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大魚

釣大魚

眾人應聲看去,月洞門前立着一名少女。

她膚白勝雪,眼眸烏靈,月白的裙擺隨風微漾,就這麼靜靜站在那裏,漫天雪景便都成了她的陪襯。

不是二姑娘又是誰?

黃若雲愣了一瞬,忍住咳嗽,出聲:「晴晴,你怎麼來了?」

「聽思雲說這邊出了點事,便過來看看。」寧晚晴徑直走向黃若雲,見她唇無血色,便問:「嫂嫂如何了?」

黃若雲搖搖頭,道:「我沒事,老毛病了……」

吳氏適時開口:「晚晴來得正是時候,快扶你嫂嫂回屋修養罷!」

寧晚晴瞧她一眼,「怎麼,這后廚嬸娘來得,我卻來不得?」

吳氏微微一頓,這受氣包平日裏悶聲不響,今日居然敢當眾頂撞她了?

吳氏在府中權勢蓋天,怎能失了面子?於是她便端出了長輩的架子,道:「我這麼說,是為了你嫂嫂好,你身為大房二姑娘,怎的這般不懂事?」

寧晚晴笑了笑,道:「說到不懂事,我倒要問問,今日是誰『不懂事』在先?」

說罷,她目光掠過春杏,這冷冷的一眼,讓本就害怕的春杏不寒而慄,下意識往後面縮了縮。

吳氏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思量片刻之後,便挽起一個笑容,語氣也軟了幾分:「對了,聽聞你昨日險些遭了意外,嬸娘還想去探望呢,如今見你沒事,真是上天保佑啊!不過是姐妹之間的拌嘴,你莫要太較真了,仔細傷了自己!你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放寬心思,籌備大婚,何必將時間花在這些瑣碎之事上呢?」

寧晚晴瞥了吳氏一眼,這吳氏三言兩語便將昨日之事歸咎成了「意外」,將二房摘得一乾二淨!若是她沒有穿越而來,那原主豈非白白搭上一條命?

「我的大婚,外有東宮操持,內有嫂嫂為我準備,實在不必費什麼心思,倒是堂姐,如今都過了十八,親事還沒有着落呢,若誤了花期可就麻煩了。嬸娘不該多操心操心自家女兒么?」

寧錦兒變了臉色,「寧晚晴,別以為你要當太子妃了就能耀武揚威!昨日你說不過我,便要尋死覓活,今日又來……」

「錦兒!」吳氏立即打斷她,又道:「自家姐妹豈有隔夜仇?昨日之事,以後不許再提了!」

寧錦兒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即閉了嘴,悻悻地躲到了吳氏身後。

寧晚晴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卻沒有多說什麼,只道:「慕雨是我的人,我沒點頭,誰也不許帶走她。」

吳氏心知寧晚晴今日不會善罷甘休,便道:「罷了,不過是些奴婢們的小事,可別傷了大房和二房的和氣,既然慕雨是你的人,那你便自己料理罷。」

小廝們應聲放開慕雨,慕雨踉蹌一下,回到寧晚晴身旁,「多謝姑娘!」

寧晚晴打量慕雨一眼,只見慕雨半邊裙裳臟污,看樣子是濕透了,不但冷得瑟瑟發抖,連手背都燙紅了一片,狼狽至極。

吳氏和寧錦兒帶着春杏離開。

「等等。」

吳氏疑惑地看着寧晚晴,道:「還有何事?」

寧晚晴道:「嬸娘與堂姐要走可以,春杏需留下。」

春杏一聽便慌了,連忙央求地看向吳氏,「二夫人……」

吳氏面色不悅,「晚晴,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何必緊咬不放……」

「無規矩不成方圓。」寧晚晴道:「嬸娘治家,難道靠的是『俗話』,而不是家規?」

此言一出,吳氏面色一垮,圍觀的下人們也忍不住面面相覷,平日裏乖順內斂的二姑娘,今日怎麼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吳氏細眼一挑,聲音也漲了幾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寧晚晴微微一笑,「嬸娘平日管家辛勞,我既然身為後輩,這治理刁奴之事,就由我來為嬸娘分擔罷!姜勤——」

