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碼頭

下午上班后，華宏陽拿出帶來的各類格式表格準備統計相關報表。有過代理制經驗的他很清楚自己崗位的敏感性，所以最初就主動提出每天發回庫存報表和進出資金情況表，不過廠里綜合考慮后改成了每周一次。

在一旁的王春年看到后立刻積極的主動請纓，華宏陽爽快的答應了。各類報表雖然看起來很多但數據統計並不複雜，更多的只是需要一份細心，一個本科生做這些根本不費力。

一小時后，華宏陽複核了各類報表數據準確無誤后調侃道：「一個大學本科生做這些實在是有點屈才了啊！」

王春年已經慢慢習慣了在工作之餘華宏陽對自己的各種「故意」，「處驚不亂」的說道：「其實我並贊同有屈才這一說，任何一項工作都有其自身的價值，關鍵還是看你怎麼去發現、挖掘和積累。北大學子賣豬肉又怎麼了，最後人家不也是將1號土豬做大做強了嗎？」

頭一次「受挫」的華宏陽不由的瞪大眼睛看着王春年追問道：「道理深刻，受教匪淺啊！那你能不能對剛剛做的這些報表的作用發表一下意見？」

「我在江蘇子公司時實習的時候做過這套報表的一部分，在合同科時也看到過這套報表，現在完整的做一遍，有點體會到了這套報表除了數據統計外的一些東西了！」

「哦，說說看！」

「這幾份報表相互之間其實有着數據鏈的關聯，有着相互驗證的作用，如果說出現數據錯誤通過對比、參照會很容易的被找出來，這樣就能保證了所有數據的準確性。」

華宏陽由衷的讚歎了：「可以啊，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我們也要完整照搬的原因了，還有其它的嗎？」

王春年一愣，隨即很乾脆了回道：「沒了！」

「沒了？」華宏陽也是一愣。

「沒了！」王春年很乾脆的重複。

華宏陽開始提醒道：「友嘉公司的馮斌鑫是財務出身，對數據相當的敏感，我們要保證跟他對賬時所有的數據都準確無誤。」

王春年若有所悟，慢慢的說道：「馮斌鑫對於代理制和我們的態度一直很微妙，所以我們不能讓他有任何輕視之心……」

華宏陽笑了：「是的，面對任何的質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自身硬，只有顯示了自身的實力后才會讓對方尊重我們，所以目前我們要儘可能的不能有任何方面的差錯。」

王春年認真的點頭。

華宏陽感覺到自己有點過於的理論教條，換了輕鬆的口氣補充道：「其實這些表格各有作用。材料的台賬是為了跟倉庫對賬、『收、發、存周表報』和『資金錶周報』是廠里實時監督用的、日報表和月報表則是將來各類審計的重點，沒有一張是可以偷懶的。」

王春年很認真的說道：「華師傅，今後這些報表的工作就我來做吧，如果碰到說明問題我再問你，如果有做錯的地方你也不用顧忌什麼直接批評我。」

「得了，不用那麼嚴肅。」看到王春年一臉的認真，華宏陽戲謔道：「你是本科，比我還高半檔，你放心，只要你出錯，我絕對會不惜餘力的打擊你的，這樣我會很有存在感。」

王春年還是沒能完全夠適應華宏陽這種瞬變談話性質的節奏，只能是直接的閉嘴接着幹活。

「明天一起去下碼頭看看吧，我們增加了很多管理上的要求，必須一開始就做到位才行。」等著王春年將報表傳真回廠里后，華宏陽說道。

商業碼頭是私人承包的碼頭，很多事一直是人性化的操作，有時發貨只是憑個電話。對於新增的很多制度化要求一直有點不習慣，也只能是重複的要求才能讓他們逐漸的習慣起來。

下周自己將回廠里去彙報近期的工作，而這一周自己主要在關注友嘉公司的銷售情況和資金情況所以都沒有再去過，庫存的實際堆放情況以及發貨后的變化情況都不是太了解，還是自己去看下才放心。

商業碼頭地處南河邊上，原本是村辦企業，後來實行承包制，被魏海亮承包下來。

魏海亮年青時生活很是艱辛，結婚後遇上改革開放不敢平庸的他立刻行動起來。每天起早貪黑的騎着單車趕幾十公里路到附近村鎮去收醬油瓶，回來后讓家人洗乾淨晾乾后賣給醬油廠。努力了幾年後慢慢形成規模，招了工人專門洗晾，瓶子也開始有專人幫其收集後送貨上門。當村辦碼頭由於一直虧損開始尋找承包時，已經體會到物流重要性的魏海亮拿出了全部積累承包了下來。

星期六午飯後，華宏陽和王春年一時興趣盎然，決定一起走着去碼頭。從北河走到地處南河邊的碼頭差不多1個多小時，慢慢走過去正好是下午上班時間。

商業門碼頭的辦公地點是一排4間向南的平房，建的有些年頭但一直不斷的修繕，看上去到也有點古舊的風韻。當華宏陽走進經理辦公室時，魏海亮還在搽的鋥亮的地上小眯，看到華宏陽和王春年走了進來趕緊是起身迎客。

