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生死不復

32生死不復

一路走來,山水褪盡,霞光不復。陰風颯颯,寒徹刺骨,頭頂腳下只有陰沉的黑雲凝重的令人心生不快。黑色的地面中纏繞著絲絲血色,透著邪煞可怖的氣息。

眾神行過皆是沉默黯然,不願多言。

誅神劫所處之地乃是天界陰極,乃是天界形成之時濁氣最重的地方,自天界建成至今,此處還是第一次有如此多仙神光顧。

陰暗的雲幕忽的破開一道裂口,雪亮如刀光的刺目白光照亮了經年幽暗的刑台,也照出眾生形色。

長琴一身單薄白衣,緩步行來。身上沉重的封靈鐐銬的鐵鏈隨著他的腳步緩緩的有致的發出沉重的響聲,恍惚如同鼓樂,令人不知如何反應才算是對的上那一襲白衣淡雅。

褪去了不曾改換的反覆沉重的常服,莫名的輕鬆感令長琴有了閑心打量著眾人的神色。有人神色不忍,有人磨牙霍霍,有人喜不自勝,有人悲怮非常……

雲動光變,明暗難辨,悲喜交織,湧起的狂風捲起衣袂髮絲,變化莫測……就如同每個人莫測的命運。

狹長的鳳眼裡露出一絲笑意,一步,兩步……長琴緩緩登上刑台,將所有人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站在高處就能看得更多嗎?為何他卻只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如果可能……不,對他而言,那些可能都不會成真。

「時辰到——」

刑官拉長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冷厲扭曲,令人心生不安。

肩上被施加的力道對被封印了所有法力的長琴而言如山嶽般沉重,柔弱的身體完全無法承受的壓倒性的力量。

行刑的儈子手手持尖刀,冰涼如水的刀尖隔著白衣猶疑不決,似乎不知該如何下手。

接下來,刑官將用此刀將他的皮肉割去,一刀一刀的剝盡他的仙骨,直到他再也無一絲仙身根骨,才算刑畢。

痛!

還未來得及有更多的反應,背脊便傳來錐心刺骨的疼痛。仙人的身子狠狠地一顫,白皙的膚色便染上無力的蒼白,沉重的鎖鏈哐啷作響,神色也變成一片恍惚的茫然。

仙人墨色的的長發無聲的滑落肩頭,輕輕垂地,長發下低垂著的眼眸中波光流淌,像是流瀉不盡的墨泉。素色的衣衫掩不住蒼白的脖頸,背後蔓延侵染的血色像是噬骨吞血而開的花,帶著殘忍的魔力令人難以忽視,難以忘懷……

鮮血飛濺,赤色的血液濺在冰冷的刑台之上。單薄的身影跪在魘影重重的高台之上,顫抖的身子令人心生不忍,如同一汪秋水,卻不知怎樣行止才能掬起這一捧回味悠長。

刀刃沿著肌理緩緩遊走,濕熱甜腥的液體沿著背脊一路蜿蜒在腳下氤氳盛開朵朵暗紅的花,濃重的令人無力的寒冷和黑暗從意識的深處蔓延,只有溫熱的血帶來的一絲溫度喚回了一點意識。

這是他的血啊……這樣的溫熱,若是他的話,是否也是這樣的溫暖?

長琴面上浮起一絲恍惚的笑意,手指蜷曲痙攣著隱藏在白色的衣袖之下。眼前是一片不染塵埃的金色,他終究是……不願他染上這樣悲哀可笑的殷紅。

這刻骨銘心的痛,他永生永世都無法忘懷!

長琴仰頭看著天際變幻莫測,陽光晴好流雲飛逝,人間該是三月暖春了吧……榣山又該是一片桃花落雨,碧潭生波的景色了。他應當是回去了,人間禍亂已平,他應當是能夠如他所願一般逍遙自在才是……

萬物復甦,冰雪消融,冬去春來,一起重新伊始……然而枯木終難逢春,不論是一段榣木,或是換人成仙,終究不過是一段奢望。

反向的天空,星辰高懸,千萬年不動不移,只是站在高處默默俯瞰著人間悲歡離合。又是一陣劇痛,長琴恍惚間彷彿又聽見了那個如同詛咒般的遺言。

——【我,不後悔我今日所為……日後,此人將令你永墮凡塵,經歷無數苦難,你的父神與共工也將因他而困守歸墟……天下百姓傷亡無數……信與不信,都在於你……】

——【太子長琴,你若為他心軟,日後必遭劫難!獲罪於天,無所諦也……寡親緣情緣,永世孤獨!哈哈哈哈……】

慳……臾。

千迴百轉的心思,最終沉寂成一個名字。真的是慳臾的錯嗎?……不。獲罪於天,無所諦也!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該清楚這個結局了不是么?到如今,還有什麼可以怨恨的呢……他若能平安無事,便是足以。

