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寄春前

猶寄春前

謝蘭亭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什麼?」

因為過度驚駭,她腦海一片空白。

只聽謝忱道:「此事大晏遺族鍾離氏也有參與,以種魂之法傳訊,故我始終未曾發現。若非前些天我將朝堂清洗一番,找到些許線索,你今日恐怕……」

他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所謂大晏遺族,名為鍾離氏。

這個家族極擅長內鬥,前後建立了四五個諸侯國,聚聚散散,起起落落,最後一個國家西晏,在三年前被謝蘭亭所滅。

她平滅西晏、荊、岱、北楚四國,一統北境。

滅國之後,四國之人也陸續進入瑤京朝廷任職,西晏人更有一種特殊的種族天賦,名為「種魂法」,可以相隔億萬里精準魂魄傳訊,不入第二人耳中。

謝蘭亭心亂如麻,湧起了一種可怕的猜想。

上一世,會不會桓聽已經得到了來自祈國內部的相助,所以最後叛亂才能一舉成功?

眼前的畫面忽然晃動起來,她開始以為是自己神思不屬,一低頭,才發現是謝忱握著傳音玉的指尖在輕輕顫抖。

他年少稱尊,在多少個生死關頭,都神情自若,意悅含笑,勝似閑庭信步,唯有此刻,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地感到心悸。

「哥哥……」

謝蘭亭下意識想去握他的手,卻摸了個空。

不待她收回,謝忱已有所察覺,抬起手,隔着影影綽綽的光幕,輕輕一觸她的指尖:「還好你沒事。」

謝蘭亭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

她難道能說,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嗎?

「別怕」,大約是看出了她的低落,謝忱的聲音愈發輕柔,像是一縷月華,在她頰邊輕輕流連,「我不會放過那些人的。他們害了你,還想全身而退,世間絕沒有這樣的事。」

謝蘭亭一凜,瞬間回過神來:「幕後主使是不是天子?」

她滿心焦灼地等著,謝忱卻只是淡淡說:「此事等你歸來再議。」

「哥哥!」謝蘭亭氣急。

便在此時,謝忱已經走到了那家白玉餛飩館。

瑤京城外往北,是祈國漫長的冰凍海岸線,一片蒼茫的浮海之中,雪色綿亘,冰川萬古。夜風吹起波濤洶湧往來,碾碎一水晶瑩的碎星。

遠處,一方通天徹地的高塔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謝忱執著傘,遮住了容貌,餛飩館的老闆並沒認出這就是當朝司徒。

老闆歉然表示,這裏沒座位了,便端上了一碗,請他去旁邊站着。

謝蘭亭感到有點好笑:「哥哥,你動一動,別干站在那裏,深夜的海景很美的。」

謝忱淡淡微笑,挪到了海邊昏黃的燈柱之下。

湯水的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交映着身後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忽然就有了一種清波映玉的溫和。

謝蘭亭感嘆道:「這便是「燈下看美人」的感覺吧。」

一個被稱為「世之殊色」的美人名士,做什麼都是好看的,吃東西也不例外。

她見哥哥唇上潤澤了一絲極淡的水光,像是一抹瑰麗的硃砂在雪白素箋上暈染開,愈顯殊絕,眸光便一動不動了。

謝忱對她的目光極為敏感,指尖輕輕一顫。

「哎」,謝蘭亭移開眼,很機智地決定先討論點別的。

反正她現在也咬不到,還是不要自己為難自己了,「我列了一張綏人高官名單,有的能用,有的必殺之,哥哥不妨來一同探討一下。」

「明折柳如何?」

謝忱道:「性寬且求全,優柔而難斷,可庇守一城,為生民開太平,不可中樞執掌,計一國之深遠。」

謝蘭亭想想明折柳上輩子的命運軌跡,深為信服,又問:「趙雅為如何?」

謝忱淡聲道:「志大才疏,每日在危崖邊進進出出,幸而他夫人極為明智,他又對夫人言聽計從,這才僥倖混到了不功不過,沒有遺罪萬年。」

謝蘭亭忍不住笑了:「此言甚是。」

說起這中書令趙雅為,也是一號奇人。

此人曾公開聲稱,「婚姻為色不為德,一個人活着,如果不能嫁、娶美人,等於枉來人世一遭」。

更曾著書,對許多頗有才名、但容貌不佳的男女老少進行大肆抨擊,深受各路清流雅望、閎儒高士的唾罵。

後來,他真的娶到了一個大美人回家,是河間洲的紅顏榜探花,然而美人命運多舛,婚後不久,即生了怪病,容貌盡毀。

眾人都等著看熱鬧,認為趙雅為定會休妻。

他卻直接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自道,從此世間萬種風情,皆不必入眼,每日所思所聞,唯他愛妻一人。

