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太陽被重重灰雲阻隔,但好歹還是漏下了些許陽光,讓露天的長椅比樹影下稍亮。

赤井秀一坐在長椅上,安靜地低頭看着自己淺淡的影子。

「……和那個時候一樣。」

他忽然扯出了一抹微笑,橄欖綠的銳利眼瞳因回憶而稍顯軟化。

「我在光里,你在陰影里。」

——世界尚未改變,夏目瑛二還活着的時候,威士忌組曾和科涅克白蘭地一起出過一個任務。

那個任務的地點在江之島,內容是代表黑衣組織,和國際恐怖組織梟卡集團牽線合作。

那時赤井秀一還不知道夏目瑛二是公安的卧底……不,應該說,那時已經愛上瑛二的他,正被瑛二編造的人設騙得團團轉,滿心以為他是什麼深陷黑暗卻心存光明的小可憐。

為了救出他……當然,也是為了利用【科涅克白蘭地】,赤井秀一處心積慮地刷著瑛二的好感,即使心知瑛二隻是拿他當「科涅克心愛的琴酒大哥的替身」,也在所不惜。

他和琴酒的梁子就是從那時結下的。

然而實際上,琴酒比他更慘。他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直到瑛二的卧底身份暴露,才驚覺自己一直憐惜保護的「小可憐」,居然是那樣深不可測的心機公安,而琴酒……

琴酒可是被狠狠地騙了兩次。

第一次,琴酒發現自己一手培養的科涅克白蘭地是卧底,還是個扮豬吃老虎、高手裝菜鳥的卧底,差點因此死在瑛二手裏。

第二次,琴酒艱難地從重傷昏迷中醒來,卻被瑛二用藥物洗去了「科涅克是卧底」的那段記憶,又被利用了好久,才終於「幡然醒悟」,和瑛二決戰一場后,被送進了監獄。

赤井秀一還記得,當年琴酒醒來的時候,瑛二和他們威士忌組正巧在江之島出任務,而他甚至還在和瑛二交往。

只不過,當琴酒恢復意識的消息傳來時,瑛二為了繼續利用琴酒,毫不猶豫地向他提了分手。

當時他以為這個人仍對琴酒那個罪犯余情未了,說什麼都不肯同意,瑛二便一語道破了他卧底的身份,讓他「留在光明之中」,不要再去管他。

那個時候也是跟現在一樣,他站在光下,瑛二站在陰影里。

聽了赤井秀一的話后,千手瑛二挑了挑眉梢,不怎麼在意地微笑起來。

「忍者本來就是活在影子下的生物。或者說,是一種掌權者的工具。」

他說着,卻是從樹影下走了出來,步入光下,又一步一步來到了赤井秀一旁邊。

「但是我有一個野心。」

「野心?」

赤井秀一看着他坐在自己旁邊,嘴中問著。

然而瑛二卻不繼續往下說了。他噙著微笑搖了搖頭,轉眼看向這個自己目前最陌生的男人。

「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嗎?」他隱去了關於自己和自己世界的話題,主動發問道。

赤井秀一看了他一小會兒,眼帘微微垂下:「……赤井秀一。」

「嗯,赤井先生。」瑛二點了點頭,放鬆地向後靠上椅背,「讓我們先來解決這個世界的問題吧。」

他雙手交叉看向赤井秀一,用一種闡述的語氣肯定道:「赤井先生是卧底吧?——在世界改變之前。」

「……」

一陣清風吹過,將環繞在赤井秀一周身的煙霧吹散了些。

五官深邃的男人沉默著,卻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或許在瑛二詢問他真名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對方會這樣說。

「是從波本和蘇格蘭對我的態度中感覺出來的嗎。」

他掐了煙,稍顯犀利的目光掃向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人。

「還是說,是琴酒告訴你的呢——boss?」

他上下唇輕輕一碰,喚出了那個本該只有琴酒會對瑛二喚出的詞。

千手瑛二的眼睛微微睜大,罕見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而後忍不住失笑。

「真厲害啊,赤井先生。雖然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但你真的真的很敏銳。」

他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雙眼饒有興趣地盯着赤井秀一:

「你到底是怎麼推測出來的?有關我的能力,我應該只在琴酒一個人面前展示過,你不可能推理得出來才對。」

「並不是推理。」赤井秀一面色淡淡地搖頭,「我只是猜的。」

「猜?」瑛二不解地重複。

「猜。」

赤井秀一的語氣裏帶上了笑意。

他定定地注視着眼前這個曾全盤欺騙了自己的男人——

這個人有着深淵的裂縫一樣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那雙海藍的眼睛總是如黑洞般吸盡所有照進去的光亮,但此時此刻,他因驚訝和困惑而睜大眼睛的樣子,倒是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天真。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赤井秀一唇角輕勾,不自主地抬起手,想要觸摸他稍顯蓬亂的頭。