他於他,從無怨恨。

太子長琴,從來就不是會怨天尤人的。在這一刻,心中所思所想,亦非為了了自己。

天界陰極誅神劫上,唯有血肉分離時肢體發出的微弱□與血液潺潺流動的聲音混合。仙人的身形慢慢,慢慢的傾倒下去,彷彿那如風中白絮的生命也隨之離開那具漸漸冰冷的軀體……

雲海盡頭雲卷翻湧如同浪濤,黑雲遮空裹挾著萬鈞雷霆,越積越厚,令人莫明的生出不安。

忽的,狂風疾走,天幕忽暗,一道金色的光芒破開重重雲霧猶如利刃投射向沁滿鮮血的刑台——頓時,一道黑色凄厲的雷電直至劈向刑台,誅神劫上眾多刑官天兵天將皆化為齏粉,魂魄無歸!

「長琴!——」

黑色的巨龍擎雲而出,周身雷霆環繞,聲震九霄,龍鳴哀戚。

那片純澈的燦金此刻彷彿燃燒,手腕輕轉黑色的寬袍籠罩奄奄一息的仙人軀體,抱起仙人的手臂小心翼翼,彷彿眼前之人比之幻影易碎,黑衣戰袍的少年看著仙人清秀的面上浮起的笑容,再也忍不住頓時淚如雨下。

「長琴……你要先我毀約么?」

哽咽喑啞的嗓音斷續的吐出完整的句子,僅僅是片刻,黑袍就被溫熱的鮮血沁透,慳臾甚至不看看向自己的手——那裡定然已是被血色侵染殆盡。指尖輕點,束縛仙人的鎖鏈便隨風而逝。

仙人看著少年一身的血色,挺拔的身姿傲視蒼穹,諸天仙神遙遙遠望,卻無一人再敢上前……雲端之上,已被血色沁透,被無數天神的鮮血……

他想對這個哭得像是孩子一樣的少年露出一點安慰的笑容,一如往常。然而他似乎是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毫無血色的唇蒼白的好似枯萎的花瓣,輕輕顫動,突出恍如嘆息般出口便要消散的字。

「……冷……」

慳臾似是恍如夢醒,小心翼翼的抱起仙人——不似以往的輕盈有力,好像他懷中抱著的不是那個擅彈琴曲的仙人,而是一團將要散去的煙霞。慳臾燃燒著憤怒的燦金雙眸帶著滔天的殺意掃視著不敢對其鋒芒的仙神,這些虛偽可笑的神明,他真恨不得讓他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長琴,我帶你走!」

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這一日,九天之上墨雲翻湧,霧色四合,暴走的雷霆如同暴雨毀滅了沿路之上一切阻礙。黑色的長龍背負著剝去仙骨的樂神衝下天梯。

三日之後,人間赤水女子獻上報樂神太子長琴已死,應龍伏誅,已收為坐騎。

自此,眾神各歸其位,人間神界殊途再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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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長琴,不要睡!馬上就到人間了!」

破開重重雲海,黑色的應龍高聲呼喚著悲傷氣息漸弱的仙人。然而那具溫暖的身軀還是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

眼前的昏昧夜色瞬間散去,耀眼的白光映照而來,三月溫暖的明庶風吹拂,吹綠了人間□。

慳臾按下雲頭落于山間溪邊,懷中的那人身上僅有冰冷下去的濃重甜腥,濃重的帶來了絕望的死亡的味道。

將他平放在柔軟的草地上,溫和的眉眼不帶一絲痛苦,彷彿只是沉沉睡去,下一刻便會睜開眼用春風般的聲音輕輕喚他的名字。

慳臾……

然而,那只是他的幻覺。慳臾握住長琴的手漸漸用力,漸漸鬆開——不論他如何度去法力,那溫暖柔軟的手掌還是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變得僵硬。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對不起,一切都讓你承擔;

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

太多太多的對不起,然而再多的對不起也無法喚回已經離去的魂魄。

晴好的春日山林陰雲聚集,暴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帶著絕望的味道沁透靈魂。雨幕中的少年無聲的悲怮痛哭,淚水混合著雨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長琴的額頭上,卻無法溫暖他一絲一毫。

天際盡頭飄來一聲飄渺的嘆息,沉沉落下,衝散在連接天地的雨幕之中,無聲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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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仙古]墨跡未殘聞弦歌・東風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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