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須彌（29）

洛可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神清氣爽。

就像以前在東山上揍完野豬人和花妖精，用光全部的力氣之後，回家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覺。無論是前些日子累積的負面情緒,還是在變為龍之後、身體里那種莫名的焦躁和混亂,都消失的像是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她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然後才察覺到身體殘留的幾分異樣。

同時，保持着伸長手臂的姿勢，洛可對上了……斜上方的另一雙眼睛。

「——！」

「……醒了？」

散兵淡淡地問，從顛倒的視線看過去,他的樣子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如果忽視那微微閃躲的目光,以及強作鎮定的表情的話。

「早。」洛可下意識打招呼。

「早……已經不是早上了。」散兵說，「你倒是睡得挺好的。」

人偶可能不需要睡眠吧,大概。不過洛可想了想，散兵既然能吃東西,應該也能睡覺。

也許,只是和他吃東西一樣，並不是必須的？

少女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睡迷糊的大腦才算真正清醒了過來。然後她試着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或者說,剛剛是躺在半空中的。

變成龍闖進來的時候,洛可沒來得及細看。這會兒她才發現，大廳里的這座機甲只有上半身。而微微支起的關節搭出了一個平台,看起來是機甲身上的部件。

她現在就坐在平台上，而散兵……正站在機甲頭部的開口處,半低着頭看她。兩人的距離很近,洛可只要站起來抬抬腿,就能跨上散兵所在的操控室里。

很顯然,他們已經離開了虛空中端構建的意識空間，回到了現實世界。至於在她醒來之前……

頓時，腦子裏冒出了各種各樣的場景，洛可轟的一下臉紅了。

傳承記憶告訴她，在一條龍正式蛻鱗之後，會進入成熟后的第一次發情期。而她之前的情況，大概就是……

這這這機甲是躺不住了。

洛可幾乎是原地躥起，恨不得直接從機甲的平台上跳下去。進退兩難了半天，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抬頭：「這個，我我算是負責了嗎？」

「……」

她本來想說的正經一點，然而開口之前，腦子裏閃過了兩人有過的類似的對話，於是當場表演了一個嘴瓢。

散兵呆了幾秒，然後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變成了粉色：「你……我……」

洛可：「？」

少年跟着卡殼了半天，最後放棄了抵抗，向她伸出一隻手：「算了，上來。」

洛可哦了一聲，乖乖地抓住他，然後被拉到了機甲的操作室里。

就像她之前在幻境裏看到的，此時的散兵，已經變成了「正機之神」的一部分。數根管道連接在他的背後，長短粗細不一，除此之外……

洛可沒忍住又看了一眼，整個操作室的環境形態，和幻境裏好像是一樣的？

不不不行，不能再想了！

「……對了，散兵，現在過去多久了？那些賢者沒有過來嗎？」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洛可隨便抓了個問題。

看起來，實驗目前還是成功的。洛可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一個階段的實驗結束了，教令院的人總不會不來確認情況吧？

「之前就來過了，不過，你睡得比林子裏的野豬還沉。」

洛可：「……？」

她瞪了對方一會兒，未果，只好繼續說：「所以，你是怎麼解釋我的情況的……難道是說，我是你的眷屬之類的？」

看着散兵的樣子，洛可進行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散兵不答反問：「怎麼，後悔答應我了？」

洛可：「當然

沒有！」

此話一出，兩人安靜了片刻。

「我們約定過的，我會一直站在這裏，」過了一會兒，洛可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成神之後的那個……不再是你，而是變成了另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存在——我會殺了『祂』的。」

「……」

說話的時候，洛可完全沒有平時那麼利落，簡直可以說是一字一頓。然而，在那雙金色的瞳孔中，散兵看到了毫不動搖的堅決的意志。

這樣的說法，他平時應該會覺得可笑才對，散兵想。以非神之神抗衡神明，本身就是自不量力的行為。何況她話里的意思，竟然是想要滅殺一位神明……

此身為有過無數名字的人偶，身為「自我」的意志，散兵以為自己早就無所謂了。

但是……他最終揚起了嘴角：「好啊。」

你有這個權力。

***

經過了一段……不可言說的體驗之後，洛可再次回歸到了相對規律的生活中。

如今，教令院的賢者們，知道了「正機之神」有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眷屬，但並不知道洛可就是那條龍。散兵當然不會去解釋這個，他在提到那些人的時候，語氣就像在說一群螞蟻搬家。

因為那天一覺睡過了頭，洛可錯過了和空約好的時間。她去對方住的旅店打聽了一下，得知金髮的少年從早晨出門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人影。

