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傅九寒用「覆江山」時本就不算趁手,此刻他心緒一亂,竟不小心操縱著劍動了一寸。
短劍瞬間割破了秋似弈的手心。
鮮血從秋似弈蒼白的掌心滲出,血腥氣激得他咳嗽不已,瞬間將劍丟開了。
傅九寒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便隨著劍一起落在冰冷的地上。
咣當。
傅九寒心頭一凜。世人都渴望擁有神劍,只因神劍有靈,攻擊時能與主人配合默契。
但劍靈傷人卻是大忌,是必須投入煉器爐重塑器靈的。
只怕覆江山,也要落得和定山河一樣的命運了。
傅九寒看向秋似弈,卻見他一步退到了牆邊倚著,雙目緊閉,呼吸急促起來。
秋似弈只覺有股陰冷劍氣在經脈里遊走,針刺般的疼。
心裡卻是一片火熱。
他太喜歡這劍了,簡直樣樣踩在他的喜好上。
秋似弈穿過不少世界,見識過許多主角的佩劍。那些曠世神劍基本都是由珍惜寶物煉化而成,名字也正義得很,劍氣更是凜然不可侵犯。
可這劍卻不同。秋似弈一摸就知曉,這劍分明都是由極普通的材料所鑄。
名字也離經叛道,更別提還有剛剛偷襲他時,那股不屈於人下的狠勁。
秋似弈緩過了這陣眩暈,睜眼望向自己的手。
被劍氣割傷的剎那,他立即丟開神劍,又及時用手指將傷口摁住,這才沒讓血滴到覆江上的身上。
他朝地上的劍走去,半蹲下來說道:「還好沒有滴血認主。我這半吊子劍術,就不折辱你了。」
說完,秋似弈用沒受傷的手最後摸了一把「覆江山」三個大字,然後毫不留戀地站了起來。
雖然嘴上說著不要,秋似弈最後還是將劍藏到一個極隱蔽的地方,除了他沒人能發現。
直到秋似弈退出府庫,傅九寒才收回了五感。
他的心並不平靜。
秋似弈靠著牆時,沒了對著外人時的陰鬱,單薄卻不脆弱。那雙清冷的眼眸里,是對「覆江山」純粹的喜愛。
另一邊。
秋似弈剛一離開府庫,就接到了新的系統任務,要求他羞辱傅九寒,故意將婚禮辦得格外盛大。
「宿主,我已經試過了,這個劇情沒有漏洞可以鑽。」140絕望地開口。
「是嗎!」秋似弈頓時躍躍欲試。要他說,這才是反派該走的劇情。既然系統自己都說要嚴格按劇情走,那他可就不客氣了。
140:「?」是錯覺嗎,宿主不僅不發愁,反而很期待的樣子?