姜勤立即會意,一把拉過春杏,「走!」

春杏嚇得尖叫起來,「二夫人!姑娘!救救奴婢啊!」

吳氏沒想到寧晚晴會這般明目張膽地搶人,也面色慍怒道:「二姑娘這是要做什麼?我的管家職權,可是侯爺親授的!」

「親授?」寧晚晴不慌不忙道:「可有文書?」

吳氏一愣,「侯爺金口玉言,哪裏需要什麼文書?」

寧晚晴道:「《大靖律典》有雲,關於繼承一事,遵循的是『子承父分』、『妻承夫分』、也就是說,我父親不在的情況下,侯府家業應當是兄長說了算,而兄長眼下也不在府中,那便是兄長的妻子——也就是我嫂嫂說了算,嬸娘若要這府中的話事權,理應取得我父親的文書,蓋以私印,再請當地官府過一輪公證,方可生效。」

「若無文書,那便是不合規矩。」寧晚晴一字一句道:「換句話說,嬸娘無權管理府中諸事。」

此話一出,周圍彷彿炸開了鍋。

「二夫人管家這麼久,居然名不正言不順?」

「是啊!平日連二房的下人都鼻孔朝天,如今傻眼了吧!」

「可是二夫人的管家權,不是侯爺給的嗎?」

「誰知道呢?二姑娘還是侯爺的女兒呢,自然聽二姑娘的啊!」

「就是就是,聽二姑娘的!」

下人們說話的聲音窸窸窣窣,吳氏一張粉白的臉氣得發青,指著寧晚晴道:「你、你!等侯爺回來,我定然要叫他知道,他心中乖巧的小女兒,竟是這般狂悖無禮!還有你兄長,若他知道你成了這個樣子,定然要訓斥……」

「好啊,待我父親和兄長回來,就算嬸娘不開口,晚晴也會把府中發生的一切說與他們聽。」寧晚晴語氣從容,甚至帶着一絲笑意,「看看他們會信誰的話。」

吳氏張嘴欲辯,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將矛頭指向了黃若雲,「若雲,你也不管管她么?」

黃若雲虛弱一笑,道:「嬸娘方才不是讓我好好修養,不要再操心府中之事么?」

吳氏頓時語噎。

姜勤一把鉗住春杏,春杏卻抱着寧錦兒不肯撒手,「姑娘救我!」

寧錦兒也有些着急,「寧晚晴,你、你到底要對春杏做些什麼?」

寧晚晴淡淡道:「我瞧這刁奴有幾分演戲的天賦,先罰上一頓,再發賣到城中的戲班子去,可別埋沒了這一身本領。」

春杏一聽,頓時哭天搶地,但她平日欺負的人太多,下人們見她被拖走,恨不得拍手稱快!而吳氏見寧晚晴一行人走了,氣得連帕子都差點擰爛了!

-

寧晚晴送黃若雲回了悅然軒。

黃若雲已經凍得手腳冰涼,直到進了屋,換了兩輪手爐,面色才逐漸緩和了些。

「嫂嫂身子不適,為何還冒風雪出門?慕雨出事了,遣人來知會我一聲便是。」

黃若雲道:「無妨,我是你嫂嫂,本就該照應你,不過今日你可算惹惱了二房,她們一貫會搬弄是非,捕風捉影,我朝太子妃要求德行當先,只怕她們胡來,傷了你的名聲!」

寧晚晴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常平侯府與東宮的聯姻實在重要,無數的眼睛盯着,也有無數人嫉妒著,原主也好,黃若雲也罷,都害怕稍有不慎,便落人口實,壞了這門親事。

「嫂嫂別擔心,今日之言,並非是我意氣之爭,而是二房欺人太甚,若是不適當反擊,她們只會變本加厲。只不過,嬸娘和堂姐如此囂張,叔父卻不管管么?」

黃若雲搖頭,「叔父自從受傷之後,便退出了軍中,一心只在家飼鳥養魚,與嬸娘鮮有話說,府中之事更是充耳不聞。」

寧晚晴會意,道:「嫂嫂受委屈了。」

黃若雲無聲笑笑,道:「不,能嫁給你兄長,是我最大的幸事。這些年來,我一無所出,他卻始終待我如一,我與他聚少離多,曾勸他納個妾室隨軍,他卻不肯……如今這般,我已十分知足,無論二房如何鬧,我都會好好守着家中,不給他添亂。」

