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孟如寄一隻手緊緊握住被油紙包裹住的「救命」藥丸,另一隻手攥著錢袋子,走在回破木屋的林間小道上。

錢袋子裏的錢叮噹作響,還剩十文,不是孟如寄半路去要飯了,而是她在藥鋪的時候,阻止了藥鋪掌柜給她用豪華的盒子裝藥丸,因為沒要那華而不實的盒子,所以最終讓掌柜便宜了十文錢。

十文,不多,夠她和牧隨吃一天,配上林間果子,能撐兩天……

孟如寄現在慶幸的是,還好昨天把小綠丸買了,不然誰知道老天爺會不會給這藥丸定個八銀又五文的價……

她現在對自己的財運,充滿了不自信。

孟如寄這邊還在看着藥丸唉聲嘆氣,忽然,周遭林間起了一陣涼風。刮在臉上,冷颼颼的。

孟如寄察覺風中氣息隱有不對,她正欲左右探查,忽聞林間傳來一陣幽怨的男聲:

「孟如寄……」

一聲聲,喚得陰森。

孟如寄眉頭微微皺起,正在想這無留之地還有哪個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一隻手就突如其來的出現在了孟如寄身後!

孟如寄倏爾神色一厲,正要轉頭看去,那隻手卻猛地拍在孟如寄的肩頭。

「又見到你了!」

力道之大,拍得孟如寄身體一個趔趄,她手裏的錢袋和藥丸一時沒抓住,全部都甩了出去,錢袋落在地上,藥丸卻滾到了草木里,不見了蹤影。

孟如寄當時便覺好像是自己的心滾進了草木里,沒了蹤影一樣。

「八銀!」

孟如寄大喊一聲,根本沒來得及管拍她的人是誰,立即一頭扎到了藥丸與錢袋飛走的方向,趴在地上仔仔細細的搜尋。

錢袋一下就找到了,藥丸卻沒那麼簡單。

孟如寄尋了一會兒,沒找到蹤跡,反而聽到身後的人腳步踩過草木的聲音,那人走到了她身邊:「找什麼呢?看也不看我一眼?」

孟如寄這才抬頭,惡狠狠的瞪向來人。

男子身形清瘦,著一襲暗色長袍,立在逆光里,看不清模樣。孟如寄卻也根本不想知道這人的模樣,只咬牙切齒恨道:「我不管你是什麼神鬼,我的藥丸找不回來,我一樣掀了你的天靈蓋!」

男子一愣,摸了摸鼻子,竟然當真蹲下來,開始跟孟如寄一起趴在地上找了起來。

「長什麼樣啊?藥丸?」

「白色油紙包着的。指甲蓋大小。」

風聲窸窣,陽光散落,林間一時再無人發聲,兩人各自趴在一塊地上,翻找着地上的枯枝落葉,一片也沒放過。

畫面詭異,卻又寧靜。

「這不是嗎?」男子找到了油紙包的藥丸。

孟如寄立即從地上彈了起來,轉身湊到男子身邊:「是!」她一把奪過藥丸,捂在懷裏,「還好沒丟,我的八銀。」

「這藥丸叫八銀?」男子好奇開口。

「這藥丸值八銀。」孟如寄鄭重的向他介紹。

隨即,孟如寄看清了同樣與她一起蹲在地上的男子的臉,她愣住了。

「你……」

男子微微一笑,撐著自己的臉頰,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哦。看來你還記得我啊,小孟。」

面前的男子,膚白勝雪,黑髮如墨,笑起來紅唇皓齒,更比女子絕色。

孟如寄記得他……

當然記得他!

給她那顆擁有創世之力內丹的人,把她變成半妖的人,就是面前的這個笑得人畜無害卻差點毀了整個人間的男人!

「魘天君……莫離。」

「沒錯,是我。」

孟如寄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竟被震得有些啞口無言起來。

錯愕中,望着面前這人的笑,孟如寄霎時便想起了早塵封心底的回憶。

許久以前,那時的孟如寄還是個平凡人,家住在人間一個最普通的鄉村,家邊有一條最平平無奇的小河,她遇見魘天君的時候,正是世道全亂了的時候。

她家裏的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了,生病的,餓死的,逃出村子遇見意外被人殺了的……

只有孟如寄這個乾瘦的女孩還守着破敗的家,無望的活着,像螻蟻一樣。

而魘天君莫離,卻是她這個螻蟻一樣的人,也聽說過的大人物。

因為大家都說,世道亂了,是起於魘天君,他是只半妖,他權欲滔天,想天下唯他獨尊,同時,他還性格古怪,喜怒無常,嗜殺成性,滿手血腥。

遇見魘天君的那天,孟如寄已經餓了三天沒吃飯了,她在家附近的林子裏刨樹根,林子外就有其他餓死的屍骨,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是再找不到東西吃,她就會跟那些屍骨一模一樣。

而就是在這時,餓得頭暈眼花之際,孟如寄看見了自山林間踏來的一人。

他面色慘白,一身華貴的暗色長袍,看着卻濕噠噠的,在他走過的草地上,都拖出了血色,還有些許猩紅的血抹在他過於白皙的皮膚上,血色便顯得更加的觸目驚心。

「農家女。」他看見了她,「好啊,農家女普通人……你叫什麼?」

莫離在孟如寄面前蹲下,然後抬手,掐住了孟如寄的下巴。

孟如寄想要掙扎,卻反抗不能。這個「大人物」哪怕看着身受重傷,卻也比她這完整的模樣,要厲害許多。

孟如寄只能乖乖回答:「孟……」

「小孟。」顯然他沒有心思聽她說太多,只聲音嘶啞的打斷了她,「我剛在來的路上,決定了一件事。我決定一路向西走,直到我遇見了第一個人,我就給他一個東西。」

這話說得荒誕無稽,但他顯然沒有給孟如寄選擇的權利。他說完之後,便微微張開了嘴。

他口中,一顆金色的珠子攜帶着耀眼的光芒慢慢凝聚成型。

「我送你,直上青雲。」

金色的珠子被他輕輕一吹,隨即扎入了孟如寄的眉心,慢慢沒入其中,根本不管孟如寄想不想要。

而隨着這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鑽入皮膚,孟如寄只覺自己好似要被撕裂一樣的疼痛,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慘叫,而她的喉嚨,卻一聲都發不出來。