「宿主,我會想辦法的!」140努力安慰宿主,一眨眼就見宿主已經坐到了書桌邊,開始寫喜帖。
只要是與秋家有往來的世家,他通通發出了邀請。如今府庫被他搜刮一輪,正需要人送禮來填補空缺。
正好,他也藉此機會了解一下各大世家的實力情況。
「宿主,我想到了解決黑化的辦法。我會密切監測他的黑化值,一旦快要突破臨界點,宿主你就假裝暈倒病發,讓這場婚禮強行終止。」
「當眾暈倒,絕對不……」
「宿主,這個任務的額外獎勵是200000元。」
秋似弈直接朝桌子一倒:「這姿勢標準嗎?」
140:「……宿主你可以稍微加點呼吸。」
秋似弈道:「失誤。這是之前扮演死屍的後遺症。」
140這才回憶起自己看過的東西。宿主的任務經歷十分龐大,它到現在都沒能完整讀取。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宿主一開始並不是反派宿主,而是等級最低的炮灰。
不遠處,看到秋似弈從氣絕中緩過來,秋鴻影綳直的身體微微放鬆,剋制住了跑過去的想法。
他真以為……那妖人快死了。幾日相處,他發覺這妖人雖改換容貌,但身體似乎還是他的身體,那病症日漸加重,不需要他動手就離死不遠。
反倒是他,雖說入了狗身,但那根植在靈魂深處的病症卻消失了。
秋鴻影低頭,搶回身體的想法越發淡了,他聽說過有修士從秘境中得到過化形丹,若有機緣,他或許能重新修出人形。
一夜過去。
天還沒有大亮,秋似弈就喚來管家,將分發喜帖之事吩咐下去。
「對了,秋辭落呢?」秋似弈問道。
「二少……秋辭落在閉關修鍊,誰也不見。」管家見秋似弈直呼其名,聯想起族譜一事,頓時也改了口。
他正猶豫要不要交代下去,讓所有僕人都改口,好討秋似弈的歡心。可轉念想起,今早路過二少爺院子時,裡面靈氣涌動,如同仙雲降世。
萬一……二少爺境界突破,只怕府內局勢還會變化。
他立刻決定暫時觀望。
「似弈!」蘇長風一腳邁入屋內,便聽秋似弈問起秋辭落,還以為是自己先前的敲打起了效果,頓時心情大好。
「你猜舅舅給你準備了什麼新婚禮物?」蘇長風微笑道。
秋似弈:「不會是上次那頭鹿吧!」
蘇長風笑容微僵,搖頭道:「你娘親當初結親,穿的是出雲閣所綉婚服。這出雲閣一年只接三單,舅舅好不容易才替你定下了一單,你今日就和傅九寒去試婚服。雖說只是沖喜,但這畢竟是你的人生大事,定要辦得風光。」
秋似弈回想起系統告訴他的原書劇情,暗道若不是他來了,只怕不是風光,而是風光大葬。
出雲閣之所以一年只接三單,是因為他們用來制衣的,都不是凡品。
裡面甚至有妖族的皮毛。
還有一張……堪稱鎮閣之寶的「鮫鱗披風」。
這傅九寒不黑化才怪。
「宿主,怎麼辦,我剛才試過了,不去出雲閣不行。」140快急暈了,它有種預感,不用等婚禮了,只要傅九寒看見那個「鮫鱗披風」就會立即黑化,然後世界線崩塌。
「怕什麼。」秋似弈倒是很淡定,實在不行,他和傅九寒打一架,說不定直接把他打服氣了。
140莫名安定了下來。
很快,管家就備好了仙車。秋似弈掀開帘子,便見傅九寒已坐在車內,神情淡漠。
拉車的依舊是上次的玄龜,這回它鉚足了勁,非要超越前面的鹿車,弄得整個仙車顛簸不已。秋似弈不動神色挪了挪身體,離傅九寒遠些,生怕兩人意外撞在一起。
