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穆雲修在宋辭呆住的時間裡將他託付給謝楊照顧，遞出一張通體黑色的名片，面無表情地告訴謝楊遇到麻煩可以聯繫自己。

然後走到床前幫宋辭掖了掖被角，順便自然地拿起了宋辭枕邊的手機——謝楊剛給他買的，解鎖，打開微信，將自己放出黑名單，刪除最新聊天記錄，又把手機放回原位。

「既然滿意了就別再鬧彆扭，」穆雲修彎腰對上宋辭獃滯的眼神，語氣無波無瀾：「我還有一周戲份，兩點的飛機，有事打電話。」

宋辭：鬧什麼？飛哪裡？給誰打電話？

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穆雲修已然確定了宋辭的情況，想起醫生的話，放心地拿起自己那份合同轉身離開。

「《最佳拍檔》？」謝楊先他一步反應過來，拿著合同看了眼，驚訝道：「你要、和穆雲修、上、情侶綜藝？」

誰和誰？上什麼？什麼綜藝？

宋辭眨了眨眼：「你開什麼玩笑！」

穆雲修從來不上綜藝的，更別說什麼鬼情侶綜藝，這和他跟穆雲修有什麼關係？

謝楊把合同遞過去，封面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最佳拍檔》合作意向書」九個字：「你都、簽合同了。」

宋辭：……

宋辭第一反應就是不能去，去了就離不成婚，離不成婚他就要跳江！就要被炮灰！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可他把合同來回翻到第三頁，一顆心瞬間比寒冬臘月里的江水還要涼——大概是好不容易碰到穆雲修抽風答應上綜藝，節目組怕他跑了，所以違約金定的特別高。

挖個坑把他埋進去，來年結出一百個他，全都賣了也湊不齊的那種高。

宋辭：垮起個小狗批臉。

謝楊也很震驚。

他看各種新聞和聽宋辭說，還以為穆雲修對宋辭毫無感情，只是礙於一起長大的情誼和父母的關係才會答應和他結婚，可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

雖然語氣和表情都不算溫柔，但他為了宋辭來回兩趟紅眼航班是真的，為了宋辭打破自己從不上綜藝的原則是真的，而且他總覺得，某一瞬間穆影帝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帶著敵意？

想到這裡，謝楊回過神來，看向還在獃滯中的宋辭：「你、沒事吧？」

知道自己不用離婚，還可以跟穆雲修上綜藝秀恩愛，高興傻了？

宋辭如果知道他的心理活動一定會怒而起身，摟起劉海讓他完完全全地看到自己帥氣的臉，讓他找找自己有哪一個細胞在表現高興的情緒！

可他現在壓根沒心思了解謝楊的表情，滿腦子都是問號。

就在穆雲修來之前，他才剛剛計劃好自己的未來。

雖然宋辭對於書中的他後來做的那些事很驚詫，覺得無論是給主角受下春·葯還是背地裡找水軍黑他都不是自己會做出來的事，但他知道，如果穆雲修真的跟他提離婚，他肯定不會輕易點頭的。

這段婚姻本來就是他強求來的，他也知道穆雲修最多是把自己當成過去的好友，更甚者只是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合作者，他被問及是不是喜歡穆雲修的時候也總是矢口否認，但宋辭知道，他離不開穆雲修。

宋辭滿打滿算在國外呆了四年，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那裡的生活，被爺爺叫回來的時候也決定好等完成國內的使命就回去繼續上學，可回國后見到穆雲修的第一眼開始，他就隱約意識到自己走不掉了。

就像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里，只有兩歲的宋辭會拒絕除了家人之外所有人的擁抱，卻會掙開母親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向穆雲修。

就像隻身在G市的一千個日夜裡，宋辭不曾想念過華京市的一草一木，可總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攥著頸間的藍色鑽石，睜眼到天亮。

無關乎時間和地點，也不代表任何感情，穆雲修永遠是宋辭的例外。

所以為了及時止損，這個婚一定要離。

宋辭甚至計劃好離婚後先和經紀公司解約，然後退出娛樂圈，之後時不時再給記得自己的粉絲開個直播，聊聊天就好。

和穆雲修離婚後國內就徹底沒有值得他留下的東西，爺爺留給他的遺產足以他支撐他下半輩子的生活，回到G市后他可以找個工作，買個喜歡的小院子，種點花花草草，或許還可以養個寵物，過上他喜歡的生活。

下次再回國或許就是穆雲修和主角受結婚的時候，如果穆雲修邀請他的話。

可現在計劃全都打亂了。

宋辭在腦海中將書中的情節翻了一遍又一遍，發現壓根沒提過什麼綜藝的事，難道是因為他的覺醒，世界線也發生了變化？

又或者，宋辭攥緊了口袋裡的銀色鏈條，心跳快了兩拍，會不會根本沒有小說這回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呢？