莫離鬆開孟如寄,任由她摔倒在地,然後他站起來,高高在上的凝視着地上的她,也好似在看一隻螻蟻。

伴隨着身體極致的痛苦,孟如寄看着的莫離,深刻的記住了他的這張臉。

得到內丹后的許多天,孟如寄一直都昏迷不醒,過得渾渾噩噩,等她從死亡一樣的痛苦中走回來時,她便成為了一隻半妖,不再那麼容易餓,同時也不再那麼脆弱。

她還聽說,魘天君死了,被仙妖兩道,合力誅殺。

接下來,就是她從人間冒頭的時間了,她以這內丹之力,在亂世中數次死裏逃生,終建了衡虛山,快登頂妖王之位。

後來多次午夜夢回,她都清晰的知道,當年,得到內丹於她而言是機遇,是改變,是莫離和世人口中的「上青雲」。

但在得到內丹的那段時間裏,那永遠刻在靈魂裏面的痛處,還有莫離那張冷漠的臉,卻變成了日後年年月月,孟如寄夢中的魘。

真如他給自己取的那個稱號一樣,魘天君,他好似是這天下人的夢魘……

而她的夢魘,在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年後,在她終於已經治癒自己,不再做那噩夢的時候,他忽然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然後笑眯眯的叫她——

「小孟。」

孟如寄當即渾身一陣惡寒,她「咻」的一聲站了起來,扭頭就走,毫不停留,而那「夢魘」卻也跟她一樣「咻」的一聲站了起來,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她走多快,莫離就跟多快,她不停,莫離也不停。

直到孟如寄意識到,再往前,破木屋就快到了,牧隨說不定會出來,他可能會衝動,但他現在的身體,不適合與任何人發生任何衝突……

何況這是魘天君。

曾經搞亂人間的最大惡徒!

想到這裏,孟如寄又是一個猛地轉身,朝着離開破木屋的方向疾行數十丈。

莫離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孟如寄一個猛轉身,像影子一樣跟着她疾行數十丈。

「你要幹什麼?

」距離夠了,孟如寄猛地頓住腳步,黑著臉回頭問莫離。

莫離差點一頭撞在孟如寄身上,他還是停住腳步,回以孟如寄溫柔的微笑:「沒什麼啊,我只是想讓你幫我養老。」

孟如寄本打算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要第一時間一口拒絕他。

但聽到「養老」這兩個字的時候,孟如寄還是忍不住第一時間開口說了個短促的:「哈?」

莫離點點頭,認真的確認他剛說的話:「對,養老。」

孟如寄看着他,像看一個瘋子。

不過想了想,魘天君,本來就是一個瘋子。

從他以前的行事,到給她內丹,樁樁件件,無不透露著,他就是一個想一出是一出的瘋子。

然後孟如寄回到了自己的主線上,她一口拒絕了他:

「你有什麼大病?」

「沒什麼大病。」莫離認真的回答,「生活還能自理,腿腳也都方便,就是有時候容易腰酸背痛的,比較容易疲憊。」

孟如寄是越聽越離譜,她無語的望着他:「魘天君。」

莫離擺了擺手:「還叫這些稱呼做啥,不嫌棄的話,你可以叫我一聲老祖宗。」

孟如寄想叫他一聲老不死的。

「第一,我與你不熟。」

莫離望着孟如寄,一挑眉,似有些受傷一般:「這就不熟了?我的家產,我可是都留給你了。」

「你留什麼給我了!?」

「內丹。」

「那算什麼……」孟如寄說了一半,自己想了想,也噎住了。

那確實算是給她了。

「那不是我找你要的。」孟如寄把握住自己的理智,「我跟你沒什麼關係。」

「誰拿了家產,誰不就該多照顧下家裏的老人嗎?」

「誰跟你是家裏人?」

「那你拿我內丹幹什麼?我在無留之地多年,我可聽說了,人間出了個妖王,孟如寄,身懷創世內丹之力,還建了個自己的門派,衡虛山是吧?沒我的內丹,你可能已經餓死在那林子裏了,小孟。」

小孟啞口無言,在錢財之爭上,她總是難以找到對自己有利的角度。

憋了半天,她也只能揉着眉心,嗓音乾澀道:「那……那也不該我給你養老……」

「做人不能這樣。」莫離嘆息,顯得語重心長,「不能吃干抹盡了,就不負責了,小孟。而且……」

「沒什麼而且,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不是早死了嗎!」

「這就是我要說的呀,我就是早死了,早來了無留之地,早就活膩了,變成了奈河裏面的一塊石頭,我差一點意識便要盡數消失,但這不是因為你嗎?」

莫離望着孟如寄,笑得溫和,「你的氣息,喚醒了我,還把我從河裏撈了起來。這還不該你負責嗎?小孟,這就是你該給我養老的緣分啊。」

孟如寄聽罷,望着莫離,好半天,又只憋出了一個短促的氣音: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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