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境坍塌
喉嚨像是被小刀劃了一般,一股濃郁的鐵鏽味在口中蔓延開。
鈴梓假裝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氣,然後轉頭戳了戳他的腰窩:「魈,我有點困了,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魈拉著她的手站起來,兩個人一同向望舒客棧走回去。
荻花洲多水,有著茂密的蘆葦盪,夜風吹過,沙沙作響。在這裡有一種叫金鰍鰍的水生動物,它們跑得很快,被人抓住會留下一種叫做鰍鰍寶玉的東西,但是鈴梓從來沒有追上過。
有機會再捉吧,她順手揪了一個蘆葦,然後在手裡把玩著。
兩個人手上的紅線依然緊緊的纏著,但鈴梓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那邊似乎多了兩個死結。
她意識到他這個小動作,然後笑出聲。
「怎麼了?」他問道。
「沒什麼。」她拉著他的手停下來,然後慢慢靠近,想用手中的蘆葦去撓他的脖子,他有些癢的眯了眯眼,卻沒有躲開,只是睫毛不斷顫動著。
鈴梓被他的眼睛吸引,然後湊近仔細觀察著:「你的睫毛好長。」
他琥珀色的眼瞳上,纖長的睫毛垂下來,擋住了一半的月色,他看著她的眼神溫柔而專註,晶亮的眼眸中倒映出她一個小小的人影。
鈴梓伸出手來,他就配合地閉了閉眼,她的手在他的眼瞼上輕輕摸了摸,然後用指腹颳了刮他的眼睫,睫毛濃密又有弧度,就像一個小鉤子。
「好漂亮。」她不禁感嘆道。
明知道她誇的是他的眼睛,但在他看來就如同誇他本人一般,他居然又臉紅了。
兩個人手拉著手,一路走到客棧里,一前一後上了樓梯,但是鈴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於是回過頭去看他:「話說回來,自從我化成人型之後,你就從來沒有誇過我呢。」
她有些好奇:「明明之前我還是小團雀的時候,每天都能收到誇獎,怎麼現在就沒有了?」
「我……」魈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難道是因為我現在就不配聽這種話了?」她有熟練地露出那種委屈的神色。
「……不是。」他不敢看她這種表情。
「那就誇我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團雀啊,不對,最可愛的人!」鈴梓把手勾在他的脖頸上,一下一下搖晃著。
「……」魈輕咳一聲,臉上的溫度已經能將自己蒸熟,他用手掩住了自己臉頰上的紅暈,然後又看了看鈴梓一副他不說就不罷休的氣勢,於是小聲說道:
「你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
鈴梓聽到這裡開心地笑了起來,直接湊上去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魈真好!」
她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神色,但是突然皺了皺眉,彷彿有了什麼不適。她輕輕吐了口氣,又揉了揉他的頭髮,轉身走上樓去。
他愣在原地,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只能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想讓她再陪他一會兒。
鈴梓的步履很急,像是在掩飾什麼一般,發現他拽住自己,也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急匆匆地向樓上跑去。
兩人手腕間的紅線越收越緊,魈有些疑惑,於是緊跟上她的步伐,疑惑地問道:「鈴梓,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事。」她呼吸急促。
那種想吐的感覺又上來了,這次甚至比之前還要嚴重。她扶了扶額,感覺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她的視野逐漸被一片血紅色覆蓋,但是她還是強撐著站著,不想讓他發現端倪。
她越走越快,安慰自己只是太累了,躺一下,休息一下說不定就好了。
「鈴梓!」魈意識到不對勁,趕緊叫住她的名字。
她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嘴裡的血溢出來。她的步伐很急,但是視野里卻什
么也看不到,在大意的一個瞬間,她的腳下突然絆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摔去。
啪,紅線斷了,從兩人之間垂下來。
她摔在地面之前,看到了少年匆匆接起她的身影和焦急的神色。
——
鈴梓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吐血,但是由於這是一個夢,所以在□□上她也沒有什麼痛覺,只是喉嚨里一直冒泡的感覺不太好受。
她閉了閉眼睛,感覺自己吊在一棵樹上,而樹木散開血紅色的藤蔓,束縛住她的手腳,而枝幹則是刑架,她被綁在上面,無法蜷縮起來取暖。
心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攥著,彷彿要切斷她全身血液的流通,她整個身體忽冷忽熱,但是腦子裡卻堆滿了五官的嘈雜聲,令她更是痛苦。