「兄長這般待你,必然是愛重嫂嫂。」寧晚晴看着黃若雲的眼睛,道:「若嫂嫂受了委屈不告訴他,有朝一日,他終會知道,只怕會自責不已。」

黃若雲眸色微凝,「這……二房不過討些口舌便宜,我本也無意計較太多。」

寧晚晴繼續道:「二房如今飛揚跋扈,若我們不及時糾正,長此以往,恐怕會釀成大禍。昨日之爭端,雖然我不記得了,但嫂嫂試想,萬一沒人將我救醒,如今府中該當如何?」

黃若雲沉思一瞬,道:「若你出了事,常平侯府與東宮的聯姻自然也會夭折。」

「不錯,但還有一種可能。」寧晚晴沉聲道:「聽聞太子生母已經去世,除了一個舅父駐守北疆,母族逐漸式微,他自然需要強有力的聯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頓了頓,寧晚晴又道:「而我們常平侯府,也需要東宮的支持。」

話音落下,黃若雲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常平侯統帥西凜軍,手握重權,可大本營終究紮根在西域,少不得有宵小之徒進獻讒言,企圖挑起君臣相疑,自古以來,「飛鳥盡,良弓藏」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寧家也需要一位重要的盟友,保自身無虞。

「試問,若我遭逢不測,我們府上又仍然需要東宮這一樁聯姻,結果會如何?」

黃若雲怔住。

到了那時,若常平侯府若還想與東宮聯姻,便只能奏請換人——而府中未出閣的姑娘,便只剩寧錦兒一人了!

黃若雲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后,登時醍醐灌頂。

「難怪寧錦兒一直陰陽怪氣,總是借歌姬案來奚落你!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她是希望你知難而退,自己上位,真是厚顏無恥!咳咳咳……」

「嫂嫂莫激動,這一切不過是我的推測,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可妄下論斷。」但有一點能確認的是,原主之死,一定和二房脫不了直接干係。

寧晚晴繼承了原主的身體,就會查明真相,還那可憐的姑娘一個公道。

「我既然起死回生,便是上天給我第二次機會,讓我將過去的不公與不平,一一討回來。」

黃若雲鄭重點頭,「嫂嫂明白了,我也會幫着你查清此事,絕不再姑息二房。」

片刻之後,院子裏便傳來了春杏的哭喊聲——按照家規,寧晚晴罰了春杏三十藤條,看來姜勤是一點沒留情。

黃若雲問:「對了,你真要把春杏發賣出去么?」

寧晚晴淡定答道:「不急,這麼好的餌,留着釣大魚。」

-

寧晚晴回到了聽月閣。

房中碳爐燒得暖烘烘的,很快便驅散了路上沾染的寒氣,思雲幫寧晚晴解開披風,慕雨便將手爐遞了過來。

寧晚晴打量她一眼,慕雨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正眼睛發亮地看着自己。

寧晚晴抱着手爐坐下,笑道:「怎麼,我罰了春杏,你就這般高興?」

慕雨笑意更甚,「奴婢不是為自己高興,是為姑娘高興!」

寧晚晴有些意外,「這話從何說起?」

慕雨和思雲對視一眼,思雲便笑道:「姑娘昨日受了傷,之前的事恐怕都忘了……這幾年姑娘總是逆來順受,今日見姑娘將二夫人說得啞口無言,想來二房以後也不敢再欺負我們了!」

「是啊!七年前,官家便為太子和姑娘賜了婚,宮裏規矩頗多,人情複雜,咱們夫人走得早,侯爺擔心姑娘不懂規矩,便將您託付給二夫人,讓她嚴加管教……誰知道,她攬了管家權,卻對姑娘不聞不問,那堂姑娘還時不時刁難您!唉,姑娘也是太心軟了,總擔心侯爺和大公子牽掛,便將委屈往肚子裏咽,還不許奴婢們說出去!這二房呀,就是看準了您孝順,才一直這般肆無忌憚!」慕雨義憤填膺地說完,思雲也道:「等姑娘嫁入了東宮,咱們腰桿兒就更直了!」

