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策-伏筆

次日，賀章之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公司，迎接他的是一眾同事詫異的目光。

隨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工位上空空如也，他的一應物品全都被收走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

公司里眾所周知的老好人張澤悄悄指了指前台外面，賀章之這才注意到門口有一個大紙箱子，裏面放着他的水杯等零碎物品。電腦等辦公器材都是公司的，應當是被收走了。

「哎，都是李主管讓她的助理給扔出去的，你可別衝動啊！工作沒了還能再找，別一時衝動……」

張澤明顯是對昨天賀章之摔門而去有些陰影，壓低了聲音說道。

沒想到賀章之根本就沒生氣，而是淡淡說道：「我衝動啥，老張，你信不信等會兒人事得親自幫我把箱子拿回來，還得乖乖幫我配一台全新的電腦？」

「啊？」

張澤一頭霧水。

賀章之並沒有給他解釋太多，只是轉頭去了人事經理的辦公室。

「請進。」人事經理王潔的聲音響起，見進來的人是賀章之，王潔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將這細微的表情掩蓋下去。

「小賀，昨天李主管的態度很明確，我也無能為力。作為人事，我盡量幫你爭取一個月的賠償金，希望你不要太生氣也不要太失落，職場來來去去都是常有的事情。」

王潔坐在辦公桌后，手裏拿一個本子寫寫畫畫，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但是賀章之知道她只是在本子上畫圈圈而已，正常的寫作不會是那樣子的動作。

賀章之腦海中想起了昨天對這位的描述：她今年三十八歲，已婚，育有一子已經8歲，為人還算公正，性格面冷心熱，在公司還算有威望，所以一般公司里的人都叫她王姐。

「這個年齡還在人事經理的位置上，家中又撫育小孩，分散精力。所以她已經看不到職業生涯進一步發展的希望，便順理成章的選擇了躺平。這種人，最大的需求就是林南分部的穩定。不希望分部出現任何的混亂，至少，是要維持表面的和平，這樣才能保住她安穩的生活，才能讓她每天有時間去接送她的小孩。」

這是昨晚王海的分析，賀章之回想起公司在林南分部的各種人事裁決，王潔也都是以和稀泥保平安為主，所以才會一直順從著李玟的想法任由她作威作福。

再看現在，她依舊是在和稀泥，一面為虎作倀，一面以賠償金作要挾，希望王海能夠順從。

「王姐，我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這人吧，就是比較較真，所以這件事情，我一定不會這樣忍氣吞聲的。」

王潔抬起頭，盯着賀章之的眼睛。「你想怎樣？」

「王姐，您是人事，《勞動合同法》這方面您是專業的。我也不想為難您，就是想問一句，您順從李主管做的這個決定，真的合理合法嗎？」

「華夏國《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用人單位單方解除勞動合同(過失性辭退)】勞動者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你的情形符合該條第二點，嚴重違反用人單位規章制度。小賀，你以為你很懂法律嗎？」

王潔輕蔑地道。現在的年輕人要麼畏畏縮縮，根本不敢用國家和法律賦予的權利保護自己，要麼就是過分自信和狂妄，以為自己從網上看了個一知半解，就能夠擁有和用人單位談判的籌碼。

但是她王潔從事這個行當也十幾年了，什麼樣的人她沒遇見過呢。賀章之搬出個勞動法的名頭就想嚇到她，

屬於是真的想太多。

「王姐，您經歷過這一條真實的仲裁或者訴訟案件嘛？」

賀章之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來，臉上沒有絲毫慌亂，鎮定的神色讓王潔心頭咯噔一聲。

「你是什麼意思？」

「法院或者仲裁庭在考量勞動者的違反規章制度行為是否達到了嚴重程度，一般包括：（1）是否故意。（2）多次。（3）教育無效。（4）嚴重影響用人單位的正常管理秩序，（5）用人單位做出「開除」決定前有無給予勞動者申辯、糾正的機會。請問，您和李主管在作出這個開除的決定前做到了哪一項呢？」

賀章之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上面赫然是李玟要求他加班把方案寫出來的聊天記錄。在這個年代，聊天記錄雖然不能作為非故意滯留辦公室違反公司制度的決定性證據。但同樣的，包括王潔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能夠證明他們已經多次教育賀章之改正該錯誤。

也就是說，只要賀章之堅持，這件事情想要說清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相當於撕開麵皮白刃相搏了。王潔雖然心裏惴惴，卻也清楚這個時侯是不可能妥協的，否則後續的主動權全部被賀章之掌握，她就會很難堪，以後在公司的威望也會大受打擊。

