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愛她

想愛她

「以後早川君交到了別的朋友,要帶過來一起吃華夫餅哦,我會負責親手製作的。」

「別的……朋友?」

這個在燈下仿若散發着瑩瑩白光的美人,真的是自己能夠結識的人嗎?早川秋暈乎乎地舔舔牙齒,楓糖漿的甜味和草莓的微酸充斥在他整個口腔之中,立體的口味讓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

「當然,我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

早川秋再次被話語砸到眩暈,但他很開心,害羞地點頭,「是的,很高興跟清水小姐成為朋友。」

清水守真,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像她本人一樣溫柔、強大。

清水小姐竟然能夠獨自一人離家來到北海道的這兒開咖啡屋,還能夠應付客人和生意,真的是很厲害。

「這樣早川君有朋友就不會寂寞了,所以答應我以後不要輕易在晚上從山上的家裏跑下來,這樣很危險。」

「唔好!」早川秋爽快地答應了,然後咧著沾到奶油的嘴巴對她笑了起來。

久違的笑容……清水守真深深吸氣,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了,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滿足。但最重要的是、僅此一份的是——這是為自己展露的笑容。

早川秋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心暴露在自己的眼前,鮮活而有力地跳動。

這一瞬間,構成她的存在、形成她的身體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她的力量像是被抽出一大管血液一般被削弱,整個人的皮膚更加蒼白。但清水對此毫不在乎,反而很高興,她滿足地問:

「秋君,要再來一份嗎?」

*

昏黃的燈光之下,清水守真卻白得不像話。早川秋微眯起眼睛,昏沉中看着她端著一杯咖啡靠在桌邊慢慢喝着。很快好像注意到自己醒了過來,放下咖啡杯坐到了自己的身邊,然後關切的目光投來。

「秋,想吃點東西嗎?」

「不……不太想吃。」

早川秋的回答讓她似乎很失落,向來挺直的肩膀垂落,難得見到清水小姐這麼情緒低落,有什麼填滿了他的心,他想起在夢中不斷出現的風雪和房屋碎裂的場景,然後夢中的場景轉換成了與清水小姐初遇時,那香甜的楓糖華夫餅代替了一切苦澀。

讓他醒來后感覺好了許多,儘管家人不在了,但好歹清水小姐仍舊陪伴着自己,這樣應該滿足了。早川秋強迫自己這樣思考,不然活不下去的。

「如果方便的話,楓糖華夫餅可以嗎?」

清水守真的眼睛微微睜大,黑眸亮得驚人,她猶豫地問:「你……你夢見了這個是嗎?」

「是的,夢裏和清水小姐初遇時,吃的華夫餅讓我很想念,就想任性地這麼要求了。」

「不,不會,你沒有任性,我很高興。」清水守真露出笑容,那笑容內斂溫柔,不會讓失去所有親人的早川秋感到冒犯,而是感到了安心。

到底不一樣了,早川秋也跟着她笑起來,只是這笑沒有活潑愉快的意味。他確實心情好了很多,也的確為清水小姐的存在而歡欣,但心口已經被壓上了一塊巨石,剝奪了他作為人類坦然享受一些情感的能力。

這巨石名為「槍之惡魔」。

早川秋又過上了溫暖的日子,他住在完好無損的咖啡屋裏,與清水守真居住在二樓相鄰的兩個房間。

有次他走到與他們相距甚遠的二樓最後一間房,發現門打開着,裏面什麼都沒有,他知道這是村田的房間,疑惑地問:「村田先生辭職了嗎?」

「沒有。」針對早川秋的疑問,清水守真秉持一貫的坦誠,並沒有欺騙他,只是迂迴地解釋說:「他沒有聽我的話,因此算是主動喪失了為我工作的能力。」

要是對眼前這個對死亡仍舊敏感的孩子說他已經不在人間了,會不會又讓他陷入低落情緒呢?清水並不想嘗試這個可能,她不喜歡秋身上出現負面情緒。

這樣那雙讓她喜愛的眼睛會失色很多。

早川秋沒有聽懂清水的解釋,他想了想,放棄了追問,清水小姐好像並不為此感到困擾,「您的人手還夠用嗎?」

「啊那個沒關係,村田因為家裏距離很遠所以住在咖啡屋這裏方便工作,還——」清水忽然頓住,然後快速道:「還有我什麼都會做,以及什麼都願意做的秋君不是嗎?我的記性總是不太好,很需要秋君的幫忙。」

