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夢境會談 你的記憶是殘缺的
巫九靈面無表情地歪過頭,然後在對面三人期待的目光中。
猛地掄起墨色巨鐮。
「不想，沒興趣。」
前腳剛收到挑戰書，後腳就跑來一群敵方的可疑分子,當她的三途夜是擺設嗎？
「不！等等！」
完全不按常理的對話發展讓天露的表情都變了。
來不及採取更多措施,雙子趕在那道凜冽的彎月弧光殺來前倉促抬手，飛速立起屏障。只是匆忙間的應對根本不能完全抵擋，岌岌可危的意識空間瞬間支離破碎，露出下面一點可憐的稜鏡紋路。
鏡徊：「……」
他擦著冷汗手忙腳亂地加固，同時低聲向同伴惱怒抱怨：「我早都說了，別在阿靈面前講那些虛頭巴腦的，一定要說重點！你真覺得我在和你開玩笑嗎？？？？」
被衝擊的餘力震的連退幾步，天絕顧不得緩口氣，連滾帶爬跑到鏡徊背後躲好,把發言的位置還回去。
他用力推推,「行行行，你說。」
眼看着對面的少女又要再度掃來鐮刀，鏡徊連忙出聲：「阿靈！起碼聽我說完你再動手！不然你這樣冒冒失失就去了晨昏境,你和你的養成玩家們都要出事！」
眸光一動，泛著寒意的刀尖停在鏡徊鼻尖前幾寸的距離。
三途夜下,甚至都不敢大喘氣的鏡徊默默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內心無比感慨自己準確觸發了死神的唯一關鍵詞。
聽到涉及她的四位玩家，巫九靈勉強移開武器,冷聲道：「你在操心這個？那多考慮了,我知道那裏很危險,所以我不會帶他們去的。」
鏡徊：「？」
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拔高音量，「你們的那個紅不拉幾的終端系統沒告訴你嗎？那裏最針對的不是玩家而是你這樣的NPC！你非要去就算了，還打算把那四人踢走,怎麼想的？」
巫九靈皺眉，不以為意，「看你上個副本里不幹凈的小手，顯而易見，幻想鄉也挺眼饞他們的，不是么。既然都有危險，那不如在暗區等我探索完畢回來。況且，本來這樣危險的工作就該由NPC身先士卒地負責。」
「？？？」鏡徊聽到這番言論差點崩潰了，「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你不是死神嗎！怎麼滿腦子都想着怎麼當那群人類的炮灰大頭兵啊？？？快告訴我你變成這樣是因為被那個叫什麼天堂的狠狠洗腦了！快告訴我！」
巫九靈：「……」
太聒噪了。
難道幻想鄉的NPC們都是因為語言系統過於活躍才被選中的嗎？
忽然間，清凌凌的嗤笑聲響起。
「我看出來了，鏡徊原來沒開玩笑，你是真的很關心那四個傢伙——」從見面到現在一直沒作聲的天露終於止住莫名的笑聲，她冷冷開口，語調說不上來的奇怪，「甚至超出對自身安危的關心呢。」
她邊說邊逡巡著對面少女的神色，然而那張白皙的面頰上依舊是一片古井無波，並沒有半分質疑，顯然巫九靈沒想否定她這句話。
一股無名火越發竄上她的心頭。
天露眯起眼，用堪稱嚴厲的聲音質問：
「為什麼？養成玩家對你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不過是一群憑藉偶然的好運將你從沉睡空間拉出去的傢伙罷了！連99%的人類都做不到將別人的性命置於自己之前，你自詡掌管死亡的神明，怎麼為那種轉瞬即逝的生命做到這種程度！」
聲音到最後越發地拔高，像是蘊含了難以言喻的憤怒。
「那四個榜一的戰力充其量不過是在人類中排的上號，非要盡全力的話，他們幾個加起來都打不過你一人吧？以你自己的實力，不管去哪兒，帶着那四人才是拖後腿，死神小姐，你不是最討厭被拖累嗎！」
質疑的語調在無垠的意識空間內驟然回蕩，捏緊拳頭的女孩狠狠地朝前踏了一步。
別說是蹭過來純當開路用的鏡徊，就連對她最熟悉不過的天絕都被妹妹的模樣嚇了一跳。
但仔細一想原因……他們卻也好像不約而同地能理解她。
好不容易在混亂漫長的時空中找到堪稱此間最強的指引者，然而那位神明卻不屑於和他們同行，甚至脫離出去反身投入到敵人的陣營中，幾次三番的勸說都無動於衷。
這換誰誰能心平氣和地就此接揭過。
就連現在沉默著的他們也只不過是心裏想說的話都被天露一氣之下代替著說完了而已，就這樣才能勉強維持面上表情。
表面再怎麼雲淡風輕，內心的不甘、憤怒、扭曲的醜陋的嫉妒，必定如藤蔓般陰暗瘋狂地滋生——
她是至高的神明！
她本該成為他們的同行者！
她怎麼能心甘情願地和那種人類為伍？！
天絕眯起眼，不敢當着死神的面貿然發動能力翻找她的記憶，只能悄摸地回想手上現有的關於巫九靈的情報。
