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山枝涼

暮山枝涼

鍾夫子此人,倒霉得頗有幾分邪性。

他學識滿腹,一心想做帝師。

然而蹉跎半生,輾轉多個政權,接連教導過六名太子和諸侯少君,卻要麼被廢,要麼被殺,竟無一人成功登基,人送外號「六位帝皇完」。

若換作別人來拿她當素材,謝蘭亭早就一劍捅上去了。

然而,面對如此凄慘的鐘夫子,她一時竟是不忍再打擊對方,只好嘆氣道:「夫子你高興就好。」

「哼」,林希虞立即生出了不滿,「要是換作我,可沒這麼好的待遇。」

謝蘭亭抱起手臂,冷眼掃向他:「你半夜不去休息,藏在這裏偷聽,好像還挺有理?」

「陣防圖都要被人給賣了,還休息個鬼」,林希虞驀地冷笑起來。

他神情中的那種戲謔頓然消失不見,眉目森然,野性囂張。

一抬眸,就看出了那個在戰場上來去如風,曾當匪首劫掠四方、殺人無數的鐵血妖王的影子。

「你放心」,他直接繞過了她往裏走,「除了你,青霄營不會向任何人臣服。誰要是妄想利用我們,老子第一個拔刀砍了他……」

「注意文明用語!」鍾夫子抬頭怒斥。

林希虞的豪言壯語被打斷,仔細一回想,納悶道:「這句話到底哪裏不文明?」

鍾夫子嚴肅地指正道:「「老子」,你小小年紀,這樣自稱,未免有失禮節。」

他這次少見地沒有長篇大論,謝蘭亭微感詫異。

目光看過去,才發現鍾夫子、殷若羽、沈汐三人正跪在地上,圍成一個圈,面前平攤了許多玉簡。

那上面塗塗畫畫,筆跡龍飛鳳舞,三人一邊商討,一邊添加信息,進度飛快。

「這是……」謝蘭亭錯愕道,「新的陣防圖?」

「都泄露了,當然得重換一個」,殷若羽頭也不抬地說,「不僅要換,還得做一個跟原來完全相反的,坑死他們。」

謝蘭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見他在寒風裏跪久了,凍得指尖發白,當即把人拽進門:「你們一個個的,這是都不打算睡了嗎?」

她打了個響指,變出幾朵小火苗,一一飛過去,給他們取暖。

殷若羽抱着小火苗,一邊還在思考畫圖:「不睡了,早些將這個隱患拔除為好,反正大家都是修行之人,堅持一下死不了,而且……」

「如果有誰感到困」,沈汐介面道,「我這裏有一些美味的提神葯可以分享。」

眾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陸涼落在最後,睡眼惺忪,根本不在狀態地道:「什麼,已經忙到這種地步了嗎,從今往後都不睡了?」

「你可以睡」,謝蘭亭揮揮手,「白天過來繼續看書就行。」

反正他也不能幫忙批改公文。

她這樣一說,陸涼反而腰板一挺,大聲說:「誰說我派不上用場了?你們幹活,我可以……我可以紅/袖/添/香啊!」

林希虞揶揄道:「阿涼的成語還要多練練,長得好看的姑娘才叫紅/袖/添/香,像你這樣的,只能叫馬猴捧墨。」

「死開!」陸涼大怒,「你可以嘲笑我,但不能嘲笑我的臉!」

「現在小孩火氣真大」,林希虞一攤手,抱着公文,慢吞吞挪到了謝蘭亭旁邊。

他改一筆公文,就蘸一蘸墨,再往她臉上看一看。

謝蘭亭被他看得一陣瘮人,皺眉道:「你有事嗎?」

「我有!」林希虞湊過去,悄聲說,「謝司徒對你可真夠意思的。從小到大,只有一個人對我說過「你別怕,我不會放過他們」,類似這樣的話。那就是我小時候去醫館看牙,那醫師一手拿着火刀,一手拿着鉗子準備給我拔牙,她確實連一顆蛀牙都沒打算放過……」

