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燒雞排

照燒雞排

廣袤的草原一望無盡,肉眼只能看到最終的白光,彷彿與天相接。遠處略帶起伏的矮丘遍佈各色野花,它們欣欣向榮,茂密到足以掩蓋地上零碎的小東西,卻生長在無聲無息的環境中,天上沒有太陽、藍天、白雲,而是密佈著大小各異、顏色不同的門。

無數的門構成這片無邊草原的天,而因人類恐懼誕生形態、能力迥異的惡魔們就藏在門后。

這裏,是地獄。

「可惡,好痛啊……」

在平坦開闊的綠茵草地上,原本寧靜的氛圍被女人一句又一句帶着哭腔的痛呼打破,她好像感受不到過分安靜道詭異的環境,不講究任何形象坐在草地上已經好一會兒了。

女人身上裹着與天邊一樣顏色的白布,堪堪遮蔽瑩白的纖細身體,長過肩膀的淡金色髮絲不修邊幅地披散著,濃長睫毛因淚意沾濕,以及那雙獨特的金色眸子,像是書法大師用筆沾了細細研磨后的金粉在太陽下的玻璃上繪畫的顏色。

很快,她失去耐性,抬頭精準地將目光放在一道門上,毫無顧忌地喊:「您別再看着我了,我在難過,心情非常低落,請別再盯着我了!」

深紫色的房門打開,黑色黏連液體滴下,很快,惡魔的身軀凝成,像是古老的翼龍骨架,漆黑的披風之下本該是主軀幹的部分卻是四顆人類的頭顱,和尖銳頎長的手臂。

「赫特……太久了。」

象著着地球誕生之初便存在的黑暗、在地獄冠有根源性恐怖之名的惡魔沒有對這個言辭失禮的惡魔施以懲戒,而是主動交談。

他所吐露的並非人類使用的任何語言,且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像深巷中的黑夜裏吹來鋪天蓋地的強風灌進被稱為「赫特」的女人耳中。

赫特,正是作為「清水守真」死去的人,準確來說是愛之惡魔,而赫特便是她的真名。

被水怪惡魔襲擊后的那時,她幾乎算是自願放棄人間的一切后,墜入的地獄是她漫長歲月里生長的地方。

以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回老家了。

而在這個安靜單調的地方,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尤其是在大家再暗流涌動也不會想要把水流激在赫特身上的前提下。

也許她確實是一味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緒里很久,就連對赫特容忍度很高的暗之惡魔都難得開口勸阻。

她知道,眼前惡魔想說的是:「你哭泣太久了,停下吧。」

「但是情感並不由我控制。」清水守真這時像是歷經無數情感波折后的平靜狀態,眉宇間殘留着皺痕。她用食指輕輕拂過自己的眼角,一滴淚被她接在指腹。

於是將這滴晶瑩剔透的眼淚抬起給暗之惡魔看,這個強大的惡魔微微俯身,他的軀幹組成部分因此變形。威懾力極強的高大身軀貼近看似與人類女性無異的纖細身體,對比極強。但兩個惡魔相識太久,對眼前令人畏懼的恐怖景象熟視無睹。

暗之惡魔緩緩動作,伴隨類似老年人骨骼活動時不靈活的聲音,他伸出身前的其中一條手臂輕觸這滴眼淚。也許原本他是想鄭重地接過,但一滴淚太渺小,他一碰就變成了一小片濕潤隨即乾燥消失。

「消失……」

「這種從身體里流淌出來的物質是會很快不見,但我們的身體會源源不斷的製造它們,這便是情感的壞處。」清水守真的口吻冷靜得不像話,如果不是又一顆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滑落,誰都會以為她已經不再低落。

暗之惡魔知道赫特依舊在難過,他能夠感知她的異常,卻感受不了細微的情感,漫長的歲月使他平靜、數不盡的恐懼讓他強大。唯有對待赫特,這個因世界中任何生物都無法避免的情感而誕生的惡魔,有稍許的嚮往。

古老、正向、影響深遠,如天際陽光。

「你……要如何……」

「我並不知道,我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

這回答出乎暗之惡魔的預料,他始終認為思考具有明確性,存在的問題就是引發思考的源頭,而問題就在那裏,是實際已發生的事件,思考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赫特卻在宣洩許久多餘的情感后並不知道所困擾她的問題究竟是什麼?

