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落雨之日
——就像小鳥求偶時會送給對方脫落的尾羽。
你想說這句話其實是不準確的,因為小鳥還可能薅自己毛。比如小人偶,沒什麼可送了就狠狠剋扣自己的伙食。
雖說你倆都不需要進食,但你不相信和人偶同吃同住的人們看不出異常。
你也吃不下多少。
自那天的表白之後,你或多或少會對人偶有所避嫌,譬如平時親昵的擁抱以及鼻尖相觸,你都收斂了不少,幾乎不做這些事情。
可人偶察覺出了你的避諱,當即眼淚汪汪的問是不是不喜歡他了,但你要是不喜歡他他也不會強迫你云云,在對方深情真誠的懺悔之下你哪有反抗的機會和辦法。
只能乖乖給孩子抱了。
要說開竅給人偶帶來的不同,你會投多夢一票。
最近深淵教團在稻妻附近的活動越發活躍,除此之外、御影爐心改造的影響也越發明顯。來自坎瑞亞技術的人偶是最能感覺到周圍環境的變化的。
對於現下祟神活躍、深淵的力量也在蓄勢待發的現狀,人偶作為【永恆的守護者】對這充滿瘴氣的環境感到不適,強韌的身體素質令他足以對抗這些污穢,卻也不得不進入深深的沉眠。
祟神——魔神被消滅之後所殘留的怨念以及殘渣,在每個地區有不同的稱呼,而在稻妻,人們稱之為祟神。
雷電將軍【巴爾澤布】的第一個作品,比起她獻出身軀精心製作的第二位【人偶】,現下的傾奇者明顯有更多瑕疵。
他會動搖,會在夢中落淚,會受到祟神活躍的影響。
傾奇者的身體正在逐漸適應祟神波動產生的異常,卻不可避免的被那些【憤怒】【怨恨】【悲傷】、殘酷的歷史所影響。
他歇在借景之館的時間比起以前更長,因你在此。
你們有時一起入眠,有時你會守著他。可你無法進入他的夢境,連夢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人偶又像之前一樣開始落淚了。你盡量讓他能睡得舒服一些,便轉換了形態,讓他睡在你的大腿之上。那眼淚就透過人偶的眼角滴落在你的身上。
你不厭其煩的擦拭他的淚水,可無法根除基底的污染。你不能入夢,無法入夢,不能理解夢境。
失去記憶之前的你對夢境的掌控有多得心應手,現在的你就對夢境有多手足無措。
你只能做到最基本的讓人偶安睡。
可有時也會產生意外。
比如現在。
人偶自發行動,鉗制住你的手腕。霎時間、伴隨著你倒向地面的聲音,少年將你壓在身下。眼淚形成的水液不斷從上方掉落。你聽見他在夢中的喃喃,他輕聲喊著織生、喊著丹羽、喊著桂木。
還有一個你從未聽過的名字。
巴爾澤布。
他的口中念念有詞,你的身體在壓制之下動彈不得,少年的力氣很大,你的手腕因力度而產生些許的凹陷,柔軟的肉被指縫緊緊禁錮。
「人偶、傾奇者——醒醒。」你企圖讓他回神。
他肉眼可見的在做痛苦的夢。你沒法安撫他,想讓他從噩夢之中蘇醒,雙腿卻也被少年鎖住,這下真的動也動不了了。
「……」他一言不發的靠近你的胸口,埋在你的鎖骨。眼淚仍舊不斷的、持續的落下,「別丟下我。」
「——」
「心……有……但是、拋棄……為什麼?」他的話語斷斷續續之間能拼湊出完整的夢境。
你嘆了口氣。
假如人偶是個【程序】,那最初寫在他身上的第一條命令就是守護神之心,所以他才會對心這麼執著。即便他的目標從【神】轉為了【人類】,被拋卻的記憶、被封印起來的恐懼仍舊縈繞在他
的心尖。
美好的記憶在踏鞴砂之中創造是不假的事實,但過去的陰雲也一直籠罩著他。
你現在大可以用變化形態的能力就此抽身,可他也一定會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你陷入了抉擇之間的兩難,乾脆試圖從他的口中套出來些許信息。
「你夢到了什麼呀?」你細聲細氣、柔聲問他。
「……」少年才如夢初醒,從夢之中清醒過來。
一清醒就看見自己把你壓在身下。
瞳孔地震並且一個蹦噠就從你的身上滾下來對你嗚咽著道歉。但又有誰能拒絕人偶濕漉漉的雙眼呢,你安撫他沒事的。
因為你也能猜到,或許是最近深淵教團的活躍讓他有些心神不寧。畢竟是源於坎瑞亞的技術。
「可我傷害了織生……我不應該這麼做。」人偶的臉上寫滿了懊惱,「我不會再過來了!」
比起見不到你和見到了但是會傷害你,人偶明顯選擇了前者。
你拉住他的衣袖,「別走、我不在意,你沒對我做過分的事情。」
「假如心裡愧疚、那就告訴我你在做什麼樣的夢,可以嗎?」
人偶這才平靜下來,他的眼周因眼淚的掉落變得通紅,那眼角的赤色宛如滴落露水的玫瑰,瑰麗至極,「我夢見了……歷史。」
「……!」稻妻的歷史?!
