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

出府

自那日收到老夫人遞來的消息,南枝一直掛心着此事,果不其然,還沒等兩天,老夫人便派人將她叫了過去,待她請了安,老夫人仍舊是一派慈和模樣,先嘆了口氣,而後又道:「是錦丫頭和堂哥兒沒緣分,倒是累得你白忙活一場。」

南枝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罷了罷了,你自來到我身邊便是個勤懇本分的,所以當年才將你送到堂哥兒身邊伺候,想着於你也是一個好歸宿,不過既然如今堂哥兒待你並無旁的意思,你又決意要出府,我這兒也沒有強留的道理,贖身倒就不必了,你在侯府伺候這麼多年,給你這個恩典也是應當應份的,旁人不敢說道什麼。」

她說完朝身旁的杜媽媽擺了擺手,杜媽媽忙從袖中取出兩份文書,遞到南枝跟前兒:「姑娘瞧瞧,這份是你的賣身契,這一份是才辦好的放籍文書,這放籍文書姑娘要收好,這賣身契姑娘看看,若沒有問題,老奴便當着你的面兒將其銷毀了,往後姑娘便是脫了奴籍,是清白的良民了。」

南枝將兩份文書接過來,她掃了一眼那放籍文書上的官府大印,都往那賣身契上瞧了一眼,只將放籍文書收到袖中,笑着道:「既是媽媽經的手,並不會出什麼岔子,奴婢是信得過的。」

杜媽媽點點頭,當着南枝的面兒,將那賣身契丟進火盆里,南枝看着那張契紙很快便被炭火燒的黢黑焦蜷,直至燒到最後只剩下一抔辨不清明的灰燼,也仍種不真實之感。

「姑娘日後便是自由身了,老奴便先同你道個喜,盼姑娘出府後安和美滿。」

南枝忙同杜媽媽道了謝,又跪下身給老夫人磕了三個頭,才道:「奴婢謝老夫人大恩,這些年在府里,奴婢多蒙您照顧,如此恩情沒齒難忘,唯願老夫人日後身子康泰,兒孫滿堂。」

南枝走出安順堂的時候,杜媽媽也跟着送了出來,南枝拉着她的手,說了些不舍的話,杜媽媽生就圓盤臉,也是一副慈笑模樣,只道:「姑娘且先回去將東西都帶上,到西角門處,宋婆子已等在那兒了,姑娘常年待在內院,對外頭的事不甚了解,有她幫着姑娘打點,老奴也放心了。」

「怎還敢勞煩府上。」南枝忙要推辭,但杜媽媽的態度很堅決,南枝也應了。

今日的天有些烏沉沉的,南枝走在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心裏有股莫名的不安,她回到屋裏,怕背着個包袱被齊敬堂的人看見,節外生枝,於是只收拾了些細軟,連個換洗的衣物都沒帶。

只是剛要走到門口,想了想還是迴轉過來,拿了把剪子藏在袖口,這才匆匆出了門。

到了西角門處,果然宋婆子已經等在了那裏,那宋婆子十分乾瘦,臉色偏黑。

南枝同她打了個招呼,宋婆子忙引她上了馬車:「姑娘好福氣。」

「主子恩典罷了。」

「老婆子聽杜媽媽講,說你要往南回鄉去,姑娘是想在京城先落個腳,先等上些日子再走,還是儘早趕路?」

「自是儘早,我離鄉多年不想耽擱,倒是勞煩您了。」

「姑娘客氣,這也是我的差事,姑娘既是南下,便是乘水路最快,便叫車夫送姑娘去西邊坐船南下,登船時必須出具戶籍和路引,姑娘可都辦好了?」

南枝抿了抿唇道:「這倒不曾,如今我手上只有放籍的文書。」

「那便這樣,老婆子先帶你去京兆尹府將路引文書辦了,再送姑娘去碼頭,姑娘看可好?」

南枝只得點頭,於是馬車粼粼往京兆尹府而去,路上恰好經過一條熱鬧的街市,南枝聽到外頭的人聲,拉開帘子瞧了瞧。

她已許久未曾出府,熱鬧的街巷於她來說熟悉又陌生,只是眼下她還沒有心思去想其它,只同坐在一邊的宋婆子道:「晨起時只喝了碗清粥,眼下聽着這燒餅味兒,肚中便開始餓了,不若我下去買幾個,也算答謝您替我奔波。」