「是,我會努力的!」早川秋聽到能夠切實幫清水小姐做些什麼更加有精神了。

清水守真悄悄鬆了口氣,她背過身在早川秋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破壞她目前人設的表情,實在是很險。她差點要習慣性地直說:「還有兩個住在附近偶爾來的兼職生,不過她們已經死了。」

槍之惡魔的影響很大,清水守真出門時甚至還能夠聞到11月8日時空氣中灼燒的味道,而現在仍舊有味道,是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像是周圍的萬物都被籠罩上一層細小血珠織成的紗。

如果是普通的惡魔,一定會沉迷於到處飄散的人類香氣而增加食慾吧。

那天因為早川秋提到了初遇,接下來的時間清水守真一直在教他怎麼做狐狸錢包,「這狐狸很可愛對吧?如果是真狐狸的話,把手伸進它的脖子下面,會很暖和。」

她說的煞有其事,還擺出了一個早川秋沒見過的手勢,「這是,狐狸。」然後自己在那沒頭沒腦地失笑,又接着說:「這和狐狸哪裏像了,不知道怎麼想的……」

「直接接觸真狐狸是很危險的事吧,肯定會被咬傷。」早川秋無奈地看着她,與以前每天只能短暫相處的一會不同,每天、每時每刻與清水守真相處后才發現她其實比看起來幼稚很多,也有很多突如其來的想法,看向自己時眼神中情感越來越多。

那會不會是愛?

相處下來……他好像更喜歡她了。

好想快點長大。早川秋無聊地撫摸二人合力做好的狐狸錢包,眼神卻專註於趁今日難得天氣好被他帶到陽台外曬太陽的清水小姐。她總是喜歡在咖啡屋裏待着,鮮少主動去外面。

清水身形高挑但單薄纖細,穿的緊身高齡毛衣、牛仔褲和長皮靴都是黑色的,唯獨外面披着秋拿給她的純白色披肩,手裏拿着一小杯咖啡,悠閑地踩過木地板走到湖邊,陽光籠罩在她身上像是鍍了一層淡金色。

她腳踩在湖邊濕潤的泥土時才忽然想起來,朝着早川秋大喊道:「我為你做了杏仁豆腐,忘記從冰箱拿出來了!超過三小時了,糟糕!」

在這一刻,早川秋忽然就鬆了口氣,他終於想要從家人死後的陰影里奮力掙脫。

清水小姐,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想愛她。

想追求她,想與她擁抱着一同睡去,再一起醒來,想跟她在陽光下分享同一杯咖啡,想就這麼永遠——

「咔!」

瞬間,方才窈窕纖細的身影缺失了一半。而從湖中躍出的怪異生物正在水裏來回撲騰發出高亢昂揚的聲音,似乎在歡呼到嘴的血肉多麼美味。

純白的披肩上一秒還在陽光下耀眼發光,現在卻只剩被深色血跡浸染的碎布,缺失的身體不能再支撐它,便下墜到地上,斑斑血跡與黑色污泥瞬間粘連。

「……」

早川秋大腦一片空白,他看到了眼前的場景,卻不知道如何反應,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跑過去?

還是該逃離?

還是該流淚?

大意了。清水守真用殘留的眼睛瞥那隻水怪惡魔,因為秋的存在讓她太過放鬆,連這種醜陋的東西什麼時候潛入這片湖泊都沒有警覺到。

現在最重要的是讓秋先離開這裏,被誤傷可就不好了。

等她解決之後.....

「秋……?」

溫柔漂亮的面容變得殘缺可怖,而這個具有可怖面貌的人正在搖晃着試圖接近名為早川秋的孩子。她的身體再生很緩慢,肉眼幾乎看不出惡魔在重塑自己的身體。

「啊……啊哈……」做好抉擇的早川秋抱着必死的決心一路向清水奔去,此時喘著粗氣,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當快接近時他看到清水守真的傷口后瞪大眼睛,淚水也凝固在冬日寒氣里,腳步再次停下。

不!清水小姐別死!

早川秋還是不能接受眼前過於殘忍的結果,他極度恐懼著即將失去最後依靠的未來。

空氣里有濃烈的畏懼氣味。

對啊,他會害怕我。清水守真忽然想到了這點,相處太過快樂她忘了秋對惡魔的痛恨和咒罵。

是的,人類太過脆弱,無法在被怪物啃了一般后自己再長回來。

也不能徒手把巨大的惡魔殺死,太可惜了。清水守真合上眼,那自己還是順應人類的思維吧。

好歹給早川秋目前短暫的人生里留存一些美好的回憶,他的生命里出現過願意為他着想的人、用行動照顧着他的人的話,那他以後就不是沒有見識的孩子了。

不會被壞人欺騙,那顆溫柔善良的心臟也不會被傷害。還有那雙眼睛,會依舊清澈好看。

但是,水怪這種醜陋陰暗的東西,應該沒人喜歡吧?