人偶:「我夢見了魔物在雷光之下盡數被撕裂身體、絞碎變成紛紛揚揚的血雨。焦炭的味道、雨水的腥氣……還有你。」
「你和我的創造者、我的母親一樣。離我而去——」
「丹羽消失了。」
「整個踏鞴砂都不見了,巨大的災禍把世界吞噬。可我無法從夢中醒來。」
你啞口無言。
……別說是人偶了,要是你遇到這樣的夢境也會忍不住發狂。現下他心情低落,你就抱著他。雙臂牢牢環住少年的身體,「沒事的、不過是夢而已。」
「不過是一個噩夢。」
是啊。
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的夢境罷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人偶才會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無數個過往。
——他初次見到你時,也是夢到如此的屍山血海。
之後,他從夢中醒來。
從借景之館之中,從無數的夢之中醒來,都是你。
……
咚。咚。精巧的齒輪仍舊在運轉,但人偶卻覺得左胸、在心臟的地方,好像有指針卡在自己的心上。
令他恍惚、令他沉淪。
「織生。」他的言語與冰冷的體溫一同攀上你的身體,「……」
沒事的。
因為同樣有人看見了織生,不是在夢境與真實的罅隙之間,而是真實的。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待會兒再回去吧?」你勸他。
人偶點點頭。埋在你的肩膀,「最近的雨下得越來越頻繁了。」
「空氣裡面濕潤的氣息讓人不安。還有,丹羽他們也因為御影爐心的事情而忙碌。」
「御影爐心?」你捕捉到了一個新奇的辭彙。
人偶:「御影爐心就是踏鞴砂最大的冶鍊廠,近期來自楓丹的機械師埃舍爾,是來改造御影爐心的。長正很感興趣……我在聽完了這些之後,埃舍爾就帶著他的團隊進入了御影爐心內,應該是說完了、也開始進行改造了吧。」
聰慧的他學習事物的能力很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埃舍爾和丹羽進行交流的時候並沒有特別避開他,他也因此知道了許多的信息。
但他並不能代替丹羽久秀做決定。
埃舍爾……楓丹?
借景之館附近人煙罕至,但大多是踏鞴砂的
居民來訪。你的確有聽到過埃舍爾這個名字,看來這個來自楓丹的團隊應是人盡皆知,你就放下了警惕。
「原來如此……」
……奇怪,這種來自內心深處的不安感,到底是為何而來呢?
*
埃舍爾的爐芯改造的確讓御影爐心的冶鍊增加了產量,但生出來的滾滾黑煙開始污染爐芯。
人們渾然不覺、甚至加大了投入晶化骨髓的量,隱秘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
而傾奇者位於夢境與真實之間,那些噩夢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侵蝕他的精神以及身體,他減少了去借景之館的頻率,內心無法填滿的空洞難以被忽略。
所以……
他開始想、他開始思考。
是不是……讓他們看見織生的存在,他們就會相信那並不是幻想夥伴了呢?
傾奇者將丹羽久秀的每句話都記在心中,包括一些細碎的小事。多托雷的事情給了他勇氣以及信心。世界上並非只有他一人能看見織生。
織生作為他特殊的存在,他也想讓丹羽、桂木看見。
於是,在全新的爐芯運轉了沒有多久的現在,人偶與丹羽、以及桂木在同一個房間。
人偶說,要帶丹羽以及桂木去借景之館,看自己的朋友。
丹羽:「……你所說的,是那個名為織生的友人吧?」
人偶認真的點頭。
丹羽以及桂木並不相信人偶所說的那位美麗的少女、可愛的小精靈是真實存在的。雖說借景之館那邊人跡罕至,卻也不至於真的有位仙女住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
可……人偶都這麼說了。
丹羽也好、桂木也一樣。兩人協商了一番,便告訴傾奇者,「我們兩個人找尋一個有空的日子和你一起前去吧。」
傾奇者欣喜的點頭。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世暴露、或是借景之館被其他人發現。在他的心中,丹羽以及織生都是他信賴的人。
雖然……雖然有那麼一點點,對織生的喜歡要更複雜、是恆久不變的。
此時踏鞴砂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
祟神造成的污染在踏鞴砂之中逐漸顯形,丹羽久秀以及桂木實際上都忙得焦頭爛額。但他們沒有忽視傾奇者的請求,而是相互商量了一番后再決定時日。
這已經足以象徵他們對傾奇者的重視。
這是無法見到織生的每一日。
傾奇者在噩夢之中會傷害織生,所以他不願意與借景之館的小精靈再多做見面。他期待著那個日子的到來、並且沒有告訴織生。
殊不知——
這是災禍以及一系列慘劇的開端。
*
踏鞴砂下雨的頻率增加了。烏泱泱的陰雲遮蓋住蒼穹,天空灰濛濛的。豆大的雨滴不斷落下洗刷著窗檐,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陰沉的氛圍。
傾奇者和丹羽、桂木一起為出行做準備。
人偶擔心現在的天氣出門是否太過危險,丹羽久秀便安慰他,「不過是下雨而已。雷鳴也是將軍大人的恩賜,因此我們無須擔心。」
在稻妻這個被雷光所眷顧的國土,電閃雷鳴不是自然天氣,而是鳴神的象徵。
桂木也一同附和,「不必擔心。在雷雨天,還有人向著天空、向著鳴神祈禱呢。我也習慣了在這種日子出行。我的職責是巡視踏鞴砂,雷雨不過是小風小浪。」
耿直的武人也這麼說,人偶便放心下來。
距離人偶的邀請過了一個星期。
在這個星期內,長正成功鍛出了一把好刀。他手下的桂木為他喝彩、與人偶傾訴歡喜,醉到了天明。一邊唱歌、一邊跳舞。
長正一直想洗刷家族的污點,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