華宏陽趕緊打趣道：「魏總，打擾你休息了啊，不過你這可真是大地為床，接地氣啊。」

「華經理，這是說哪裏話，哪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腰有點老傷，所以乘着中午人少點躺在地上舒服一下。不過你要來碼頭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我去接你就可以了，幹嘛大老遠的自己走過來。」魏海亮邊說着邊跑到門口用水簡單的搽了把臉。

「剛吃了飯，又沒什麼事，慢慢走了過來，就當時散步了，就是打擾你休息了。」華宏陽邊說着邊趕緊坐了下來，魏海亮身高不到1米7，自己站着說話即使別人不感覺是以勢壓人，自己也覺得難受。

「華經理，可別再這麼說了，說句實話，你不來我想着去問請你來呢。我們這是小地方，一直以來也是簡單的管理方式，進貨發貨有時也就是個電話，對賬也就是寫個數字雙方簽個字就可以了。一旦對不上的時候，那時候真有的煩了。我呢一直想着整改下，可惜一直沒有個頭緒。你們這過來提出的一些要求，我感覺正好是我們需要學習改進的地方，對我們今後的管理很有幫助，可我感覺底下的人還沒有真正懂透了，想着什麼時候請你過來好好的教教他們呢。」

將對方的要求說成了自己的需求，這話讓人透心的舒坦，華宏陽不由的笑了起來。

看到華宏陽的表情魏海亮趕緊進一步的說明：「楊經理，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我是在忽悠。跟你說實話，碼頭這2年生意終於開始好轉，但隨着客戶和業務量的不斷增加真是讓我感到了在管理水平上的滯后。」

在第一次過來考察的時候，華宏陽就感覺碼頭的賬目管理過於簡單，跟自己這邊的管理要求有着不小的差距就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現在看到魏海亮並不像是純客氣，也就實在的說道：

「魏總，其實吧，管理方法沒有什麼好和壞之分，只看合不合適，你的碼頭這麼多年下來，不是也很好嘛。只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是國企，要求多，手續煩，一切都要考慮到審計和備查，到給你增加不少麻煩。」

魏海亮不再客氣，直接說道：「我們缺得就是規範化管理意識啊，華經理，既然你們來了，我這立刻就將下面的人集中起來，能不能就麻煩你們跟他們說道說道。」

華宏陽笑了起來，對王春年說道：「既然魏總不嫌我們煩，你去跟他們溝通下吧，主要是我們提出的按規格、鋼種和爐號分開堆放和帳、卡、物相符的要求，同時對提貨單和月報表的要求重點說一下。」

王春年沒有任何的猶豫，很是自信的跟着魏海亮出去了。

乘着這個空隙，華宏陽打量起魏海亮的辦公室，靠里是簡簡單單的兩張桌子一個文件櫃，靠門口是普通的三件套木沙發，一切都顯得簡單實在。

看到魏海亮回進來，華宏陽客氣到：「魏總，不好意思啊，莫名多了這麼多規矩，給你增加麻煩了。」

「華經理，還真不能這麼說，一來，碼頭管理水平上去了對我只有好處，要想做大，沒這些是不行的。再說了，我跟他們也說了，雖然事多了繁瑣了，但學到的本事是他們自己的，這東西誰也偷不走，對他們更是好處。」

邊說着魏海亮坐下旁邊開始泡起茶。

「還有啊，今後你也別叫我魏經理，朋友們都叫我老魏，我呢也50出頭了，比你大了不少，你也喊我老魏吧。」

「行，我今後就喊你老魏，你呢也不要客氣了，直接叫我小華，大家簡單點，都痛快。」

碼頭是今後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環，關係處理好會讓自己在工作中事半功倍，既然魏海亮主動示好華宏陽也就順勢說道：

魏海亮笑着說：「行，那我就叫你小華，這樣說話輕鬆，經理來老總去的，說起來即彆扭聽起來也生疏。怎麼樣，既然來了，我帶你看看你們的貨，正好看看是不是符合要求。」

華宏陽也不忸怩欣然答應了，兩個人一起離開了辦公室。廠里的貨統一堆放在碼頭的東北角，由於分規格、鋼種和爐號堆放，幾百噸噸貨堆了不小的一塊場地。

對自家的材料太熟悉了，楊華一眼就估算出了場地上材料大概的重量。他立刻發覺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屬於廠里的200噸庫存堆放在一角很正常，但除此之外還有300噸左右的材料略微散亂的堆放在另外一邊，難道說是友嘉公司的材料都沒有立刻賣出去？

華宏陽很自然的問起魏海亮：「老魏，你應該知道了，這次過來的材料中已經有300噸賣給友嘉公司，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們好像沒有賣掉多少啊？」

華宏陽問的很含蓄但魏海亮聽的很明白了，這是想了解友嘉公司發貨的詳細情況。但不管友嘉公司和鋼廠相互之間的關係怎麼樣，對自己來說原則上還是屬於2個不同的客戶。任何客戶都有各自的商業機密，都會希望相關方能夠幫其保密，而各自的庫存情況絕對是很敏感一個數據，絕對是不希望被公開的。而作為碼頭來說，這起碼的商業道德是必須遵守的。