她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魈正將自己抱在懷中,耳側略長的頭髮垂下來,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他胸前的衣襟都被自己的血染紅了……鈴梓想去拍一拍他,卻低頭看到了自己的手,黑紫色的紋理爬上她的肌膚,就像是皸裂開的紋路,十分張揚地盤踞在她的手臂上,似乎還有逐漸蔓延的趨勢。
是業障。
「魈?」她伸出手來,攬住他的後背。
他意識到她醒了,垂頭看著她,神情滿是痛苦。
他看著她手臂上蔓延開的痕迹,以及她吐出的鮮血,她被業障侵染的這個認知讓他喘不過氣來,每呼吸一下都好似能牽扯到五臟六腑。
這就是接近別人的代價……
而這個代價遠超於他的承受能力。
他扶起她的身子,與她緊緊擁抱在一起,這個擁抱好像隔絕了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在發抖。
「終歸會有這樣一天的,我早就意識到了。」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想要安慰他,「接近你的時候,我就會走向這樣的結局,我知道。」
這也是這個夢的終章,是她自己無法改變的。
他反駁道:「不會的,不要瞎想。」但是這個反駁有多無力,他自己心裡清楚。
鈴梓忍受著巨大的痛意,她扯住他的衣角,然後抬起頭看著他:「你之前說過的,會親手斬斷一切。」
她握住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脖頸,那麼纖細,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結束這個苦難的生命。
「所以現在,殺了我吧。」
她閉上眼睛,眼眶中的眼淚滴下來,打在他的手臂上。
「我……」魈的手顫抖著。
他曾斬斷過無數魔物的頭顱,面對多少的哀求都無動於衷。他的但是對於眼前引頸受戮的少女,他卻發現沒有他這樣的覺悟,他做不到。
原本安靜置於一旁的和璞鳶,因為感受到魔氣的波動,發出微微的嗡鳴。
「你我之間,就是就是晨風和朝露。」她按著他的手,向自己的脖頸上收緊,「擦肩而過,但是不能產生太多羈絆。」
他聽到她這句話,呼吸一滯,不忍心再聽下去。
「我若是死了,你也不必太過自責,清繳被業障沾染的魔物,這些都是應該的。」她似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眼神直直地盯著他。
他的心好似被萬劍刺穿,只是重複道:「不會的,我不會……」
「你不殺我,我也會漸漸忘了你的。我會忘了我們之間相處的一切,會忘了你怎麼照顧我的,你又對我說了什麼……我們之間的所有感情,我都會忘記,然後變成一個只會遵從本能的怪物。」
「沒關係啊,沒關係。」魈吐出一口氣,緩緩撫摸著她的臉頰,就像之前無數次給她順毛一樣,彷彿這樣就能讓她再振作起來。
他輕輕說道:「你忘了就忘了吧,我會替你記住。」
「我不會
讓自己變成那樣的,魈。」她苦笑起來,氣息十分微弱,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那樣太沒有尊嚴了,我不想變成那樣。」
她疲憊的閉上眼睛:「你放開我吧,就當是給我一個解脫。」
他想要抱起她,卻發現她身上青紫色的瘢痕蔓延得越來越多。和璞鳶發出微弱的光亮,似乎在好奇他為什麼不像之前一樣將眼前的魔物處理掉。
「我頭好痛。」她把頭扎進他的懷裡,大滴的汗珠滾落下來。吸進去一口氣,再吐出來,彷彿這樣就能緩解針扎一般的痛意。
「我好痛啊!」鈴梓捂住頭,嘴中不斷重複著。疼痛讓她失去理智,突然掙脫開他的懷抱,一頭跌下床來,向本來放置在角落的和璞鳶上撞去。
他想伸手阻止她,卻發現她比自己的動作更快,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只為了能義無反顧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鈴梓——!」
她還沒有碰到槍尖,眼前的一切景物突然消散。
她脫力地坐到地上,室內的床鋪、擺設,以及眼前的和璞鳶,全都如碎片一般消失在了空氣中,甚至自己衣襟上的血也完全消失了。
夢境坍塌了。
她環顧四周,景物消散后,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間,看不到盡頭。
她的身體也恢復了,和正常別無二致。
空蕩的空間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回頭去看,從遠處走來一個人,是魈。
他的神情比夢境中的冷漠,更像是真實世界中的他,彷彿方才的一切情緒都沒有發生過。
他走到她身邊,坐在地上的她只能抬頭去看他,然後他俯下身來,捧起她的頭,給了她一個極深的吻。
這個吻參雜了太多的愛恨,甚至失去了一些理智,變成了純粹地本能,而方才他沒有說出的話,彷彿都藏在了呼吸的動作間,質問、疑惑與不解,都埋藏在其中,夾雜著激烈的情緒,比之前的更要深刻。
他金色的瞳孔對著她,彷彿要將她刺進自己的心裡。
鈴梓呼吸一停,然後猛然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