不慌,一盞茶功夫就到了。
然而,秋似弈足足熬了一個時辰還未到出雲閣。
他忍不住掀開帘子朝外看去,只見雲層翻湧,一望無際,一眼看去根本難辨方向。
「似弈,此地有出雲閣布下的陣法,跟緊我。」蘇長風也掀開帘子,遙遙喊道。
秋似弈點頭,伸手敲了敲玄龜的龜殼,低聲道:「不理他。」
所謂陣符不分家,秋似弈凝神去看雲層流動,很快就察覺到一處死路。他伸手一指,對玄龜說道:「衝過去!」
他最擅長鑽系統和劇情的空子,此刻便打算試一試。
劇情限制必須來出雲閣,但這個劇情的持續時間一定有限制。只要他和傅九寒一直被困在陣法里,便能熬過這個劇情點。
雲氣瞬間蔓延開來,整個車廂內部也難以倖免。
隔著雲霧,傅九寒神色微微一變。他沒料到秋似弈如此「叛逆」,硬是不聽舅舅的話,要自己去橫衝直闖。
他閉上眼睛,不打算管這閑事。反正,他本就不想試什麼婚服。
過了一會,他忽然聽見雲霧中傳來悶悶的咳嗽聲。
聲音很輕,像是極力壓抑著不叫人察覺。
是秋似弈。
傅九寒凝神聽了片刻,見秋似弈越咳越厲害,怕是被雲氣刺激到了,便伸出手在龜殼上敲了幾下。
他不會破陣,但卻記得來時的路。幼時師父為了督促他練劍,總要讓他蒙眼辨位。
「修鍊之路迷障甚多。徒弟,你要記得道在山中,山河宗就是你的歸路。」
可他如今已無歸路。
玄龜按照傅九寒所敲方位,一路疾馳,秋似弈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原本還在系統內和140慶祝熬過了這個劇情點,一眨眼玄龜就帶他來到了蘇長風的面前。
蘇長風倒是沒多想,他早看出這玄龜性子莽撞,還以為是它自己要過去的。
見到秋似弈,他鬆了口氣:「這陣法可是沈家五位長老聯手布下,只有持破陣圖才能進入。你跟緊舅舅。」
秋似弈伸手敲了玄龜一下,這下好了,托它的福,劇情重新回歸修羅的節點。
有破陣圖在手,很快出雲閣的真容就顯露在他們的面前。
可謂是,金瓦琉璃,極盡富貴之相。
此刻,大門無風自開,一道陰柔聲音遙遙傳來:「二位貴客,請。」
秋似弈暗道世家果然嚴謹,看來在他們眼裡傅九寒不算貴客。
三人步入出雲閣,只見兩側懸挂著無數精美布匹。
這些布匹色澤殊麗,是用極品靈草所染。
再往前走,便是一些皮毛。和尋常獸皮不同,這些獸皮表面凝有靈氣,想必……
「是妖。」有個瘦高男子遠遠走來,主動為他們解釋。
「在下出雲閣管事,沈滄。」沈滄點頭致禮,先看蘇長風,再看秋似弈,嚴格遵照世家排名。至於傅九寒則一個眼神沒給。
「尋常獸皮總帶些難聞腥臭,妖就不同,尤其是山中野妖,常年以靈果為食。」沈滄指了指其中一塊野妖皮毛:「那塊兔皮是極品,沈家布了三重陣法才捉到。」
「秋家主喜歡么,可以幫你縫製到婚服上。」
「不喜歡。」秋似弈直接拒絕。且不說主角會不會黑化,在他看來妖已經開了靈智,剝皮與剝人皮並無區別。
他是反派不是變態。
「這是為何,難道秋家主受了仙門弟子影響,開始同情妖……?」沈滄意味深長地試探道。
秋似弈:「太貴。」
沈滄:「……」
他整個人感覺吞了只蒼蠅,在他眼中,這些衣物都是美的化身,絕不能沾染世俗的銅臭。原本他還想請秋似弈他們去看一看他最得意的傑作——鮫鱗披風,此刻卻是完全沒了這個打算。
如此俗氣的人,根本不配看!