南枝瞧見那婆子的臉色明顯頓了下,而後迅速恢復平常,答應下來。

南枝下了馬車,那婆子也跟在她後面,並不肯離遠,甚至餘光一掃,車夫也緊盯着自己走的方向,越發印證心中的猜想。

只找了個賣燒餅包子的鋪子,燒餅和包子各買了兩個,分給宋婆子一些,便又回到馬車上,待到了府衙,南枝早已將包子並一個燒餅吃得乾乾淨淨。

那宋婆子心裏驚嘆,這姑娘瞧著纖細,胃口倒不算小,只是也並未多想,待到了府衙,宋婆子報了身份,原本冷著臉的差役,立馬熱絡起來:「原是定遠侯府的人,府上管事一早便知會過我們,說姑娘是侯爺跟前的紅人,這前來辦事切不可怠慢,姑娘放心,這戶籍和路引我立刻找人去辦,只是得頗費些流程,最早也要明日辦好,恰好這衙署里尚有空置的廂房,姑娘可在此安置一晚,明日這便可直接領了文書。」

「哪敢勞煩官爺,我瞧府衙附近就有許多酒樓,我尋一間住一晚便是。」

宋婆子在一旁忙勸:「這酒樓畢竟人多眼雜,你我到底是兩個女子,只怕不甚安全,不如接下這位官員的好意。」

南枝卻假意扯了扯宋婆子的衣袖,雖壓低了聲音,卻保證那差役也能聽道:「媽媽可別這般說,府衙附近,能有什麼宵小之徒,這不是打這位官爺的臉嗎,官爺聽了只怕要不高興,況且衙門裏男子居多,總不能住到府尹大人後院去吧。」儼然是一副把宋婆子當自己人的樣子。

那差役見她並未生疑,又怕此時強逼鬧出些亂子來不好收場,便不再堅持,待兩人出去,暗中給身旁的差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待入了酒樓,宋婆子將南枝安置好,推說府上有事要回去看一趟,待會兒再來接她,南枝沒有阻攔,親自將宋婆子送到木梯口。

恰餘光掃到一個縮進拐角處的身影,那打扮正是衙門的差役,南枝心裏發沉,明面上不顯,回到屋裏,將門栓插上,她貼在門邊上,明顯感覺有個高大的身影在門口處徘徊,一時屏住呼吸不敢再輕舉妄動。

到中午時,門被敲響,這是店裏的夥計來送午飯,南枝忖度了下,捏緊了袖中的剪刀,將門打開,好在對方將飯菜遞給她后便出去了。

南枝將送來的飯菜酒水聞了聞,雖未發現什麼異常,到底不敢輕易入口,只將大半倒入花瓶中,做出已吃過的模樣,然後又將那夥計叫來讓他收拾下去。

而後一下午,南枝警戒萬分,對外頭的動靜一分也不敢錯漏,一直挨到晚上,門被重新敲響,飯也被送了進來,然而南枝很快便發現了茶水的不對勁。

因着齊敬堂身份貴重,在她剛成為貼身婢女侍候的時候,紫蘇便教她辨別一些媚葯媚香,以防齊敬堂的吃食上被人算計,因此她對這類藥物的氣味十分敏感。

於是南枝心中警鈴大作,知道對方便是要下手了,她原本便覺得老夫人這般輕易地放她出府,便有幾分不對勁,如今再一細想,宴會上瑞王妃撫著肚子,雖微笑着卻隱隱憂慮的模樣,被算計差點失去清白的沈清月,瑞王威逼的嘴臉,老夫人笑時眸中的深色……

電光火石間竟一一串聯起來,一時脊背發涼。

外頭不知何時落起了雨,敲打在窗紙上,劈劈啪啪的。

那送飯的夥計在門口徘徊了會兒,覺得時候該差不多了,便悄悄靠近門邊,貼耳聽房裏的動靜,只聽屋裏靜悄悄的。

他忙從袖中取了刀片兒,將門栓從外頭輕輕撥開,隨後悄聲而入,他環視了一圈見並沒有人,悄悄繞到屏風后,果然見腳踏上一雙精巧的繡鞋,帳子垂下,掩住了裏頭的光景。

他一時又憶起那女子姣好的姿容,玲瓏的身段,心想這樣的尤物喝下那等烈葯,該是何等的銷魂情狀,雖人是要獻給上頭的,卻仍忍不住剝開這帳子瞧上一瞧。

哪知手指剛將這帘子撥開一點,後腦勺便傳來劇痛,他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南枝屏住呼吸,直到確定那夥計真的昏了過去,這才扔掉手中的實木托盤。