她們壓抑太久,如今揚眉吐氣了一回,當然喜不自勝。

寧晚晴見到她們這般,也勾了勾唇角。

「姑娘,姜勤求見。」

一聲通報打斷了寧晚晴的思緒,她斂了斂神,道:「讓他進來。」

姜勤入了廳中,規規矩矩地給寧晚晴行了個禮,沉聲道:「姑娘,春杏已經受了罰,接下來如何處置,還請姑娘示下。」

寧晚晴道:「先關到柴房裏。」

春杏還有大用處。

姜勤拱手,「是。」

寧晚晴抬起眼帘打量他,姜勤身材高大,膚色幽黑,目光恭謹地垂著,一動不動。

寧晚晴問:「今日在後廚,你為了維護大房惹得二夫人不快,不怕她記恨你么?」

「小人的職責是護衛侯府,保護侯爺的家人,若有人對侯爺的家人不利,姜勤必不會袖手旁觀。」

寧晚晴點了點頭,又問:「聽聞你父親曾是西凜軍校尉?」

西凜軍是常平侯下轄軍隊,常年駐守西域一帶,寧晚晴翻過府中的人事錄,知道姜勤的父親曾是常平侯的親信之一。

「是。」

頓了頓,姜勤又道:「十一年前,父親從西域趕往北疆支援北驍軍,在玉遼河一戰中殞命,是侯爺體恤,才將小人和母親接到了京城。」

寧晚晴花了一晚上時間,看完了侯府的家規、族譜和人事名錄,發現侯府的侍衛長姜勤,居然中過武舉人,靖國選拔武官非常嚴格,能考上武舉人的,更是千里挑一。

「既然武藝不俗,為何甘願留在侯府,被二夫人驅使,卻不入朝從軍?」

姜勤道:「小人乃家中獨子,母親常年纏綿病榻,理應侍奉跟前。」

「建功立業,未必非要在戰場之上。」寧晚晴聲音不大,卻十分篤定,「只要才能出眾,在哪裏都能嶄露頭角。」

姜勤神色微動,聲音更沉:「多謝姑娘。」

姜勤思量片刻,又提醒道:「姑娘,那春杏的母親,是二房姑娘的乳母王媽媽,若是王媽媽要見春杏……」

寧晚晴淡聲道:「她們母女情深,自然是要見面的,只是,門縫裏看一眼便罷,不要讓她們接觸。」

「是,不過王媽媽雖然只是個乳母,但很得大房器重,待她回來,知道春杏在我們手中,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那正好,讓我看看她有幾分本事。」寧晚晴唇角微揚,「另外,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勞煩你去辦。」

姜勤應聲,「請姑娘吩咐。」

-

待姜勤走後,慕雨抱着水盆進來,「姑娘從前很少與『悶護衛』說話,今日怎麼聊了這麼久?」

「悶護衛?」

慕雨笑吟吟道:「是啊,姜護衛平日裏話少,人稱『悶葫蘆』,大家有時候也叫他『悶護衛』。」

思雲覷她一眼,道:「別跟他們瞎起鬨,你可知姜護衛為何話少?他來侯府之時,不過十三四歲,當時,他父親在玉遼河一戰中慘死,母親聽到這個噩耗之後,便一病不起,原本開朗的少年,在雙重刺激之下,患上了失語症,每日只知道低頭打木樁,時常打得滿手鮮血,直到母親的病情穩定下來,他才慢慢好轉,能重新說話了。」

寧晚晴有些詫異,「還有這等事?」

思雲道:「是啊,姜護衛為人忠厚,又武藝超群,早年公子也問過他要不要從軍,但他為了照顧母親拒絕了,實在是有些可惜。」

慕雨顯然沒有聽說過,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思雲道:「聽駱叔說的。」

思雲想起自家姑娘失去了記憶,又解釋道:「駱叔是府上的管家,近日裏家中有事,便請了半個月的假,姑娘還有印象嗎?」

寧晚晴搖頭。

慕雨小聲嘀咕:「若是駱叔在,今日早上的事就不會發生了,聽說駱叔過幾日會直接去城外,迎公子入城。」

寧晚晴聽到這話,下意識抬頭,「你的意思是,駱叔會和我兄長一起回來?」

慕雨頷首:「是啊,約莫還有幾日。」

寧晚晴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昨日的紅痕已經消退不少,但心中不安感猶在。

大婚在即,先是太子陷入風波,而駱叔離開不過幾日,寧錦兒便上門找茬,惹得原主自盡……這一切怎會如此巧合?

寧晚晴眸光微凝,一個主意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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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強嘴替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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