謝蘭亭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希虞勾起唇角:「我就想問,你跟他之間的那件事是真的么?」

「什麼事?」

林希虞嘿嘿地搓手道:「就是那件事啊!」

謝蘭亭奪過摺扇,在他額前敲了一下:「你再不說清楚,我就把你的扇子送去拍賣了。」

林希虞趕緊把寶貝摺扇拿回頭,臉色一正:「就是,當年謝家還沒滅門的時候,不是打算在族裏選一個人跟你聯姻嗎?」

亂世環境森嚴,世家門閥有時會將外面的天才遺孤帶回來,傾盡全力培養,然後成為家族的助力。

然而,世家眾多,但能成才的絕頂高手卻很稀有,經常是「一家有,百家求」。

過去,始終不乏某家悉心培養的人才被別家挖走,又或者,從一開始進門,乾脆就是別家的探子,來了招釜底抽薪。

百年間,因此而被滅門的就有好幾家。

後來,不知是誰想了個主意,讓天才們和族人聯姻,繫上同心結,以此綁住對方。

至於為什麼是聯姻,而不是收為義子義女,直接寫上族譜。蓋因誰也不想鬧到最後,真的讓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來執掌門閥。

如此,便成慣例,行來已百年。

林希虞道:「謝家那年選中的人,是不是就是謝司徒?嘖嘖,我當時就覺得,他肯定是仙洲第一個把自己嫁出去的家主……」

謝蘭亭驚訝道:「為什麼是「嫁」?」

林希虞看起來居然比她還要驚訝:「所以真的是謝司徒嗎?我只是詐一詐你的。」

謝蘭亭眉心跳了跳,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劍砍死他:「應該是吧,當時老師只是對我說她答應了一件事,然後,她就去世了,再然後……」

就是謝家滅門。

「是嗎?這麼早就有婚約,那你也太沒用了,這麼多年都沒成!」

林希虞失望地擺擺手:「本王縱橫情場多年,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沒用的朋友,唉,氣煞我也。」

謝蘭亭這次真要一劍砍死他了。

「將軍,別衝動」,林希虞摺扇一抬,阻住她拔劍的手,「作為你最堅實可靠的朋友,我得幫你一把。來,先說說,謝司徒在你心裏是什麼樣的?」

謝蘭亭認真想了一會,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笑意。

「是香香軟軟的大美人」,她興高采烈地說,「抱着睡覺手感超棒的!」

林希虞:「?」

「讓你答題,沒讓你超綱」,他用見鬼的眼神看了她許久,慢慢抬起手,一巴掌呼在了自己臉上,「將軍,這句話裏面,我只能同意「美」這一個字。」

謝蘭亭質疑道:「至少也該是「美人」吧。」

林希虞雙手合十,討饒道:「拜託,謝司徒談笑覆手,殺人於無形,好像什麼事都在掌控之中,如此神機妙算,還能算「人」?再說了,我每次見到他,都恨不得繞道走,哪敢湊近了看他到底「香不香」、「軟不軟」……哎,你別拔劍!」

岑寂橫在他頸間,謝蘭亭涼涼道:「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冷靜,冷靜」,林希虞苦着臉道,「謝司徒畢竟是風流名士,年少俊雅,有過許多不知真假的風月故事……喂,你這什麼表情?你是在笑吧,是吧?」