宋辭努力說服自己，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一本小說，那麼身為主角的穆雲修，怎麼可能會主動和自己這個他厭惡至極的炮灰上戀綜呢？

………………

同樣有這個疑惑的還有陸離，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你拒絕了一個『毫無營養』的演員競技類節目，要接一個每天吃吃喝喝親親我我的秀恩愛的綜藝？」

這種節目的營養體現在哪裡？

不是說要冷處理嗎，怎麼突然要和宋辭上節目了？

「你又被宋少爺灌了什麼牌子的迷魂湯？」

他傾家蕩產也要買一碗，好想擁有一棵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搖錢樹！

穆雲修皺了皺眉：「別造謠他。」

然後想起昨天晚上的場景。

他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進去，畢竟宋辭剛給他發了離婚提議，他覺得對方大概不太想見到他，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宋辭，糾結再三究竟是擔心佔了上風，他推開門，卻發現病床上空無一人。

他心口一跳，下意識朝窗帘望去，果然發現了宋辭暴露在空氣中的一截小腿。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宋少爺身為快樂的代名詞，盛耀別墅群的小太陽，和誰都能相處得很好，像是永遠充滿能量的卡通片主角，只有他知道，那是因為宋辭每次每次生氣或者難過的時候都會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藏匿地點大多是他房間落地窗的窗帘后，偶爾也會選擇小區公園西北角的玩具小火車的第三節車廂，或者旁邊那棵二十多年的老槐樹下，宋辭會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假裝自己是不會難過不會生氣的蘑菇。

他鬆了口氣，走上前去想要叫醒宋辭，讓他不要睡在地上，結果剛走近就發現對方驚醒般睜開了眼。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撲了個滿懷，怔愣的片刻，有冰涼的液體滴落在他胸口，很快氤成一團。

他從沒見過那樣的宋辭，表情無措又茫然，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砸，卻還死死咬著唇不說話，攥著他衣領的手都在顫抖，脆弱的好像一碰就會破碎。

一直到最後他才零星聽出兩聲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句不想離婚。

那就不離。

彼時彼刻，他滿腦子就只剩下兩個字：「哄他。」

要把宋辭哄好，別讓他再哭了，哭得難看死了。

可他對於四年後的現在的宋辭知之甚少，嘗試了很多方法無濟於事后，想起上個月自己郵箱里出現的那個策劃，宋辭經紀人發來的，那應該就是宋辭的意思吧？

把人哄睡后，他小心給他抹了葯，在病房守到天亮，直到醫生來查房，向醫生仔細詢問了宋辭的情況，確定他沒什麼問題后才放心離開。

直接聯繫的節目導演，那邊馬不停蹄送來合同，他簡單看了下就拿給宋辭了。

幸好，看他的表情，應該還算喜歡。

「所以，」陸離翻看著節目策劃，渾身上下都寫著好奇兩個字：「宋少爺這是出了場車禍，終於大徹大悟決定和你培養感情了？」

可宋辭不是喜歡女人嗎？車禍還能改變性取向的？

穆雲修沉默。

陸離發誓，他在這一瞬間真的感受到了類似西伯利亞寒流的氣息！

但比起對穆影帝放出的冷高壓的敬畏，他心裡更多的是抓狂：「你別告訴我，你在明知宋辭喜歡女人不喜歡你的情況下，為了哄他開心，準備拿自己的一世英名給宋少爺取樂？」

穆雲修皺眉：「只是一個綜藝而已。」

哪有這麼嚴重。

「一個綜藝而已？」陸離顧不上和他的寶貝們隔空調情了，崩潰地看著穆雲修：「你知不知道這個綜藝是有直播環節的？沒有剪輯救你，直播的時候你一頭熱的真相就會被所有人看到，然後#穆雲修人設崩塌#的話題就會佔據各大平台榜單，你的粉絲會破滅脫粉，人氣一落千丈，然後雲離就會破產，我們就會吃不起飯！」

不是陸離危言聳聽，實在是他太清楚穆雲修對宋辭的不同。

因為父母工作性質的原因，陸離從小就借住在穆雲修家裡，他比穆雲修大五歲，也算得上看著對方長大的。

他這個表弟從小就很高冷，一顆心裝的只有學習，連玩具都不碰更別說跟人來往，小姨甚至懷疑過有自閉傾向，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強迫他每天必須說夠多少句話，直到宋辭出現。

穆宋兩家是世交，所以宋辭剛出生就被抱著去穆家串過門，宋少爺色膽包天，沒長牙的時候就知道哼哼唧唧地往穆雲修被窩裡鑽。

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雲，學會走路后第一個往穆雲修身邊跑，後來能跑會跳了，就徹底成為穆雲修的跟屁蟲。

