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切膚之痛

【第一節】

感覺，只是感覺而已。

我的肚子漲得鼓鼓的。

身子分裂成兩個，一個往下沉，一個向上飄。

向上飄的是靈魂吧?一定是。

世界，再見!

回頭看著自己的軀體，有些難捨，卻也不覺得傷痛。

這一回，我實在是無能為力，覃兮，對不起，對不起!

究竟飄往什麼地方?

答案，誰為我揭曉?

莫非是天堂?

軀體已經沉入水底，永別了，塵世。輕飄飄的，很戀戀不捨！

亘古至今，誰也逃脫不了宿命。

那又如何？只不過是一個脆弱的生命。匆匆地，就這麼消逝。

【第二節】

要掙扎嗎？

是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往上漂浮的身體開始反抗，緩緩地，又飄回來。

水面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敏捷的潛入水底，用她那超長時間的呼吸進行摸索。很快便發現目標，迅疾地游過去。

她把我救起了？

我的靈魂在觀望，究竟是哪個好心的人救起我的軀體？

她水性很好，一會兒就把我拉上岸。

她的力氣挺大啊！

靈魂也有感覺嗎？哦，太逼真了，我的嘴唇有些微妙的體驗。

她在為我的軀體做人工呼吸。

可憐又「幸運」的我能活回來嗎？

不可能，我的靈魂還在飄蕩。

她真的儘力了，謝謝你！善良的人！我會永遠感激你的！

她仍不死心，扶起我的軀殼往山林那邊走。

我的靈魂便一路跟隨。

【第三節】

青翠的竹林鳥語花香，這又是什麼樣的人間天堂？

幾間茅草屋炊煙裊裊。

竹籬外，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男人，蓄著長須，右手持玉扇，在風中沉吟：

「亭台歌榭昨夕夢，

唱晚漁舟明月秋。

又見流花東逝去，

天涯相隔一江愁。

道是鄉音久未聞，

何來風景引人憂？

我若多情應駕霧，

迢迢千里也回頭。」

女子大聲地喊：「快來幫忙。」

中年男人便移步過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只見他用一隻手就把「我」架起，然後將「我」弄到屋子裡的一張竹席躺著。

他看著「我」直搖頭，這時，那女子剛好進來。

「你這又是何必呢？」他問。

女子說：「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等到了。」

「等到又如何？他基本上是沒救了。」

「不，我一定要把他救活。」

【第四節】

中年男人轉頭看著女子，動情地說：「花姑，你還不死心啊？你要知道，時間過了這麼久，也許柳生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我不想聽，你不要講。柳生他會等我的。」

男人冷笑，又凄然地說：「哼，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是我最傻。」

女子說：「你應該放棄。」

「不可能。在你沒有放棄之前，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隨便你。」

「你真的相信，在七魔山下等到一個世界上最痴情的人，就能帶你去找到你的柳生？」

「我相信。」

「你真的堅信，柳生對你依然沒有變心？」

「我相信。」

「可是已經二十年過去了，你我他都不再年輕。

」

「這不是年齡的問題。絕對不是！」

【第五節】

那男人心力交瘁。

他在沮喪中品味痛苦。說：「花姑，你永遠確認不了，我對你的愛是比柳生多，還是比他少。」

「孟伯，謝謝你。你的好我只能放心裡。」

「你能肯定這個人是世界上最痴心的人？」

「是的。有勇氣上七魔山的人，很少很少。」

「但是，他已經離黃泉不遠了。」

「請你幫我救他，求你。孟伯，我知道你有辦法。求求你！」

花姑的央求令孟伯無法拒絕。

他嘆了口氣，道：「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謝謝你，孟伯，我會永遠感激你的。」

孟伯再次搖搖頭，收起他的玉扇，走過來，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對準「我」的腹部和心臟猛點兩下，還是沒有動靜。

又點了一下喉管，仍舊沒有起色。

孟伯聳聳肩，擺擺手，示意回天乏術。

花姑不以為然，說：「不要裝了，把你的看家本領拿出來吧。」

孟伯無奈，說：「可是，那是違背天意的，會遭天譴。」

【第六節】

花姑的臉色一沉，說：「不幫忙就算，滾滾滾。」

這下，孟伯著急了。道：「別這樣嘛，花姑。幫你還不行嘛！」

花姑在竊喜，微微一笑。孟伯的心情也變得晴朗，他乘機提了自己的要求，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不答應，打死我也不救他。」

「好啊！孟伯，你竟然學會提條件？」

「反正你不喜歡我，救了也白救。」

花姑急了，又抑制住自己的怒火，道：「好吧！你說！」

「親我一口。」

「什麼？」

「不答應就算。」

「你，你太過份了。」

孟伯捋著長須，不為所動。

花姑約模四十左右，風韻猶存，她此刻正滿臉通紅。而那孟伯，想必是快奔五十的人啦！

花姑經過一番思想鬥爭，產生妥協的念頭。她說：「除非，除非你閉上眼睛。」

孟伯笑得那魚尾紋一圈圈。爽快地回答：「好，沒問題。」

花姑果真說到做到，孟伯樂開了花，兩撇鬍子動啊動。

花姑趕緊叮囑他救人。

孟伯捲起長袖，把「我」推坐起來，然後他也坐到席上，兩手壓在我背上。

【第七節】

我的靈魂還在遊盪，何去何從？

看著費盡內力的孟伯，我的心都涼了。

沒希望啦！

花姑心急如焚，卻也無能為力。她知道，孟伯儘力了。

豆粒般的汗珠從孟伯額頭上掉下來，花姑幫他擦掉汗水。

孟伯氣喘吁吁，收回內力。他表情難堪的對著花姑看。

花姑的眼角有些紅，說：「救不回就算了，我還可以等。」

「花姑！你還能等多久啊？」

「這一輩子等不到，還有下輩子。」

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孟伯站起來，摟住她。她更加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的靈魂就在樑上。可嘆，也許，我還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第八節】

凝望著自己的軀體，千頭萬緒如夢。

匆匆，太匆匆。

多麼的慨嘆沒有珍惜這難得的人生，又多麼慨嘆命運的捉弄。

捨棄吧！還是回眸？

靈魂也會睡著，在樑上。塵緣似氣蒸發，無言。

醒來的時候，夜色已深。

我的軀體不見了，四處尋覓，無蹤。

聞著自己的氣味，一路跟隨。

野外，孟伯正在挖地，花姑一旁幫忙。

這裡，就是我的歸宿？

滄庭啊滄庭，想不到是兩個陌生的人令你的屍骨安息。

孟伯用他那頗強健的體魄，把一鏟一鏟的泥土掩下。

塵歸塵，

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