還弱得要死。

這副身體不能再要了啊。清水守真任由自己倒在地上,像極了垂死之人憑藉本能挪動身體卻掙扎失敗的墜落。同時她閉上眼睛發動力量,外面的清水守真在那一刻徹底死亡。

而被水怪吞下的半側軀體沒有被惡魔消化,血液蜿蜒流過的指節忽然動彈。軀體隨即站立起來,再次睜開的眼睛露出一半的金色眼眸,詭異又美麗。

啊,是美瞳滑片了,怪不得覺得有些難受。

清水守真手指輕動,一隻黑色美瞳被她取下扔到地上,金色眼眸在發揮力量時散發着淺金色的光芒,她整個人在怪物的腸胃裏熠熠生輝。

「孩子,懷着感激被我殺死吧。」

她溫柔一笑,手指輕點水怪的皮膚,霎時間喝過她血的惡魔由內部延伸出細密的金色脈絡,迅速向怪物的心臟纏繞而去。

以強韌有力的力量,如天羅地網一般將水怪惡魔由內到外生生扼殺。

她仁慈地放手讓它掙扎片刻,但被捕獲的獵物終究無法擺脫這股力量,它無所遁形,只能在麻痹中感受着心臟劇烈的痛苦而死。

這是——愛之惡魔最擅長的力量。

至此,清水守真的殘軀跌落在水怪惡魔不再運作的胃中,隨着它的屍體沉入湖底。

然後,再與這醜陋怪物作伴一同墜回無間地獄。

*

一輛黑色商務車急速停在咖啡屋的門口,從車裏下來三男一女不慌不忙地進入這裏。

為首的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她長相漂亮,粉色的頭髮扎在腦後,是個看起來氣質無害但神秘的社會人士。女人才走到在陽台時就微眯起眼,鎮定地對手下說道:「收到惡魔襲擊的消息后就趕來了,但看樣子不需要我們出手。」

湖面上水怪的軀體還有一部分還沒有沉下去,先前突然躍到湖邊在那裏留下深深的拖痕,在拖痕的邊緣有一個男孩子,看起來不到十歲,他正手腳並用爬向「那東西」的身邊,並毫不顧忌地與它擁抱。

他們離得不遠,走近看到是半幅女人的軀體,看起來是人類被怪物襲擊后的慘狀。

一般人類遇到這種情況會早早逃離,而不是抱着屍體一動不動,能逃過惡魔的後續襲擊不能說不幸運。

惡魔就這麼潛入湖裏離開了?

其中一名手下看到這種奇異的景象,驚嘆道:「瑪奇瑪小姐,這是魔人?」可是那個少年分明沒有有關惡魔的特徵。

瑪奇瑪輕嗅,在冰冷的雪天裏,有太陽般溫暖的味道,當然與天上散發光明的太陽不同,這可是地獄的特產。她又輕輕吸了一口,留戀一般,沒有告訴下屬惡魔已經死亡的真相。

然後興味一笑,她伸出手掌隔空輕輕描繪雙腿雙手沾染污泥的早川秋,看着那個身影不疾不徐地宣告:「他是人類,特別有用的人類。」

「他看起來並沒有過人之處?」

「不。」她反駁。

「這孩子的心已經被撕碎了,他會為了除去惡魔做任何事。說不定以後會給我們帶來令人大吃一驚的成果。」瑪奇瑪露出無害的笑容,如此斷言道。

早川秋抱着安靜的清水小姐,肩膀忽然被大力地掰開,他想自己也許該掙扎,但是沒有,腦袋裏無法思考任何事,只能無力地被帶到一個人的前面。

「你的名字是?」

「……」

他愣愣抬頭,看到女人粉色的發梢掃過耳廓輕輕晃蕩,然後與他對上雙眼。

那是一雙充斥着神秘、宛若深淵的眼眸。

「告訴我,你的名字。」

「早川,早川秋……」

早川秋的童年乃至人生似乎結束了。

在這一年的冬天,他旁觀兩次死亡,一次帶走了他正常享受常人情感的能力,一次將他尚未痊癒的心徹底撕碎。

他想,他再也學不會愛上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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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后收穫了名為早川秋的信徒[綜電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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