宋辭嘴甜，小時候每次出門都會被塞各種小零食，他自己捨不得吃，但穆雲修書包每天都會被塞得滿滿的，幼兒園要上雲修哥哥一樣的，上小學要和雲修哥哥一起，為了多和穆雲修同校一年還跳了一級，不知道從哪聽說考試前吃雞蛋和油條能考一百分，每次穆雲修考試他都會準備好油條和雞蛋。

後來穆雲修上了初中學校離得遠，提前放學的宋辭就會每天在小區門口等四十分鐘和穆雲修一起回家，他小姨和姨父商業聯姻，感情一般又都是事業狂的性子，對穆雲修只有要求甚少關愛，只有宋辭每年都會記得穆雲修的生日，認真準備生日禮物，陰曆陽曆給他慶祝兩次。

穆雲修也從剛開始的抗拒，慢慢到口嫌體直，徹底淪為雙標狗。

雖然為了騙宋辭哄自己，他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但陸離混跡情場多年，不至於看不清自家小表弟的心思，他不相信愛情，卻不會阻止他們兩小無猜，水到渠成。

誰知宋少爺只是嘴甜，心比誰都狠，陸離沒能等到兩人在一起，卻先從穆雲修口中得知宋辭交了女朋友的消息。

那年他們兩個大吵了一架，以往不是沒有過爭吵，但宋少爺哄人有一手，兩人幾乎不過夜就會和好，可那次不同——宋辭十七歲，穆雲修二十二歲那年，盛耀的開心果和黑面神絕交，緊接著宋辭父親的公司宣布破產，宋辭父母離婚，宋辭跟著母親遠走他鄉。

之後三年，他看著穆雲修像一台永遠不會累的機器一樣地輾轉各個劇組，所有人都以為他事業心強有衝勁，可陸離知道，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空下來。

直到一年前宋辭回國，他慢了下來，也是一年前，他們將穆雲修工作室擴張為雲離娛樂，穆雲修在採訪中稱接下來兩年內不會再輕易進組，要沉下來生活、學習。

陸離就從陸大經紀變成了陸總，每天勤勤懇懇猶如老黃牛一般為公司奉獻著生命和熱情，有段時間連戀愛都沒談，可穆雲修實際上在做什麼呢？

宋辭想出道，他悶不做聲鋪好所有路精挑細選把最適合宋辭的資源送過去。

偏偏宋辭有自己的想法，自己選了條黑紅的，於是穆雲修工作室的公關團隊就成了宋辭專屬，控輿論壓熱搜空前忙碌。

穆雲修自己，因為宋辭繼承宋爺爺遺產的條件是結婚，在宋辭找上來時一邊出言譏諷，一邊不顧父母反對拿著戶口本就跟人去了民政局，美其名曰：年紀到了，他需要一段穩定的婚姻來維持人設和粉圈穩定。

去他媽的年紀到了，二十六生日都沒過，需要哪門子的婚姻來維持人設！他的粉絲至少四成都是女友粉，誰會願意他英年早婚啊！

更別說現在他還要去節目里公開當情聖！

陸離真想把自己的花心分點給穆雲修，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都成啊！至少不要讓他在一棵樹上弔死，還他媽的是最不可能的那棵！

讓他死了算了！

穆雲修早就預判了陸離的反應，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可還是覺得誇張了：「你至少可以相信我的演技。」

呵，演技？

陸離翻了個白眼：「上戀愛綜藝能演什麼，還不是各種恩愛日常？我是怕到時候節目結束嗎，宋辭又拍拍屁股走人，你陷進去直接出不來了好嗎！」

「你老實跟我說，你現在對宋辭，究竟是什麼打算？」

即使不算同個屋檐下的那些年，穆雲修剛出道兩個人就合作，陸離自認足夠了解穆雲修，可一遇到宋辭的問題，他就只剩下想不通。

一年前宋爺爺病危宋辭被傳召回國，穆雲修知道后提前結束國外的休假連夜趕到醫院，他以為兩人可以推心置腹，解開當年的誤會，可穆雲修只是站在病房外隔著那道門站了一夜，什麼也沒發生。

後來宋辭一夜走紅，得知對方有出道意向的穆雲修忍不住又去了醫院，他以為兩人至少可以因此緩和關係，可最後偏偏是穆爺爺出面張羅了宋辭簽約的所有事宜。

四個月前宋爺爺去世，葬禮后宋辭第一次主動找穆雲修說話，兩人結婚，陸離覺得這下總能不這麼不尷不尬下去了吧？可穆雲修都答應讓宋辭拿兩人的婚姻當砝碼爭奪家產了，結了婚卻一聲不吭地進組了。

陸離實在好奇：「你們當時吵架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你這麼多年明明心繫對方卻遲遲不肯低頭又是為什麼？」

黑色的商務車疾駛而過，將窗外華京市的地標越甩越遠，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將附著的塵土一一洗去，也攪亂了穆雲修的心緒。

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可最終還是沉默著，又一次避開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