她想了想,快速將那夥計的外裳脫掉,給自己換上,將人推到床帳里,這才拿托盤端著剩菜,低頭走出了屋子。

好在那差役似乎並未守在外面,她匆匆下樓,只與幾位上樓的客人擦肩而過,哪只剛走下木梯,便又有人將她叫住:「小二!過來倒酒!」

南枝驚地抬頭一撇,見正是一個差役打扮的客人,她慌忙低下頭,脊背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叫你呢!磨蹭什麼!」

掌柜的催了她一聲,生怕得罪了那位差役,南枝忙低着頭替他倒酒,便聽對方壓低了聲音問她:「可成了?」

南枝這才確定,他該就是守在門外的那個差役,點了點頭,不敢出聲,那差役扔給她一弔錢,南枝忙接住揣進袖裏。

見他並未起疑,也沒再有別的吩咐,南枝端著托盤往後廚走,好在後廚人手很是忙碌,沒大有人注意到她,她尋着方向摸索到後門,直待跑出了那酒樓,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脊背已是一片涼透。

好在外頭天色已黑,夜色深沉,雨勢很大,地上泥濘濕了一片,南枝不敢耽擱,冒着雨跑出來,腳踩進積水的泥坑裏也顧不上。

好在附近算得上比較繁華的街巷,雖然陰雨天街上人不算多,但她很快找到一家成衣鋪子,換下那衣服,買了身男子袍衫,頭髮如男子般高高束起。

她很快打聽到車行的所在,忙雇了輛馬車,吩咐他往最近的碼頭去,馬車裏的南枝已渾身濕透,她擦了把自發尖上滴落下的雨水,心口處跳得很快。

這是個機會!逃離侯府的機會!

齊敬堂絕不會放她離府,如今老夫人這條路也走不通,那留給她的路,便只有一個逃字了!

車夫收了南枝給的賞錢,車駕得很快,馬車一路疾馳在雨夜之中,南枝坐在車廂里,只覺顛得骨頭都要散了架,直到不知顛簸了多久,馬車才停下來,車夫同她說到了。

南枝下了馬車,謝過後匆匆往碼頭趕,好在即使是雨夜亦有船隻停靠,不少百姓在排著隊,在這場猝不及防的秋雨中,大家都顯出幾分狼狽來。

南枝只在十歲時被賣到京城,之後從未曾來過碼頭,記憶早已模糊,只排在末尾跟着隊形走,見前頭有差役在檢查文書,知道躲不過,只得硬著頭皮想着一會兒的說辭。

隊伍很快便輪到南枝那裏,南枝往那差役袖中塞了一錠銀子,只說是剛考完秋闈的考生,家中有急事,只得連夜乘船回鄉,戶籍和路引都揣在小廝身上,方才跑回去去取雨具,一會兒便過來,讓他行行好,先讓她到船上避雨。

她說完見那差役抬眼打量着她,一時心頭若擂鼓一般。

那差役見她一副書生打扮,生得又白凈,瞧著細皮嫩肉的,不像是什麼宵小之徒,又掂了掂袖中銀子的分量,擺了擺手示意她過去。

南枝如蒙大赦,忙以袖遮雨往前跑去。

「站住。」

只聞得一聲沉喝,南枝身形一僵,轉身回頭,只見是一位青袍官員,身後的侍從替他打着傘。

雨水順着傘沿匯聚流下,如一道水簾一般,遮住了對方的視線,看不分明。

沈知章這些日子為着私鹽的案子一直守在碼頭,方才他在棚下避雨,便覺這書生有些不對勁,看她給那差役袖中塞錢,沒有插手,只想看那差役會如何反應,不料竟就這般放行。

那差役見是沈知章,心裏有些發虛,生怕治他一個收受賄賂的罪名,沈知章隔着雨簾,越看那書生垂著頭的模樣越覺得有些熟悉。

他蹙緊眉頭又走近了幾步,恰此時傘緣抬起些。

雨聲潺潺在耳畔,像經年的囈語。

南枝也仰起頭看他,雨水漫過眉眼,兩人眼神對上的一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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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寵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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