對於這位不止一次被她放鴿子的朋友，洛可想了半天，自己絕對不是有意為止，但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既然空聯繫不上了，洛可無事可做，乾脆用兩天時間寫完了那本小說。在給故事中的「紙人」一個滿意的結局之後，她拿着小說跑去找散兵，用一個下午的時間讀完了這個故事。

「最後，紙人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從此，踏鞴砂的野外少了一個討要心臟的白影，而在一家無名的鐵匠鋪里，多了一個十來歲的年輕學徒。」

「我還以為，你會寫出什麼不一樣的結局。」

聽完整個故事後，和她並肩坐在駕駛艙口的散兵單手撐著腦袋評價。

「但是，故事的結局就應該是這樣，」洛可理所當然地回答，「就像醜小鴨變成天鵝，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才是一個好的故事。」

「如果故事只是故事……那也不錯。」思索了半晌之後，少年輕聲說。

短短几天之後，「正機之神」即將進入最後的檢測階段。接下來的一步，就是注入「神明罐裝知識」。

在散兵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洛可突然覺得很奇妙——

其實她知道，旅行者應該還在須彌的某個地方，為了解救草神而做一些事；同時，她也看着散兵完成了一切成神的準備，距離這個目標一步之遙。

明明知道空是「敵人」，為什麼不告訴教令院的賢者們？

明明知道散兵很可能會失敗，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有那麼幾個瞬間，洛可也會問自己。

因為，她想，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無論是生養自己的父母、或者最重要的朋友與戀人，都無法替你做出決定。

我們只能接受選擇的結果，或者共同承擔最終的代價。

也就是這天下午，洛可一邊在家整理書本，一邊想着之後有時間去教令院聽聽課算了。雖然她的心思根本一點兒也不在書上，也完全沒有要好好學習的想法。

只不過繼續無所事事下去，只會讓她感覺時間過得更慢了。

到了檢測的最後階段，就算兩個人再想貼貼（雖然某人嘴上不承認，身體卻非常誠實），現在也不得不暫時分開。為了求個心安，洛可從散兵那裏拿到了一枚虛空終端。

裏面做了特殊的定位，如果機甲那邊出現啟動的情況，這枚虛空終端就會……

「……」突然，洛可的動作頓住了

每過一會兒，她就會控制不住的瞄一眼中虛空終端，幾乎變成了習慣。而就在幾秒鐘、也或許是一分鐘之前，那枚被她擱在桌子上的終端，突然就亮了起來。

終端亮了……代表什麼意思來着？

有那麼一瞬間，洛可的大腦完全是空白的。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本人已經閃現到了學院的走廊上。

那天成功化為龍之後，洛可也在同時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天賦魔法。雖然現在掌握的不是很熟練，但如果沒弄錯的話，大概是類似於「空間位移」的能力。

所以幾天之前，洛可才能夠頂着那麼龐大的龍的形態，從學院飛到散兵所在的教令院頂部。

這種魔法銘刻在龍的基因里，不需要特意學習。即使現在保持着人形，洛可也能使用這種能力。

心思越亂，她的能力卻用的越流暢，一路像陰影一樣出現又消失。避開所有可能注意到自己的人群，衝到了凈善宮的深處。

她正要一鼓作氣闖上去，就在這個時候，洛可感覺到周圍明顯的晃動了起來。

就像是地震，或者……

突如其來的晃動與震顫，顯然不止洛可一個人發現了。附近路過的學者們紛紛抬頭或者向四周張望，試圖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洛可心裏冒出幾個猜測，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了。但她的行動絲毫沒有影響，繼續沖向散兵所在的地方。

洛可趕到的時候，頂層那片巨大的平台已經凹陷了下去。而順着平台往下眺望，下面站着幾個小小的人影。

空、派蒙，還有……小吉祥草王。

遠超普通人的視力，讓洛可看清了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三人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與對面巨大的機甲相對。

奇怪的是，三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怪異。在聽到洛可過來的動靜時，空看了她一眼，然後眼睛瞪大了幾分。

與此同時，洛可也看清楚了……機甲上面的情況。

代表着機甲動力源的雷紋處，此時滋啦滋啦的冒着電光，但看起來還算完整。而整個機甲就像癱瘓了一樣動彈不得，只有駕駛艙的位置半開着。

散兵……從裏面跌落下來，被背後的管道像傀儡一樣吊在空中。他的雙眸緊閉，背後的管子依然滿溢着能量，整個人卻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