但在真的放上去之前,他卻遲疑了一下,最終只是輕輕觸碰了瑛二的面頰。

「這是不是說明你曾展示給我看的東西,起碼有一部分是真的?」

他這樣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千手瑛二眨了眨眼睛,稍微後仰避開了他的手:「赤……秀一?」

赤井秀一指尖一顫,唇角倏然扯出了一抹苦笑。

「還是第一次聽你這樣叫我。」

他收回了手,像是要掩飾什麼一樣將頭撇向了另一邊,雙手壓抑地緊緊交握。

瑛二安靜地看了眼他發白的指關節,也像他一樣扭開了頭,頓了頓,將話題又扯了回去:「你還沒說你是怎麼猜到的。」

「……是啊。」赤井秀一深吸一口氣,同樣避開了剛才那幾句過於泄露真實想法的話,語氣平穩地繼續道:

「其實很簡單,就是天馬行空,忽略一切不合理和必要的過程,直接將事情往最離譜的方向猜。」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回憶起了什麼。

「我自認在所有人之中,對你的可怕之處最有體會,更別提琴酒的態度早已說明了一切。」

「琴酒?」瑛二歪了歪頭。

「琴酒和我是一樣的人。」

赤井秀一輕嘆了一聲。

「除非你的身份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否則他就算死,也不可能對你服軟,更別提他看起來像是在一念之間,突然認同了你……不,臣服於你的。

「結合初次見面的那天,你打了個響指就消失不見的神奇本領,我這才大膽猜測你已經成為了這世間唯一能讓他甘心效忠的人。

「所以,我猜得對么?」

「這個嘛……」

千手瑛二意味深長地微笑着。

FBI探員一看就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勾,眼神卻逐漸暗了下去,繼續開口道:

「我是怎麼猜出來的,這個問題已經回答了你。現在,該由我來提問了。」

他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瑛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你為什麼可以死而復生,又為什麼執意要成為黑衣組織的boss,瑛二?」

*

有個問題,已經困擾千手瑛二很久了。

——他確定這個世界的【夏目瑛二】已經死亡,那麼,為什麼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從不問他為什麼能死而復生呢?

其他人不問,他或多或少還能夠理解——風見裕也、貝爾

摩德這類人,是因為對他的崇拜和畏懼之情深入骨髓,完全不敢問他這種問題。

松田陣平,則是覺得只要他能回來,就已經足夠謝天謝地,不想也沒有餘力追究那麼多——而且他是知道他失憶了的,不追問也是這個外表冷酷內心細膩的人一種溫柔的體現。

至於琴酒,就更簡單了。

這位殺手先生是現階段對他的忍者能力了解最深的人,本人也不是什麼會開口追問的性子,所以他說不定給他腦補了一個起死回生的術?(別說,他還真會)

……他甚至可能以為自己是奪舍了現在的這具身體呢。

赤井秀一就不說了,他現在直接問了。

以上眾人,瑛二都可以理解他們的心理和動機,但唯有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他們似乎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一種……對他的出現毫不奇怪,乃至「果然如此」的態度。

為什麼?

總不可能是【夏目瑛二】對他們說過他靈魂的秘密吧?

想歸想,瑛二在現實中倒是也沒有耽擱,直接將一切都告訴了赤井秀一。

他說得痛快,彷彿完全沒有顧慮聽眾的心情,接連拋出了一件又一件令人震驚的事,以至於到最後,公園裏已經只剩下了他自己的聲音,另一個人卻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而等瑛二的話音落下,空氣更是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荒蕪地像是映照了另一個人此刻的心情。

良久,同樣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瑛二才抿了抿唇,重新開口道:

「……琴酒告訴我,你以前和夏目瑛二交往過。我也從你的眼神里讀到了你的情感。

「你們的世界如今變成這樣,全部是我的責任,我必須負責讓它恢復原狀。所以……」

他微微低下頭,沒有去看赤井秀一的表情。

「……抱歉,秀一。我要拿走你關於我的全部記憶。」

「現在?」

赤井秀一輕聲說。

「……現在。」

千手瑛二點頭。

於是赤井秀一笑了。

他笑得如此突兀,連瑛二都沒能在第一時間弄懂他在笑什麼,但其實赤井秀一笑起來的理由很簡單——

「我只是在感嘆『果然如此』而已。」

笑聲停歇後,綠眸愈發晦暗的男人重新點燃了一支煙,低沉磁性的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起來。