或許由於本源是愛,愛是複雜多變的,是蘊含親人、朋友、愛人等各種各樣關係和身份的情感,赫特能夠感知到任何情感。即使每次去人間的時間並不長,但她已經學習到很多人類具體意義的情感。

現在看來,對很多情感,她僅是認識和了解,並沒有真切的理解。

因恐懼而生在地獄的惡魔都有這種通病嗎?暗之惡魔如此想,但並不在意這個問題的回答。

因為不重要。

不重要,所以可以不在意、不思考,他忽然明了。

「你……重要。」

清水守真在暗之惡魔精簡的三個字裏精準了解了他的意思,「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嗎?那孩子。這是當然的,可我是為此才這樣的嗎?這與我以往去人間回來后的感受不同。」

她被淚沾濕的睫毛還沒有干,聽到這話快速眨了幾下,感到眼皮微涼。

回到地獄以後最爽快的事就是閑暇時去折磨復活的水怪惡魔,但不能讓它死亡,死亡后又會跑出去亂吃食物。情緒好時她會覺得新生的水怪有些可憐,情緒差時她又覺得或許自己這樣能夠讓它想起自己亂啃人的惡行。

清水守真,也可稱之為稱赫特,很擅長漫長而錐心的折磨,這是人類情感中殘忍的一面,或者說是「愛」的負面影響之一,痛苦時感到五臟六腑就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一般。

她從人類身上感知到過這種痛苦,自己則不曾感受過,於是只能物理意義地讓它們揉成一團,看水怪惡魔與自己一樣的難過,應該也算是達到了應有的效果。

可那愉快只消耗了一小部分時間,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會想起早川秋懼怕、驚恐的表情,那種負面情緒出現在那雙令她喜歡的眸子裏使她不能忘懷。

而每次想起時,身體被撕裂成兩半的疼痛就再度出現,更加讓人無法忽略。她總覺得沮喪,或許其中還夾雜着幾分失望。

因為她發現了自己身上有一份微弱的力量來自於那孩子,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困擾着她的問題——

早川秋在她離開后懼怕愛意,堅定地成為了愛之惡魔的信徒。

這結果清水守真無法理解,也不想接受。

難道她對秋不夠好嗎?她相信自己非常愛秋,分明比對清晨的第一杯咖啡還要喜愛。

於是她拍拍屁股站起來,十分不禮貌地用手指著暗之惡魔這位老鄰居,臉上露出故作兇惡的表情威脅眼前惡魔中的超越者。

「老頭,讓我實現願望。」

暗之惡魔沒有因此發怒,「不。地獄……送……」

「沒關係。」愛之惡魔微笑,對眼角淚痕發亮的自身狀況毫無所覺,「我比任何惡魔都習慣這件事。」

「……」

暗之惡魔沉默許久,猛烈颳起的風像是他的一次無聲嘆氣。

然後,地獄陷入黑暗的深淵,只聽得到鈴鐺發出一聲脆響。

地獄的光,暫且離開了。

*

『所有惡魔都是可憎的怪物,它們沒有人類的情感。』

『一定要找槍之惡魔復仇。』

『不惜一切代價,即使毀滅自己。』

『……』

日日夜夜的自我告誡終於在十年後實現,「我想加入公安,成為惡魔獵人。」十八歲的早川秋嚴肅宣告。

聽到這句話,瑪奇瑪將視線從文書中轉移,她看着突然找上自己提出這個請求的早川秋,沒有立刻同意。早川秋也猜不透瑪奇瑪小姐聽到這句話的內心想法。

她從容地與眼前的未成年人交談,「是嗎,我了解早川你的想法了。但這個年紀,應該要上大學吧?你的話,輕而易舉就能夠考上,具有認真、執著,又刻苦的品質,應該沒什麼做不到的事。」

「有。」

「請說。」

「加入公安,殺死槍之惡魔。」

「……」瑪奇瑪不動聲色,眼含滿意地看着他,正是要這種堅定,堅定的赴死之心。

或許這樣,就能夠得到救下早川秋的最大收穫。

於是早川秋成功入住了公安的宿舍,有了親切的前輩和並肩作戰的隊友,只是在實戰中才發現隊友們既珍貴又廉價。

他們如此認真地對待這份工作,卻如同孩子手中的土豆泥一樣被惡魔肆意殺死。

早川秋早已經習慣獨自一人的生活,他平靜地按下鬧鐘,從七點鐘起床開始打開窗戶通風,隨即燒開水的同時洗漱,洗衣服、沖咖啡,再拿上今日的報紙和咖啡杯來到陽台,坐在椅子上。