沈滄當即沒了介紹的心思,隨意喚來兩個婢女,引著秋似弈和傅九寒分別去試衣。
與秋似弈的豪華更衣室不同,傅九寒去的地方只有兩塊破帘子遮蔽。
地上放了個玉盒,婢女指了指說道:「此盒可以隔絕氣息,你自己的衣物脫下后就裝進去。」
說罷,她還掩了掩鼻子。
傅九寒神色不變,慢慢地解開衣衫,心中卻激起巨浪。
他竟然在此地感知到了族人的氣息。
想來,那族人也和妖一樣,被生剝了皮。
他捏住衣衫的手指節發白,幾乎要將衣衫纂出個洞來。
一件紅色婚服朝他丟過來,傅九寒只覺得心底強壓的怒氣到達了頂峰,他抬起頭,眼底深處血色涌動,竟比嫁衣還要紅幾分。
婚服直直落在他頭上,帶來一陣草木清氣,令傅九寒渾噩的心神靜了片刻。
「那秋家主太摳了吧,居然只要草木染的布料做婚服……他怎不不披一塊紅布結婚!」
「就是,我聽說他娶那個人是為了沖喜,既然隨時都會病死,還攢著錢做什麼,死後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是啊,他一死,家產應該會落到秋家二少爺手裡。那二少爺我見過一次,鳳儀俊秀,撐得起秋家臉面。要知道,當初秋家可是以美貌聞名於世家的。」
兩個婢女丟下婚服,便遠遠跑開,生怕沾染了傅九寒身上的凡人氣息。
傅九寒此刻終於冷靜下來,心中又想起那日在府庫里與秋似弈見面的景象。
師父和他提過沖喜之事,但沒說秋似弈生了什麼病,只說他久病無聊,想要娶他折辱,以做消遣。
師父說哪怕是傾盡全宗之力,也會將他保下,絕不會讓他落入難堪的境地。
後來他修為盡廢,師父來看他,說已竭盡全力要將他留在宗門,至少等他傷勢恢復再嫁。
可世家步步相逼,說沖喜有吉時,修為廢了也沒什麼關係,必須立刻送他去秋府。
他不願讓宗門為難,就提出自己願意去。
如今想來,沖喜之事……或許真的迫在眉睫,那秋家主已是命不久矣了。
屋外,那兩個婢女又起了個新話題:「這蘇家主自己沒孩子,怕不是將秋家主當親兒子養了?」
另一個婢女說道:「你真傻。他當然是不想看到秋少主娶名門閨秀,有對方的娘家做後盾,裡面的水深著呢。」
傅九寒微微垂眸。
秋似弈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雖身處世家卻處境艱難,不僅受家人排擠還身患重病,隨時都有可能死掉。
難怪他明明心儀神劍,卻不敢滴血認主。
也是個可憐人。
既然秋似弈娶他只是為了沖喜,他大可以此為條件,和秋似弈周旋。
傅九寒將婚服一抖,穿在了身上。
同族之死,世家之惡,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在修為恢復以前,絕不能妄動。
……
婚禮持續了足足一日,八方賓客雲集,禮儀規矩繁多。
整個婚禮過程傅九寒都無比配合,對世家子弟的嘲笑視若無睹。
直到婚禮結束,140還有些恍惚,傳說中。黑化率高達95%的劇情點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就在140糾結之時,劇情已經進展到了鬧洞房。
喝了好幾壺桃花酒的秋似弈被人扶著,朝卧房走去,幾個世家弟子起鬨道:「我還沒見過『仙門天驕』伺候人,讓我們開開眼唄。」
秋似弈直接吐了他一身酒氣。
那幾個世家弟子面色鐵青,將他扶到屋內便離開了。
秋似弈其實沒有醉,但他實在不想走這倒霉催的劇情,便搖搖晃晃地走進屋子,朝窗邊軟榻走去。
系統很安靜,沒有再提出其他劇情要求。
看來,這個「結婚」的劇情,到此就已經順利結束了。
想到不需要圓房,秋似弈鬆了口氣,婚服一脫就蓋被子睡覺。
傅九寒自己將蓋頭揭了,朝秋似弈看去。他本想……和秋似弈約法三章。
占卜命理之術他略通一二,沖喜只需命格契合之人日日相對。並不需要……雙修。
傅九寒蓋上被子,腦海中卻浮出方才一閃而過的畫面。
秋似弈脫婚服時,露出了裡面的中衣。凡是有系帶處,都牢牢打了死結,甚至還畫了些奇奇怪怪的符籙。
秋似弈,似乎比他還擔心雙修。
傅九寒閉上眼睛。
這位秋家主與他想象得並不一樣,宗門……也是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