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獵人聚落(五)

第六十九章 獵人聚落(五)

吃罷晚飯,眾人散了,陳川和江離,連同尹三木,請葉叔留了下來。

「幫助大師可以,最好能幫助大師塑成金身供奉,我不要報酬,」葉叔說,然後看向江離,「也可以稍帶你們去大嚴寺,但是你要回答我問題。」又看向了陳川。

「我嗎?」陳川說。

「你是璽印軍的人嗎?」葉叔問道。

「啊......」

「老實回答,不然免談。」

「是。」

「現在戰事如何,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與隊伍走散,為了生活,做起護送他人的活計,是她雇傭的我,」陳川答道,「在我還未離開之前,隊伍已經攻下了大半社州,已經能滲透進雲蓋鎮附近了。」

葉叔脫下了偽裝的行頭,穿著普通的布衣,帶著包頭巾,鬚髮灰白。

「哦......」葉叔抬頭若有所思,而就是這一抬頭,揭開了他一直以來刻意的遮擋,陳川看到了葉叔的脖子,不由吃了一驚。

」那就這樣吧,明日啟程,待太久也不好,」葉叔最後說道,「在路上必須一切聽我!」

說罷徑自走了,尹三木也回去收拾木箱和行裝,陳川還處於驚訝之中,但是不敢向葉叔繼續追問。

遠處爆發了一陣大笑聲,不知其他人在閑聊什麼。回到棚子,也許是受到聚落氛圍的感染,二人輕鬆了許多,暫時放下了狐狸造成的驚嚇與謹慎,霧氣漫延,但是二人知道夜空清朗得很。

「你確定我們是要找佛像的灰燼嗎?」陳川問。

「嗯,讖盤上是這麼說的。不過很怪的是,怎麼是灰燼呢?難道要把佛像燒成灰嗎?可石頭做的怎麼能成灰呢?」江離答道。

「那可能要到大嚴寺才能知道了。」

江離說:「不過我們也可以到僧人石窟那看看,說不定呢?」

今夜的霧氣沒有昨天的那麼濃,只是看起來比白蒙蒙的輕紗更厚一點,此時能看到月光了。

「你說在嶂州里怎麼有這麼些個地方呢?」江離說道,「這裡的人互幫互助,搭建起一個彌足珍貴的庇護處,又不收取過路費,大家共同維護,並不陌生也不緊張,好像跟冷冷的山林完全不一樣。」

陳川答道:「如果沒有互相扶持,嶂州是待不下去的。」

「怎麼待不下去呢?只是少數人能活下去,但付出要背叛的代價......啊,我怎麼也說出這樣的話......」江離驚訝道。

陳川說:「你見了太多了,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不,起碼還見到聚落的人們,」江離說,「還有尤大哥,蔥大哥,葉叔......」

「都是許多窮苦的人,唉......」陳川忽然不說話了。

「嘆什麼氣呢?」

我也不知道,陳川想。我嘆什麼氣呢?為別人嘆氣嗎?為天下的苦難嘆氣嗎?我也不知道。

「好啊,你敢不回答我......」江離眉頭一皺,正要嗔怪陳川,突然附近傳來吟唱:

「夜靜更深對朗月,朗月清輝亮,

行遍天涯離開家園,沉痛看月亮,

何堪天涯回首家鄉,夜夜暗盼望,

笑對朗月,月光光照地塘上......」

往那一看,發現王師傅跟瘦子待在旁邊的棚子下,王師傅坐在床榻上,而一字眉的瘦子席地而坐,正在低聲唱歌。

「好凄涼的歌......」江離對陳川說道,「我想多問一下。」說罷走向王師傅他們,「阿叔,請問你就是十叔嗎?」

瘦子停下誦唱,點點頭,「對,怎麼了?」

「你唱得真好。」

「妹子,過來坐吧。」王師傅招呼江離到床榻上坐,而江離卻擺擺手,跟十叔一樣坐到地上。

這地上長有野草,但是不多,露出許多碎石。

「你長得很像彤公主。」王師傅說。

江離笑道:「像嗎?很多人都說像,可我還沒見過彤公主呢。」

「像,確實很像,」十叔說,「你一個女子怎麼會來嶂州?他是你同伴?」

「對,他是我同伴。你還不過來?」江離對陳川叫道。

陳川只好也走過來,王師傅在床榻上給他讓了位置。

「我想去大嚴寺,想向神佛求福。」江離說道。

「妹子還是好好待在家裡好,現在世道亂的,求什麼福呢?」王師傅說。

「正是因為天下混亂,我才想給家裡求福,阿爺生了病,我久聞大嚴寺很靈驗,希望能求個吉祥。」

「哦,那希望令尊能早日康復。」

江離應道:「嗯......所以我們第一次來嶂州......師傅你們見過彤公主啊?」

「在大典上見過。」

「那師傅你們是共事的夥計嗎?」江離問道。

「不是,之前彼此認識,但是這趟行程才開始合作。」十叔說道。

「方便我問嗎?」

「問什麼?」

「你們的行當。」

「有什麼哦,又不是什麼特別忌諱的,只要心懷尊重,言語乾淨,怕什麼呢?」王師傅說。

「趕屍真的是讓趕著尊者的屍體前行嗎?」

「嗯,不然怎麼叫趕屍呢?」王師傅說。

「那尊者它們現在在哪呢?」江離看向四周,「安置在聚落里嗎?」

「不是,我們把它們安置在樹林里,都用紅繩拴住,早上它們不動,晚上有了紅繩和黃符的束縛,它們都好生待著。」

「可萬一......哦,抱歉。」江離說。

王師傅說:「我們會雇聚落里的人看著的,趕屍是個很苦的活,到了聚落要好好休息。」

陳川在一旁靜靜看著王師傅和十叔。王師傅雖然看著胖,但是身形很壯實,面容慈善,也經常愛眯眼笑,而十叔方形臉,頭戴道巾,留著八字鬍,眉毛很濃,幾乎連成一條黑色的粗線,英氣逼人。

陳川開口說:「十叔,敢問你是道士嗎?」

「對,我是道士,但他不是,他是祝州的趕屍人。」

陳川說:「祝州,是洞庭湖以南嗎?抱歉,我總是把慶州跟祝州搞混。」

「嗯嗯,對,是洞庭湖以南,湖南,慶州是洞庭湖以北,湖北,哼哈,你只需記住啰,慶祝,一個上一個下,也就是一個北一個南,都是十三州之一。我是湘西的趕屍人。」

陳川點點頭,十三州特指十三個靠近皇都和三郡的州,像社州、慶州、祝州、成州這些都是十三州之一,跟那些遠離皇都的州相比,靈異走獸和神力道法少了許多,是人們安定生活的州。

「你佩戴有官兵的刀,你是不是官府的人?」十叔問道。

陳川看向江離,看到江離點頭后才說道:「嗯,我是。」

跟嶂州里的其他人一樣,王師傅和十叔沒有深究江離和陳川的身份,也許嶂州人的身份同樣複雜的很。

只是他們得知了陳川的身份后,再也不肯透露此次行程的詳細了。

「那你們能合作,一個道士一個趕屍人,看得出來這趟行程確實重要,」江離說,「嶂州里的人都卧虎藏龍,今夜有緣相見,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希望師傅們不要介意。」

夜晚寧靜得很,聚落里零零的人聲,在襯托山林的幽靜,同時還有夜蟲的鳴叫,不知躲藏到哪,好像這些野草也會發出蟋蟀的叫聲,郊野得很。

四人又彼此聊了聊,十叔說:「道教是中原土生的教派,大嚴寺的佛教還是從西邊極地傳來的。我是茅山的南派,自幼練武習法......後來在各個州接些斬妖除害的活計。

「跟尋常求神成仙的道觀里的修士不同,

而王師傅則說跟道教的使用法術控制殭屍不同,祝州的趕屍是用秘方使得屍體活動,這一批的喜神(趕屍人對死人的稱呼),一半用秘法控制,一半用法術控制,足以見到此次行程的重要性。