這與曾幾何時設想的未來很像,除了他桌上那杯出於自己之手的咖啡,並且少了一位黑髮黑眸的女性。

突然發覺自己走神了,他猛然吸了吸鼻子,嗅了滿腦子的咖啡味,熏得他眼眶一熱。

「停下,別再一大早就哭,太難看了。」他閉了閉眼,警告自己。

這時清晨的微風輕輕吹過來,耳邊略長的碎發被吹得散亂,早川秋思緒還沒有從腦海里身影中抽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想再看一眼那個悠悠蕩蕩的短髮辮,但是……秋忽然想到狐狸惡魔提出想要用辮子作為契約的代價,順水推舟地想:「那就留吧,為了更好的對付惡魔。」

他規律地生活,很幸運的得以擁有這麼規律的生活,簽訂契約后發現狐狸惡魔沒有最開始時過分,詛咒惡魔也沒有想像中可怕。

但果然啊……

早川秋回到家中,他放下隨身攜帶的日本刀,抬手鬆開制服領帶,進入浴室脫下衣物洗去滿身的氣味,夾雜炭火炙烤和血跡的味道滲入衣物。

青春期身體抽條的速度不可小覷,又因為工作原因持續高強度鍛煉,一身緊實精瘦的肌肉讓早川秋穿着制服是看起來高挑細瘦,是個讓人小看的單薄身體。

關掉淋浴頭,他拂去臉上的熱水,站在鏡前垂眼看着腰腹處燒傷發紅的皮膚,眼前映出事件中肆虐的火光,亮如白晝。

果然,果然惡魔都是如此惡劣可恨。

……

陽台窗外日升日落,早川秋依舊幸運地活着。他已經習慣紮起的頭髮,最近的容忍度也變高了,做飯需要費更多的精力,工作和生活的繁忙幾乎讓他無暇想多餘的事情。

夕陽西下,窗外被暖紅的夕陽照耀,晚飯時間到了。

開火后少許油倒進平底鍋,早川秋將提前剔骨和用照燒醬汁腌漬的雞腿肉放入鍋里的煎,煎的時候用鍋鏟間或在肉身上壓,所有動作精準得像機械人。他眼中只專註看着鍋里的菜,彷彿這鍋里不是在做照燒雞排,而是他的心上人。

「砰——!」

不是敲門聲,是門被暴力破開的動靜。

聽到具有標誌性的開門聲音,早川秋緩緩抬頭,上一秒的機械人既視感消失不見。這破門聲像是仙女精靈施的魔法,木偶在魔法的作用下獲得生命,鮮活地動作。

隨即吵嚷聲響起,早川秋的臉上也從平靜地注視照燒雞排湧現出憤怒和焦躁,他稍微關小火,對着那兩個沒禮貌的傢伙大喊:「你們兩個,給我敲門啊!」

但會破門而入的當然不是仙女,理所當然是電次和帕瓦,他的室友兼隊友們。好不容易習慣了電次,又來一個生活更加沒常識、習慣更加惡劣的帕瓦,他頭都要大了。但很顯然惡魔人和魔人並沒有聽他說話的打算,他們依舊爭論不休。

早川秋聽了聽,竟然是在討論誰先吃今天第一盤晚飯,他握在鍋柄的手緊了緊,很想就這麼把雞排和熱油砸在他倆身上。但可悲的是,這兩位都會迫不及待爭奪還沒熟的滾燙食物,並逮住機會一口吞下。

想到這個百分百的結果,他的氣泄了一大半,真是完全拿這兩人沒辦法,只好輕輕將雞排翻個面,帶皮的一面已經煎出焦黃,滋滋冒着細密的油沫。

外面殘陽似火,照紅了一片天地。

早川秋忽然皺起眉,他嗅到了不太好的味道,可雞排沒有煎出焦黑,火開的也不大。他看一起蹲在廚房門口嗷嗷待哺的電次和帕瓦,質問:「你們帶了什麼回來?」

「不,是外面的味道。」電次吐了吐舌頭,要不是早川秋手裏有肉,他才不會乖乖回答。

帕瓦也很識相,她跟着積極地點頭,同意了電次的說法,外面很熱鬧來着。

早川秋透過陽台的玻璃落地窗看向窗外,樓間彷彿有火影跳動。瞬間,他大感不妙。

不——不是夕陽照紅了大樓!

是着火了!

他震驚地看着依舊理直氣壯等晚飯的兩個傢伙,「你們兩個……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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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后收穫了名為早川秋的信徒[綜電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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