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距離昭城軍區百來公里的野外,人跡稀少,此刻卻熱鬧非常。

群山環繞,綠草茵茵,陡坡攀著山石,落腳的縫隙窄小,將將能塞下一隻腳,一雙膠鞋踏進去,片刻后又踏出,如此反覆,一群戰士逐一經過,汗如雨下。

團政委高強站在山頂,俯瞰下方,山石之間草木繁茂和綠軍裝相得益彰,交相映襯十分悅目,人潮彎彎曲曲一直從山腳爬到半山腰,正奮力前行。

高強三十八歲的年紀,聲如洪鐘,臉似方形,皮膚黃黑,發起怒來甚是威嚴。「快點兒!一個個別跟沒吃飯似的,磨磨蹭蹭像什麼樣!」

可不就是沒吃飽飯嘛,走在半道的三營二連戰士宋朝在心裡回應,不過他可沒膽反駁政委,當然也沒力氣說話,還是省點口水,不然嘴都要乾裂了。

高政委的吼聲在山裡回蕩,試圖給筋疲力盡的戰士們注入能量。

今天是昭城軍區作戰部隊二團三營進行野外拉練的第十五天。數百名戰士身著軍裝,頭戴解放帽,負重四十斤,正在進行行軍拉練。

宋朝入伍一年就遇上作戰部隊拉練,差點沒撐住。16歲的身板對比其他老兵是弱了些。他看著身旁的戰友,咬著皸裂的嘴唇,紅血珠剛冒出頭就舔舐了。

從來這裡進行野外拉練的第一天開始,戰士們每天負重四十斤行軍二三十公里,或是進行各類戰術訓練。一開始大伙兒還是鬥志滿滿,激情昂揚,然而半個月過去,不少人都快倒下了,全靠一口氣在撐著。

秉承著領導人「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指導精神,這些年各大軍區部隊一直進行野營拉練,說起拉練,重要在於「走」、「打」、「吃」、「住」、「藏」。①其中走,也就是行軍,幾乎是每日必修課。

「苦練鐵腳板,踩死帝修反!」

今天已經行軍二十五公里,距離終點還有五公里,越是到了最後時刻,越容易鬆了這口氣,戰士們高喊著口號,給自己打氣,一時間山間皆是陣陣響聲,驚得在樹上棲息的鳥兒慌亂高飛。

「不行了,我不行了。」宋朝嘟囔兩句,腳底板全是水泡,前幾天還疼,這會兒已經麻木了,沒什麼知覺,他嘴唇發白,只感覺頭暈目眩,眼瞅著就要倒下去。

一雙大手將他把住,顧天准把人帶到路旁坐下,揚聲朝後頭喊,「收容站的來個人。」

迷迷糊糊的宋朝聽到營長在叫收容站,用力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去,誰去收容站啊,丟人。

收容站說是站,其實就是四個戰士組成的臨時醫療救治小團隊,拉練過程中誰要是堅持不住了,就叫收容站的來照顧,不過戰士們都不願意去,誰見過當兵的這麼沒戰鬥力的?說出去都要被笑話。

「行了,別逞強。」顧天准單手撥開自己的軍用水壺給宋朝送水,「今兒緩一緩,後頭才好繼續練。」

宋朝來軍區不久,在一堆老油子里屬實是個嫩蛋子,長得眉清目秀不說,性子也軟,因此大伙兒平時愛開他玩笑,真遇上事兒也會多照顧他。

「拿去吃。」行軍的老兵把自己的乾糧——半包壓縮餅乾扔到宋朝懷裡,那本是他省了一整天,就指望著一會兒到了紮營點充充饑的。

話音落,腳步卻沒停,宋朝只來得及抬頭側目看見人匆匆離開的背影。

收容站的臨時「醫生」給他餵了葯,又喝了半壺水吃了半包壓縮餅乾,宋朝這才感覺體內能量漸漸恢復。休息片刻,他就打起精神準備出發。

「真能行了?」顧天准目光落在他身上,雖然是問話,可也知道軍人的脾性,答案是肯定的。

「報告營長!我能行!」宋朝聲音也亮起來,雙手拉了拉行軍包,繼續朝前方出發。

顧天准在戰場歷練多年,行軍拉練對他來說沒有太大問題,今天的行軍結束,他往紮營點一站,目光一掃找到剛放下大鐵鍋的炊事班班長陳立軍。

「你們司務長呢?」

「營長好,司務長淘米去了。」陳立軍背著一口大鐵鍋,重量和戰士們的負重行軍包比是輕上不少,炊事班的同志在任務結束后還不能休息,得抓緊時間做飯,因此行軍路上負重會輕些。

時間緊任務重,一會兒還得夜間訓練,炊事班幾人分頭行動,司務長和炊事員並幾個幫忙的戰士扛著一大袋糙米淘米去了,兩公里遠的地方才有條小溪,估摸過一會兒才能回來;給養員和一幫戰士在附近搜羅野菜,有什麼吃什麼,反正炒大鍋。

陳立軍把鐵鍋置好,生火,等米和菜來。

「抓緊點兒,晚上還有訓練。」

「明白!」

...