「聽你說完拯救世界的方法后我就有所預料了,結果你果然選了我做第一個。」

瑛二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沒有對這句話作出任何錶示,只有神色愈發看不分明。

不過赤井秀一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

「但即便那樣也沒關係。」

FBI搜查官將視線從明滅不定的煙頭上移開,用令人心顫的溫和眼神,看向身邊略年輕於他的男人。

他凝視着他的眉宇和眼角,他深邃的五官與眼眸,像是要將這個人牢牢記在心中——即使那註定只是徒勞。

「這些事你大概不記得了,但是沒關係,我可以說給你聽——知道么,瑛二?以前的你騙了我,讓我愛上了你編造出的一個幻影。曾經我以為,隨着你的身份暴露和那個幻影的不復存在,那份愛也會隨之消失不見,但事實證明我錯了。」

到了這個地步,赤井秀一像是放棄了所有掙扎和糾結一樣,坦然地將心中所想的一切都說出了口。

「我將你當作一個謎題,在你歸來后一直試圖解讀你。為了不會再被蠱惑,我始終和你保持着距離,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有着一種名為『好奇心』的熱病,根本無法做到站在外圍一直不進入。」

說到這裏,男人發出了一

聲嘆息,讓瑛二不自主地看向他,對上了那雙溫潤得不可思議的綠眸。

「於是我發現了,瑛二。」

他聲音低柔地說。

「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你一出現,連空氣都流光溢彩。

「——我依然為你怦然心動。」

「……」

千手瑛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啞然地注視着他。

「為什麼?」他這樣困惑地問著,而赤井秀一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問什麼,禁不止露出了一抹柔和而苦澀的笑。

「你是在問為什麼即便你想第一個拿我開刀,我也仍然這麼淡定,甚至還有閑心向你告白么?」

瑛二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顯然是默認了。

赤井秀一笑了笑,抬頭吸了口煙,又緩緩將煙霧呼出來。

「我當然也是不甘心的。」

他這樣冷靜地說道。

「但我同時也比誰都清楚,你是一個無比理智又殘酷的人,你不可能為了某個人捨棄大局。所以,比起費心去更改你的決定,我更傾向於在最後的時間……」

他頓了頓,有些滯澀的聲線終於暴露了些許真實的情緒。

「……在最後的時間,把話對你說清楚。

「更何況,你也不可能在正事上開玩笑,既然這樣,作為遲早要被消除記憶的人,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樣嗎。」瑛二微微攥緊了衣服,藍眸有些暗沉,「抱歉。」

「不是你的錯。」

赤井秀一搖了搖頭,轉移視線看向前方,過了幾秒,又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真羨慕他們啊……」

「什麼?」瑛二面露不解。

「波本和蘇格蘭。」赤井秀一用平靜的聲音念出了這兩個代號,偏頭觀察著瑛二的神色。

「或許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對他們有着對別人沒有的偏愛。——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學生嗎?」

還是說,你心裏其實……

「有嗎?」千手瑛二挑了挑眉,驚奇的樣子彷彿真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這個傾向。

赤井秀一失笑,有些無奈地搖著頭。

這個人的偏愛,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先不提夏目瑛二還是科涅克白蘭地的時候,就說最近——

這個人讓自己監視琴酒,從而達到同時觀察他們兩個人的目的——也就是既觀察他的立場,又觀察琴酒是否忠心。

但與此同時,這個人卻不讓波本和蘇格蘭來監視他,從而完成另一個雙向監視。

這到底是因為他想親自觀察那兩個人……還是因為他不忍心利用他們,亦或只是因為他信任他們?

想到這裏,赤井秀一忍不住苦笑起來。

恐怕都有吧。

千手瑛二的心裏有正義,有世界,還有很小的地方站着波本和蘇格蘭,卻再沒有更多的地方能容下別人了。

所以對他,這個人自始至終,是一絲柔情都沒有的。

……不過這一點,他也早就知道了。

「也罷……是時候了。」

昏暗的天光之中,想明白了一切的黑髮男人灑脫一笑,在千手瑛二伸出兩指觸上他的額頭時,主動伸手攬住他的脖頸,輕輕親吻了他。

「無論如何,我都一直愛着你。」

他在逐漸降臨的黑暗中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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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千手我死遁后被迫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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