「呵，那你儘管去申請勞動仲裁或者提起訴訟好了。」王潔支起身子，正視賀章之道：「第一，勞動仲裁整個流程走完，至少需要3個月，我再拖一拖，便是6個月過去了。你一個大學畢業生，經得起這樣的消耗嗎？」

「第二，即便你贏了，公司無非就是多賠償你一個月的補償金。損失半年甚至一年的時間，去換一個月補償，你值得嗎？」

「第三，一旦你有了這樣的記錄，你以後找工作可就難了。後續的用人單位一旦得知這件事情，他們怎麼敢用你？今天你一言不合就敢在我這裏勞動仲裁，他們就不怕你一言不合又在他們那裏勞動仲裁嗎？」

王潔終於用出了她的終極殺器，那就是「不值」。

對於任何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尤其是像賀章之這樣，出生農村的人來說，身上背負着較大經濟壓力的人來說，王潔提到的三個點就是他們想要用法律武器維護自身權益最大的門檻。

法律賦予了他們強大的武器保衛自己，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揮動這把武器。

勞動仲裁期間牽扯巨大精力的幾個月，他們的房租水電怎麼付？生活費哪裏來？

花那麼多時間去爭一個公道，對於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的職場小白們來說，聽起來真的太不值。生存，在這個時侯，往往大於公道。

況且，很多新手小白，也很擔心這種事情一旦被後續的工作單位得知，會影響自己的前程。聽起來很扯，但在被王海教育之前，賀章之心裏其實也有這樣子的擔憂的。

王潔冷冷地看着賀章之，見他沉默不言，心想一個毛頭小子還想跟我斗。在她十幾年的經歷中，對付職場小白，這套組合大殺器，都是無往不利的。

賀章之沉默了十幾秒，突然輕笑了起來。如果王海沒有重生在他身上，那他今天或許就真的被王潔的說辭嚇到了。

一個從農村到城市，艱難打拚的少年人來說，他失去一切的風險太大了。

但，現在的他和以前不一樣。

「王姐，我說過，我是一個很較真的人。」

賀章之笑着說道，雖然是在笑，卻讓王潔有一絲悚然的感覺。

「所以如果今天，我真的就這麼被開除了，我一定會爭取到底的。」

「第一點和第二點，即便像你說的，流程要很久，我只要將材料遞交到仲裁委員會，又不需要每天都待在那裏，所以但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去走流程。爭取到的賠償對我來說就是額外的收入，我完全不虧的，這個您放心。而且，時間的消耗是對等的，我需要消耗時間，難道您和公司法務就不需要了嗎？」

「第三點，感謝您擔憂我的前程，但我現在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專員而已。即便去了下家公司，哪怕我是主管級，也不會有人為了我專門做個背調。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我和貴公司的糾紛呢？」

王潔臉上的表情變得很難看，越是這樣，賀章之的心裏就越輕鬆。

目前為止，王潔的所有反應，全都被王海猜中了。甚至於她的說辭，都和王海提前交代的如出一轍。

「呵，這種層級的HR（人事），無非就是威逼利誘那一套罷了，都是最低級的手段。」

但賀章之知道，王潔到這裏仍舊不會讓步，她一定會說，那你就去告好了。

果然，王潔重新靠到椅背上，像是放棄了一般說道：「那你就去仲裁好了，小賀，王姐的為人你也知道，我不會害你。但你願意去較這個真，你就去好了。懂得為自己爭取合法權益是好事，你在我見過的諸多新生裏面確實是非常優秀的。王姐祝你好運。」

她的表情有一絲疲憊，又帶着一絲真誠，就好像承認她輸掉了這場爭辯。

但賀章之知道這不過是她的另一個手段罷了，如果這個時侯賀章之懷揣著勝利的錯覺離場，他才是真正的輸家。

他要的不是這場口舌之爭的勝利，也不是要死皮賴臉的留下來，而是要讓李玟身敗名裂。

這也是王海反覆提醒他的一點，你可能會遇到很多虛假的勝利和成功，往往就是這種虛假的成功會讓你忘記你本來的目的。

於是，他直接甩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

「王姐，跟您請教一個問題。如果我提請仲裁然後訴訟的話，是應該在勞動履行地提起呢？還是應該在勞動合同單位所在地提起呢？」

「啊，我想起來了，我是可以直接在勞動合同單位所在地提起的。或許，我可以考慮去新海發展了。」

新海，公司總部所在地。

王潔臉色終於在這一次真正的變得很難看。

真正的中策，在這一刻才開始實施，前面的爭辯與博弈，不過都是為了遞出這最後一刀所做的虛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