癱坐在一旁的戰士們,有的合眼休息,臉上沾灰帶草的也顧不上打理,手背上有行軍樹林刮出的血痕,臉上疲憊不堪。

有的脫了膠鞋,腳底發紅,從凌晨一直行軍走到傍晚,就算是鐵打的都得喊聲受不住了。腳心還長了好幾個水泡都快破了,疼得人齜牙咧嘴,拿針一戳,水泡瀉了,可疼得更難受了。

半個月拉練下來,人人都是一身傷,最嚴重的都是腳,算起來大伙兒已經行軍五百多公里,完成了防空襲、對抗演習、如何夜間閉燈行駛等眾多訓練任務,都快感覺腳不是自己的了。

休息一陣大伙兒終於吃上飯,野菜紅薯土豆大鍋飯,炊事班這回帶了少量的米和成堆的土豆紅薯,扛了幾十袋,這可是珍貴的口糧,大伙兒換著背也有勁。

「還有多少天啊?」陳建剛掰著手指頭數了日子,結果進來野外拉練太久,快累暈了,已經分不清這會兒是什麼日子了。

「這日子真難熬啊,你說這腿是別人的我都信。」一旁的羅良拍拍自己大腿示意。整條腿又酸又脹又痛,走起路來一會兒感覺如千斤重,一會兒感覺麻木得沒知覺了。

總之,就是快廢了。

「夜間行軍將於五分鐘后開始,各自收拾準備。」顧天准發布命令,驚起哀嚎聲陣陣。

可是嚎歸嚎,戰士們手上動作一點沒慢,抓緊把飯兩口吞了,差點嗆著,大伙兒一抹嘴,收拾妥當,集合準備。

「報告團長,三營集合完畢!」顧天准讓各連連長點了人數,所有人稍息立正等待指示。

二團團長郭慶華掃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看著這幫筋疲力盡的兵,大發慈悲道,「今天夜裡任務輕鬆,隱蔽行軍八公里。」

八公里?戰士們臉上紛紛露出笑顏,團長發布任務都是說的地圖上距離,實際山路距離估計得有十二三公里,不過不管咋樣,已經算是好多了。

夜間隱蔽行軍要盡量控制聲音和避免照明,山間樹葉矮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戰士們從中穿過,自己在內心默默數著口令,給自己鼓勁。

...

一路行軍,一路拉練,三營從四月中旬走到了四月底,越過山間小路,淌過河水溪流,距離為期一個月的拉練結束還有七天,軍報記者隨隊伍拍下一張張珍貴瞬間。

已經日夜行軍二十多天的戰士們,大多快要支撐不住了,不少人互相幫扶,踏步千斤重,踢腿萬般難。

「不行了,我真要不行了。」

「我要是交待在這兒了,你給我娘帶句話,就說我想她做的鹹菜。」說這話時,一個二十歲的男子漢嘴裡發苦,差點哽咽。

說完,幾個士兵就倒坐在地,喘著氣休息。

一個人放棄了,影響的不止自己,不少人本就是吊著一口氣,靠一句「苦不苦,看看長征兩萬五」在支撐,這會兒則是一瀉千里。

大部隊停下了腳步,有人即使沒坐下去,也邁不動腿了。呼吸是沉重的,身體各個部位都在發出信號,想要罷工。

堅持實在是太難了,放棄卻讓人感到輕鬆,大伙兒坐在地上覺得舒坦了不少。

顧天准看著一倒倒一片的士兵,心裡有數。這些年他見過太多,一個月的拉練前頭靠意志力,靠鼓勵打氣,靠拉軍歌喊口號,但是總有它失靈的時候。當身心的考驗達到頂峰,堅持所需的力量更為難得。

這時候就是這群人身體體能快到極限,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

他清清嗓子朝著眾人開口,「這就想放棄了?出息!」

顧天准環視一圈,挨個從戰士們疲憊滄桑的臉上劃過,眼神銳利,聲音高昂,「這些年全民皆兵,這些年不管是農民還是工人,男女老少都在積极參与,你們這就撐不住了?現在外面虎視眈眈,國家隨時要你們上戰場,你們這個慫蛋樣兒怎麼上戰場?我敢讓你們上去嗎?你們敢把自己的命交給戰友嗎?