謝蘭亭笑吟吟道:「我覺得趙令君可以接觸一下,我跟他在這方面應該還是很有共同語言的。」

謝忱靜寂了一會,忽然靈犀般地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亦然。」

一時俱都沉默下來。

在這沉默中,謝蘭亭無事可做,又不能一直看着哥哥,只好轉頭打量餛燉館周圍。。

這裏靠近碼頭,深夜燈火未歇,來來往往的,都是從海上過來的風雪夜歸人。

他們在這裏短暫停留一夜,等天明,就可以進瑤京和家人團聚。

新年就要到了。

旅人們高談闊論,反反覆復講的都是要怎麼過這個年,帶回了什麼樣的禮物,家裏有誰在期盼地等著回去。

謝忱在旁邊靜靜地聽着,姿態還是那麼地從容閑雅,在風裏一成不變。

「走吧」,他神色很淡地說。

謝蘭亭卻莫名覺得心裏一堵。

是啊,就要過年了。

綏國的紅蓮祭之前也會迎來新年,和祈地時間一樣。

青霄營的殷鍾沈陸,都是被滅門的世家子弟,林希虞天生地養,也沒有父母。

可就算如此,他們也已經在開始籌劃,這次要如何在離泱城中熱熱鬧鬧地過年了。

就連桓聽,都按照慣例,散財買了一大堆年貨,親自去分發給離泱城的百姓。

小孩子們不懂江山更迭人世興衰,拿了禮物,就笑嘻嘻地說「謝謝太傅」,七手八腳地給他塞糖。

他看着這些孩子,似乎也像是終於從國讎家恨里抽身,被重新拉回了煙火人間似的,露出了一點溫和的笑影。

「新年快樂」,他說。

總之,到了新年,不管之前過得好不好,似乎每個人都是開心的,充滿了期盼。

除了謝忱。

她這些日子一舉滅綏,建立不世之奇功,正意氣風發,似乎也沒有留意過,有人一直在她身後注視着她,送她遠行。

「挽之在想什麼?」見她忽然沉默,謝忱問。

謝蘭亭張了張嘴:「我……」

瑤京正在宵禁,他一個人走在回城的途中,靜寂無聲,只有月色將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過不了多久,因為過年,宵禁就將暫時取消,所有人都要在夜間歡笑,慶祝新年。

可即便是滿城的萬家燈火,也終究不會有為他留的那一盞。

他只會一個人靜立在空蕩蕩的宅邸中,望月到天明。

這些年,他就是這樣送走了身邊的一個又一個人。

年少劇變,滿門盡滅,他送走了所有的家人,然後是摯友,政敵,以及經年不識、天地孑然的故人,最後是她。

「哥哥」,在一股突如其來衝動的驅使下,謝蘭亭開口道,「我御劍很快的,過幾天就去找你一起過年,好不好?」

謝忱一怔,轉瞬就明白她在想什麼,搖頭道:「挽之,你不必這樣。綏地也要到新年了,他們習俗特異,會舉辦各種新奇的活動,你的朋友們也都在那裏,你會玩得很開心的。」

謝蘭亭皺眉道:「那你呢?」

「我么」,謝忱眼睫微微一掀,抖落一粒清寒的細雪,淡淡說,「放心,我一個人也可以平安喜樂。」

謝蘭亭撇撇嘴。

「生命本是一場寂寞的孤旅,人人生來就飄零天地間,各自為客」,他站在雪山之側,望着天邊明月,聲音沉靜如溪水,「此生此夜,我能獨立於山川湖海,遙見燈火人間,便已無愧平生。」

「可是,哥哥,我只想見你」,謝蘭亭說,「你難道不想在新年見到我嗎?」

她看着謝忱,固執地等待着一個答案。

謝忱眉眼微垂,半張臉落在永夜清寂的暗影里,讓她怎麼也望不清神情。

「哥哥」,她又喚道。

「想」,過了許久,他終於抬頭,用一種溫柔又縱容的語氣說,「我每一天都想見到你。」

謝蘭亭覺得自己彷彿要被這句話擊碎了。

「那,到時候見!」她故作歡快地說。

「到時候見」,謝忱伸出手,隔着光幕,輕輕地掠過她的眉心。

那個動作是極輕柔的,彷彿一縷清風,吹散了她眉間不知何時染上的清愁,「晚安。」

謝蘭亭放下手,將玉石重新掛回脖頸。

她撐著額頭沉思了一會,忽覺得外面有一陣怪異的響動。

一開門,外面五個人貼著牆角,整整齊齊蹲了一圈,聽得十分認真。

謝蘭亭錯愕:「你們……」

「我們都聽見了」,鍾夫子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開始奮筆疾書,「感謝將軍為老夫的《仙洲佳話品評》貢獻新素材,來日若有夜半情話評選,您當居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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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女帝和第一美人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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