一貫冷酷凌厲的神明會做出這樣的反應，這個行為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這麼說來，讓死神堪稱鞠躬盡瘁地呆在純白天堂里，唯一的可能，只有……
天絕不著痕迹地瞥了鏡徊一眼。
電光火石間，他對他剛才情急之下蹦出的「洗腦」一詞有了其他的猜測。
另一邊，在這隻有對於巫九靈來說過於不知所謂的怒火下，她仍然是維持着不變的平和模樣，倒映着少女憤然、疑惑、卻也隱約有些難過的面容。
「養成玩家就是養成玩家，是需要保護需要照顧的一方。這是我的任務，也是我必須肩負起的最重要的責任。」
巫九靈微抬下頜，無比自然地講出這一段話。
「……是么。」愣怔片刻，天露的肩膀忽然垮了下來，整個人的臉色都灰暗了。
「我以為同為NPC，你……起碼你會……會同我們想的一樣。」她喃喃自語，雙眼有些失神。
她還有些不甘心地想要說什麼，手腕忽然被哥哥輕拽了一下。
天絕幅度很小地搖搖頭，轉向巫九靈沉聲開口道：
「是這樣的，與你們兩大遊戲聯動不同，你們一邊培養角色，一邊召集玩家；但我們只傾盡全部資源和能力給NPC們。
角色不用被迫選擇，永遠是主動的，隨心挑選，想要陪同副本里的哪個可憐人就去，如果對方蠢到無可救藥，那就完全可以彈彈手指把他們扔到鬼怪的嘴巴里，不必擔心付出任何代價。」
天絕微微一笑。
「這種自由和快樂是充滿條條框框的純白天堂不具備的。這就是幻想鄉的秘密，也是祂運轉的基本法則。」
聽到這，少女如人偶般沒有多餘表情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疑惑，很明顯不太理解對方這突然的高興是從哪兒來的。
「你們就這麼享受當一位高高在上的施捨者啊，但我並不覺得有趣，費力挑選被庇護的玩家還挺浪費時間的。」
「……」
旁聽的鏡徊表情隱隱裂開。
深覺巫九靈已經油鹽不進，他擔憂地瞅了眼天絕，驚訝地發現後者並沒有放棄，看樣子有大招要拋出來。
「死神小姐，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個單向選擇的岔路口，你其實是幸運的。但仍舊被多處限制，根本沒法掌握半分主動權。都已經是掌控生死的神了，還要被逼着帶上鐐銬起舞，我看着都替你難過。」
「？」
巫九靈深呼吸，冷然抬指，複雜的咒文頃刻佈滿天絕裸露在外的肌膚。
無意義的對話讓她失去了耐心。
天露和鏡徊頓時如臨大敵，可天絕只略微加快點語速，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決心冷聲道：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傢伙都像我們一樣坦誠，純白天堂，血色地獄，那些你自以為的對你掏心掏肺的一方，祂們都藏着不少重要的消息不肯完全告訴你。
死神小姐，所謂的『好感值』也只是個幌子，不要因為上位者施捨的一點點好就把自己整個神都稀里糊塗地賠了進去。」
「結束晨昏境的副本后，帶着全新的認知回去問問吧。」
天絕頂着森寒的威壓一步步走上前，微低下頭湊到巫九靈的耳畔，確保每一個字都傳達過去：
「問問你的親愛的白區意志，或者問問那個同樣含糊其辭的幫凶系統，問問祂們，為什麼屬於最強死神NPC的記憶，會是殘缺的。」
呼吸一滯，巫九靈垂在身側的手瞬間攥緊，眼瞳緊縮。
「你在說什麼？」
但天絕沒有繼續回答她。
轉過身，少年的身形最先淡下了色彩，從空間消失不見。
「玩家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謂的最高意志也一樣，死神小姐，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天露扔下一句話，轉身跟上了哥哥的腳步。
「……唔。」面露貌似純真的神色，最後剩下的鏡徊很坦誠地聳聳肩，「是這樣的，天絕那小子說的都是肺腑之言，阿靈你認真考慮一下哦。包括我在內，大家都非常希望你能來到我們的身邊，至於那個副本嘛，我還是建議你單獨把那四人丟過去的好。」
想要在最後碰一碰巫九靈的肩膀，但鏡徊還是收住手，隨便揮了揮，算作告別。
等從夢境空間轉醒過來，巫九靈睜開眼，桃紅色的眸子沒有半分睡意，只獃獃地盯着天花板。
夢境會談中，對方最後的話語在腦海中盤旋，久久不散。
片刻后，她用神識戳向純白天堂的最高意志。
「那個副本，我接受了。」
她可以接受片段的遺忘。
但絕不允許殘缺的記憶影響到他們。
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