魏海亮笑着說道：「友嘉公司的客戶除了外地的客戶買完貨後會自己拉走，在汕陽的幾個客戶都不會馬上拉走，而是每天用多少就用叉車拉回去多少。所以碼頭這300噸左右的材料是好幾家客戶的呢，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求底下那幫人好好的學學你們的管理模式，別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華宏陽沒有繼續的刨根問底而是轉移了話題，各行有各行的門道即使再問也未必真能問出個所以然，弄不好萬一傳到友嘉公司那很可能還會產生不要的誤解。不過還是明白一點，自己原本的估計基本是對了，友嘉公司肯定是借用客戶的名義利用了自己的資金買斷了一批貨，很有可能佔比還不小。

「老魏，你這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隔行如隔山啊，真是各行有各行門道。不過現在鋼材漲起來了而且看樣子後面還要漲，這對友嘉來說就有點太可惜了，如果沒搞代理制還是按以前的操作方式就賺得多了啊。」

華宏陽一直有個沒想通的問題，按友嘉公司當初每月1000多噸的貿易量，由於前幾年鋼價貴，資金基本運轉起碼有1500萬以上。就算這幾年鋼價連續下跌造成虧損，也不應該傷到根本造成流動資金幾乎枯竭。

聽話聽音，魏海亮知道華宏陽想了解什麼，不過這事在汕陽也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即使不去刻意的了解，在這個圈子久了也自然的會知道。

魏海亮很是感慨的說道：「老洪原來是汕陽工貿公司的經理，改革后第一批下海做起了生意。到六、七年前據說資金久已經有了一千多萬，做大后親戚朋友也都想參與進來一起發財，洪總考慮到方方面面的關係也就同意了，一下子又集資了近千萬，在那時候在汕陽也算是可數的了。後來為了培養兒子，讓兒子帶了600萬到上海去自己開公司，這在當時朋友圈子裏可是引起轟動的。」

華宏陽不由的暗驚，不要說在90年代，就算在現在二千多萬也絕對不是一個小數了。

看到華宏陽的表情，魏海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惜啊，這幾年鋼材生意實在難做，兒子將600萬全折騰沒了，聽說還欠了銀行上百萬最後還是老洪給他還了。兒子回來后要辦拉絲廠，租廠房買設備，老爺子又給了二百多萬。看到友嘉公司這麼的花錢很多人就擔心資金的安全開始要求退回集資款，這一下子又退了七、八百萬，一下子公司沒什麼錢了。」

華宏陽突然有了一種無力的感覺，這折騰的錢都直接是百萬起步了，2000萬啊！自己的正式收入加上外派補貼也才不到4000，一年4萬多，十年40萬多，百年400多萬，5百年……成妖了！

「聽說老洪近期跟銀行貸款了差不多一百萬。說起來，老洪的人品在那，市場很多客戶都認可，現在又有了你們鋼廠的支持，真要重新起來還是很容易的。」畢竟是多年照顧自己生意的老朋友，魏海亮還是想幫着洪總說些話。

終於弄清楚了友嘉公司的大概情況，也明白了友嘉公司怎麼會突然有錢買那麼多貨了。華宏陽感覺有些事必須要確認清楚，有些話必須說明白了。

「老魏，廠里派我們過來，也就是想幫友嘉公司一把。但是對於我們個人來說，這是我們的工作，所以有些規矩和制度，我們必須執行到位，這點請你一定理解。這不是要針對誰，這是職責所需，不然我們就會丟了飯碗。」

這麼多年打拚，魏海亮哪能聽不懂這話，趕緊說道：「小華，這點你放心，我們做碼頭生意的，要的就是嚴謹，對事不對人。什麼事能幫，什麼事不能幫，這個我還是很清楚的。」

華宏陽還是想把話說透：「老魏，有些事我跟你解釋下，為了操作方便，碼頭倉庫費雖然由友嘉公司代付，但租賃合同是我們兩家簽的，所以你現在是對我們鋼廠負責。現在的流程是友嘉公司要發貨，開提貨單給我們，款到賬后，我們再開具出庫單，你們必須憑我們蓋章的鋼廠出庫單發貨，這點千萬不能錯了。當然如果是友嘉已經買下的貨，你只要對他們負責就可以了。」

「小華，這點你絕對放心，沒有你們廠蓋章的出庫單，我們絕不發貨。這本身就是應該的，任何人也不能說我們什麼。其實吧，你們要求嚴格對我們只有好處，減少了不必要的麻煩和責任。」

既然魏海亮很明確的表了態，華宏陽也不想太嚴肅，換了個話題：「按目前的情況看，友嘉公司要做大生意，並不是件難事。我們也希望友嘉公司早點做大，不然這兩個多月才能回家一次，也不是個事啊。」

華宏陽說這話時怎麼都沒想到，他在汕陽最終一直待了5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