落後就要挨打!咱們國家吃了多少落後的苦?要是打起仗來,咱們不頂上去誰頂上去?咱們不流血流汗,讓老弱婦孺去流血流汗嗎?現在多流汗,打仗的時候才能少流血!這點苦都吃不了,這麼簡單的拉練都受不住,你們怎麼跟那些國敵人打?你們是抵得過人家的□□大炮啊,還是身體素質比得過人家啊?」

顧天準的聲音震在每個戰士耳邊,大家靜靜聽著他的話,眼裡重新燃起鬥志,沒有一個戰士是孬種,沒有一個戰士會放棄!

解放帽下,顧天準的沉沉目光看向遠方,似乎是想起戰場上槍林彈雨的時刻,收起回憶,他一看眾人神態便知道穩妥了,接著見好就收,沉聲道,「還能不能走?」

「能!」幾百名戰士大聲應答,喊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郭團長和高政委在後頭聽了顧天准一番話,滿意點點頭,「老高啊,這小子有你的風采。會,忽悠~」

高政委笑笑不語,暗道這小子真是把自己那點本事給偷完了。

*

被顧天准一番話激起鬥志的戰士們順利完成一天的任務,雖說是劈頭蓋臉一頓罵,可總能把人罵醒,這會兒大家甚至盼著立馬扛上槍上戰場,為國家也為了自己的小家,抵禦外敵。

「我還是頭一次見顧營長這麼凶。」宋朝印象里的顧天准訓練時嚴厲專註,可沒這麼厲聲過,那眼神狠得像夜色里的狼,兇狠銳利。

「看來顧營長以前對咱們還是太溫柔了。」

「剛發起火來真是嚇人啊,我大氣都不敢喘。」

「顧營長在戰場上好些年,帶兵要求自然高,咱們在他眼裡估計啥也不是,哎。」

顧天准走到紮營點的時候,正看到戰士們在吃飯,一見自己來了,這幫人立馬噤聲,甚至不自覺坐直脊背,眼神也不敢到處亂飄。

看來下午是真把他們嚇著了。

「今兒多加點土豆,讓大家吃飽點。」他走到司務長旁邊囑咐,聲音不大不小,基本所有人都能聽到。

「是,營長。」

「行,我先去團長那邊。今晚沒有訓練,你們早點休息。」顧天准說完話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以為他走了抬頭看他的戰士們給嚇得收回視線。

這幫人啊,真是不省心!他薄唇微張,緩緩開口,「大家今天辛苦了,距離拉練結束只有七天,咬咬牙堅持下來。

你們是我帶過最好的一屆兵,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顧天准離去了,戰士們愣愣看著人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人群中傳出小聲議論:

「營長誇我們了!」

「我沒聽錯吧?他說我們是他帶過的最好一屆。」

「沒錯!原來我們這麼厲害啊!」

「艹,我明兒就走他個六十公里,怎麼說也得對得起營長的誇獎!」

「我八十公里!」

「滾蛋,你就知道吹牛。」

...

見到顧天准一套組合拳下來,戰士們被他收得服服帖帖,又敬又服,後頭幾天任務完成得非常順利。高政委拍拍這小子肩頭,不禁感慨,青出於藍。

「政委,當年您不就是這麼對付我們的?一幫新兵蛋子被您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哈哈哈哈哈哈。」高政委笑聲爽朗,頗為自豪,「沒我這麼忽悠,你們那時候能堅持下來啊?」

「那是不能,該說不說,還得感謝您。」

「不過啊,這一招下回就沒那麼管用了,你看看他們,拉練還有兩天馬上結束了,開始懈怠了。」

「不然咱們再打個配合。」顧天准計謀一套一套的,不帶重樣。

「那可別,有更管用的。」高政委年近四十還挺愛玩笑,右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搖來晃去,模仿唱歌,「文工團慰問演出該來咯,咱們歇歇。人家帶著拉首軍歌頂你做半小時思想教育。哎,這不得不服啊。」

不遠處,載著昭城軍區前進文工團的軍用卡車緩緩駛來,車廂里,一群扎著麻花辮的隊員們紛紛探頭往前看。

顧天准在文工團人堆里一眼捕捉到了秦羽蕎的身影,姑娘梨渦淺笑,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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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文工團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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