江離和陳川不由猜想是何人雇傭了王師傅和十叔,看得出來,一般客死他鄉需要回家安葬的人是不會支付得起這般費用的,這背後肯定不簡單。

陳川又想到此前在夜裡的經歷,自己的咳嗽驚動了殭屍,想必那時碰到的趕屍人就是王師傅和十叔。

真是巧合,不論是與趕屍人的相遇,還是王師傅和十叔,一胖一瘦,穿著旅者的布衣,可像是他們體型互補,相襯起來很是協調。

後面基本就是聊聊各自旅途的見識了,聽到江離描述古樹崖的景觀,王師傅二人都聽得認真,說他們不是從社州進入嶂州的,所以沒見到古樹崖。

月朗星稀,正好呼應了十叔所唱的那句「夜靜更深對朗月,朗月清輝亮」,皇都月亮照耀於大地上,月輝與白霧交融,顯得非常迷幻,四周縈繞一種特殊的氛圍。

江離等人正在聊著,十叔突然不說話了,王師傅也變回應江離的問題,邊抬起頭來。

「有妖氣。」十叔說。

王師傅也不說話了,陳川和江離跟著他們往四周打量,一切正常,唯獨十叔緊緊皺眉,濃密眉毛擰成了倒八字,顯得極其嚴肅冷峻。

陳川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麼,像是哭聲,連續不斷歇的哭聲,從聚落中央傳來,陳川看到那裡有個灰色的人影,坐在地上。

「快閉眼!」王師傅和十叔幾乎同時說道。

周圍的人們也反應過來,大喊著快閉眼。

唯獨江離和陳川還未理解當下的情景,十叔大喊一聲,雙手分別捂住了他們的眼。

哭聲更凶了,這嗚嗚的哭泣如同一陣瘮人的風,一波一波的襲來,吵得人心神不安,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涼颼颼的,後背已是驚得一片冷汗。

哭聲一直持續著,聚落反而沉寂下來,眾人默不作聲,肯定都在閉著眼,十叔慢慢放開了陳川和江離,哭聲變成了悲哀的嚎叫。

「嗚啊——嗚啊——......」一時聽著沙啞一時又聽著清晰,每一聲都不斷變化聲調,化作悲泣的浪潮,一陣一陣漫過聚落。

沒有人講話,這詭異的悲泣附帶有沉默的效果,都噤得眾人不敢出聲,都閉著眼默默忍受,陳川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過了許久,哭聲漸漸停息,陳川聽到十叔站起來,再過了一會,聽到王師傅說道:

「可以睜眼了。」

把眼睜開,面前依舊是白霧,但是那個灰色的人影不見了,人們都站起身來,向四周確認情況。

「媽的,又出來,搞得這樣嚇人。」有人罵道。

江離和陳川面面相覷,十叔走回來說:「今夜要早點睡了,不要問剛才發生了什麼。請回吧。」

江離張張嘴,要說什麼,又抿住了嘴,忍住了,她只好站起來,跟陳川往棚子走去。

「等等小妹子,」王師傅又叫住了她,「你真的不是彤公主嗎?」

江離回頭,看著十叔和王師傅一會,才答道:「不,我不是。」

回到棚子下,二人之間沒再怎麼說話,剛才的經歷讓漳州的神秘更進一層,他們又想到了之前的狐狸和樹妖,想到葉叔臉上被無頭鳥抓出的傷痕,這些都是零零碎碎但是串起來又奇怪無比的怪物怪事。

周遭的被明月照著,鍍成銀灰色,那些樹木都是綠色的水銀,一滴一滴附著在山壁上。

陳川還想起晚飯後葉叔向他提的問題,他注意到了葉叔的脖子,雖然被精心的遮擋,但是不經意的一個抬頭,露出了一塊凹凸分明的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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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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