見謝蘭亭嘴角抽動,林希虞不服氣道:「將軍,你幾個意思啊,倒是說說我哪裏講錯了?」

謝蘭亭撤開劍,像拍西瓜一樣拍了拍他的腦瓜子:「沒沒沒,希虞說得很對。」

對個鬼。

真不知又是誰編出來的話本以訛傳訛。

哥哥那麼敏感,冰冰涼涼,纖細如羽的一彎小月亮,抱懷裏吹一口氣都要輕顫,何以年少風流,到外面探艷尋芳呢。

不過,這種事還是她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看向面前堆積如山的公文,一陣嘆氣。

唉,現在不僅沒有哥哥可以抱,連覺都沒得睡。

她決定折騰一下林希虞:「你怎麼還在這裏坐着,沒去抹臉嗎?瞧瞧,你因為熬夜,長出了多少新的細紋和斑點。」

「什麼?」

林希虞視臉如命,頓時驚恐萬狀地掏出了鏡子,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三遍:「哪有,我明明狀態很好啊,一個毛孔也瞧不見。」

謝蘭亭抬手一指:「鏡子畢竟比不上人眼精準,你該問他們。」

林希虞便去問自己的好朋友陸涼。

陸涼還記着先前「馬猴捧墨」的仇,信誓旦旦道:「是的,我跟你講,你的皮膚太粗糙了,而且膚色暗沉,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長了細紋——天吶,這是什麼,這是黑眼圈嗎,太丑了太丑了,嘖嘖嘖。」

最後,他一錘定音地說:「你離成功獲得美麗小娘子的青睞,又遠了一步。」

「嗷!」

一聲痛徹心扉的嚎叫響徹天際。

這一晚,威震四海、殺爹證道的至尊高手,青霄營第一猛男、天妖王林希虞,整整一夜,都敷著面膜度過。

此後也是夜夜如此。

幸好,面膜並沒有影響他批改公文的發揮。

從謝蘭亭以降,青霄營一眾,做事都秉承著一種極端樸素但有效的風格——

硬來。

別慫,就是干。

事情難搞?

連日以來處理公務,發現陷入僵局?

綏地世家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都在觀望要不要支持祈國入主?

通通殺的殺,罰的罰,貶的貶,趕回家的趕回家。

若是表態快的,決定站在他們這邊,自然是皆大歡;若是一直拖着不表態,對不起,新的政權已無爾等牆頭草的容身之處。

殷若羽作為全場唯一謹慎之人,素來端得住,倒是想過要徐徐圖之。

然而,謝蘭亭卻甚為堅決地表態:「綏地的世家乃是沉痾痼疾,唯有連根拔起,以劍斬之。凡我所過之處,絕不存在中立派,要麼臣服,要麼死,豈能容他朝三暮四,輕於去就?」

近百年間,各諸侯紛起興兵,改朝換代純屬尋常事。這塊地今天屬於甲國,明天或許就歸於乙國所有。

然而,江山易改,世家卻長青。

新的諸侯國往往根本不敢動他們,反而要極盡拉攏。長期以往,便使得這些世家格外地地位卓著,超然事外,富甲一方。

因此,世家們這次根本沒把亡國當一回事,還以為迎來的,會是如以前一樣的商談和利益分割。

萬萬沒想到,謝蘭亭竟敢一上來就亮兵刃,將棋局徹底掀翻,頓時忙亂不知所措。

近些天,世家們是病急亂投醫。

有的去求見桓聽商議對策;有的聯繫其他諸侯,說不願被祈國統治,要向對方投誠;還有的,一直等着他們的當中最厲害的那個世家出頭。

這日,終於有人來報:

「玉闌周氏周碧落,求見謝將軍。」

綏地世家分為兩種,一種是隨着綏國南渡,自北方遷徙而來的門閥貴胄,另一種則是世世代代傳承於江左的本土世家。

玉闌周家,正是江左本土的四大門閥之首。

不僅冠蓋雲集,門生姻親遍佈,而且還掌握著全仙洲獨一無二的玄晶礦脈,鍛造各種神兵刀劍,獨霸一方。

謝蘭亭放下筆,一正衣冠:「將周族長請進來。」

「大將軍!」陸涼正好從外面回來,神色怪異道,「這人拉了好幾車的東西,好像不是來鬧事,而是來送年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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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女帝和第一美人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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