相處,好人得到了幸福,壞人受到了懲罰。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是因為所謂的『錢』嗎?」

「那『錢』又是什麼呢?是『價值』嗎?」

「要是眼前的一切,都能變成爸爸需要的所謂的『錢』的話,我是不是就不用再被賣掉被折磨了?」

「媽媽,也就不用選擇死亡了。」

一里獨抬起手,金色的光帶從掌心蔓延出來,接觸到光帶的一切,都變成了不同面額的日元,包括儀器,包括建築,包括人。

站在錢山上,黑髮黑眼的漂亮男孩難得的一臉茫然。

「如果錢就代表價值的話,那價值又是誰定的呢?」他喃喃自語。

「所有的價值,都是世界定下的。」少女的聲音突然在一里獨的腦海中響起,「世界認為它珍貴,它就是珍貴的。」

「你是誰?」一里獨警惕地看向周圍,好像炸起毛的貓。

「我是神明,你很有趣,我記住你了。」少女的聲音遠去了。

「你,要不要跟着我呢?」森鷗外沖着站在小巷中,衣衫襤褸的一里獨伸出手,「讓我來做你的老師吧,帶你認識這個世界。」

七歲的一里獨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森鷗外的手。

森鷗外身邊,還站着一個年齡稍大點的少女。

「我叫與謝野晶子,你呢?」

「我叫一里獨。」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啊。」

「啊,是嗎?」

戰場後方的臨時醫院裏,與謝野晶子神色癲狂:「森鷗外,你為什麼要逼我!」

青年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

「獨,再不動手,就要貶值了。」

「一里獨!你敢!不要碰他!」淚水從與謝野晶子的眼眶中奔涌而出,「不可以!你要是這麼做了,我恨一輩子!一里獨,你聽到了嗎!」

青年變成了一尊金塑像,然後化作了一張張鈔票。

「啊!一里獨!」少女的哀嚎宛如杜鵑啼血。

「真沒想到,我居然還記得這些事。」

「不過你覺得,再讓我經歷一遍這些過去,就會讓我想去死嗎?」青年的聲音很平靜,「你把我看成那些脆弱的傢伙了嗎,咒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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