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牡丹

不知道睡了多久，安康緩緩睜眼。

「我...死了嗎？」

安康只覺得眼皮十分沉重，身體如同灌了鉛，腦袋裡彷彿有個大鐵球在晃悠。

慢慢的，眼中的世界逐漸清晰，熟悉的場景刺激他那惰怠的記憶慢慢復甦。

冰冷的江水將他環抱，先是腳尖變得冰冷，而後視線開始模糊，當呼吸的渴望再也壓抑不住時，剛張嘴的時候那一瞬間的舒坦讓他痴迷。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痛苦。冰冷渾濁的江水湧進鼻腔、口腔，而後是肺部。

苦澀，酸楚，不知道是江水還是生活的滋味。

安康將自己的一切丟入了九月的江水裡，不負責任的放棄了一切。

明明死定的自己，卻突然發覺自己又在自家的床上醒來。

「我這是在哪？」

安康想要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他總感覺自己的記憶里缺少了什麼，但一當他回憶到自己被江水淹沒的時候，那種窒息感就突然充斥肺部，讓他不得已停下回憶。

坐在床上，看著熟悉的小房間，動漫海報，十年前的手提電腦，以及擺滿各種書籍的書架。

直到體驗過死亡的滋味，安康的心裡才產生了不舍，產生了劫後餘生的僥倖。

安康起身，想要在散落一地的衣服褲子中尋找手機，找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破爛手機已經扔在了李姨的燒烤店裡。

「這就有點麻煩了。」

他爬下床，準備去拉開窗帘。

因為房間里在十元店買的掛鐘早就已經沒電罷工了，安康想先去看看現在大概是什麼時間，然後琢磨著去和李姨他們道個歉。

「小安，起床了嗎？」

一句溫柔而熟悉的話輕輕的從客廳飄來，卻在安康的耳邊炸響。

「小安？」

「咔啪。」

小房間的房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粉色睡衣的女人站在那，身上還套著圍裙，右手拿著鍋鏟。

「怎麼叫你你都不應呢？快點穿衣服來吃早飯，別上學遲到了。」

說完，圍裙女人就轉身前往廚房。

由於整個房子不大，抽油煙機的款式也比較老，淡淡煎雞蛋的氣味飄進小房間，鑽進安康的鼻子和眼睛，刺激著淚腺和鼻腔。

「媽？」

安康顫抖著、輕輕的問了一句，生怕聲音太大把自己驚醒。

「媽？」

他慢慢的轉身，門口的人已經不在。

「媽！」

安康也不顧著穿衣服了，穿著秋衣就往客廳跑，經過床尾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褲子，差點滑倒，他直接四肢並用跑到廚房。

「媽！」

看到那個廚房的背影，安康直接撲了上去，低著頭埋進了頭髮里。

「啊！小安你幹嘛，我做飯呢！」

「媽...媽...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母親感受到熱淚在自己的頭髮中流淌，本來有些生氣的情緒一下子軟了下來，關掉灶台的火轉身抱住了安康。

「別哭奧別哭奧，媽媽在這...」

二十二歲的大孩子在母親的懷抱中哭的說不清話，許久沒體驗過這種感覺的母親也笑了出來。

「怎麼啦，做噩夢了啊？」

安康抬起頭，母親雖然已經五十歲出頭，看起來卻依舊年輕，只不過重重的眼袋和法令紋慢慢加深，時間還是在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嗯...」

他點了點頭，

仰起頭想要把眼淚給塞回眼睛里。

「我先做飯，等吃完飯你跟我講講你夢到什麼了，好嗎？」

「嗯！」

母親鬆開安康，轉身扭動幾次按鈕才點燃灶台，麵條在滾水中翻騰，在麵條即將出鍋的時候，挑選幾片模樣最佳的上海青在水中一煮，配上煎雞蛋、生抽和麵條湯，這是希望的滋味。

「崽，你夢到啥了，好久沒見你這樣哭過了。」

「吸溜...吸溜...」

安康如同餓了幾年一樣，貪婪的吸著面。

「我忘記了...」

「我好像夢到你...夢到你不見了。」

看著安康臉上殘留的悲傷，母親不由得笑出聲來，拿著筷子敲了一下安康的頭。

「快說呸呸呸。」

「呸呸呸！呸呸呸！」

「好了好了，口水全進碗里了！」

安康和母親對視，而後都笑了。

「媽！我去上學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安康的大學就在本地，有時候家教沒做的時候就來家裡吃個飯。

母親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化著妝，這個房子雖然小，但是離母親的公司很近，所以早上的時間稍微充裕一點，不至於那麼趕，還要去擠公交車。

「碰。」

安康關上門，背著傷痕纍纍的帆布包，開始下樓。

「嗯？那是什麼？」

他從樓梯間往外望去，才發現整個世界都是棕灰色的，而且在遠處，一道流星正在朝著地面落下。

「流星？」

「不對啊，這流星怎麼好像是朝著我們這邊飛的？」

僅僅過了三秒，安康就確定了，這枚流星就是朝著自己這棟居民樓飛來的。

「咚咚咚！」

「媽！媽！開門！」

安康左手拚命的敲著門，右手在包里翻找著鑰匙。

「咔嗒。」

母親開門的速度比安康找鑰匙更快，剛畫了一半眼線的母親獃獃的望著安康，完全不知道什麼情況。

「走！」

沒給母親解釋，周一拉著她就往樓下跑。

「發生什麼了！我衣服都還沒換呢？」

母親雖然嘴裡這麼問著，但是腳下仍舊十分迅速，沒有質疑自己兒子的選擇。

「媽，有流星...」

「流星？」

「轟！」

母親的話還沒有說完，巨大的爆炸聲就在耳邊響起，隨後便是地震般的劇烈震動。

「咚！」

想象中的劇烈爆炸並沒有發生，而是目及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層裂。

「轟！」

一瞬間，整棟老舊的居民樓邊轟然倒塌，如同沙捏成的城堡，美好、微小而脆弱，在海浪的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廢墟之上，一個身穿銀色鎧甲的人將一柄巨大的銀色騎士長槍扛在肩上。

先前安康看到的流星，便是它手中的那柄散露著寒光的長槍。

「瘋王呢？」

乾癟而中性的聲音從鎧甲中傳來，在它的身邊，一位褐袍老者手持拐杖站立著。

褐袍老人聽到它的話，手中拐杖輕輕點了一下廢墟，無數的鎖塊化為泡泡飄散在空中。

隨著泡泡越來越多，一道身影也在廢墟之中顯現出來。

「王，瘋王在那。」

褐袍老人恭敬的對著白銀王說道。

「嗯？瘋王喜歡穿粉紅色的衣服？」

廢墟之中，一道粉色的身影下，安康被滴落在自己眉心的液體給驚醒。

「媽！」

「沒事啊沒事啊，媽媽沒事，你也沒事...」

母親保持著笑容，鮮紅而粘稠的血液從她的嘴中流出，緩緩滴落。

「啵...」

氣泡破裂的聲音響起，那些飛在天空中的氣泡瞬間變化為萬千長槍，猛的刺下。

銀色的長槍按照次序，一批批射下，確保不會因為擁擠減少傷害。

「轟轟轟！」

煙塵四起，灰色的煙霧融進棕灰色的世界中不分彼此。

「嗯？」

白銀王注視著廢墟中，發出輕聲。

煙塵伸出一雙雙扭曲的手臂，將長槍拔起，化為無數騎士保護煙塵中心。

「媽...」

廢墟之上，安康懷抱著母親，粉色的睡衣染上了鮮血，顏色變得更加深刻。

安康用手抹去母親臉上的灰塵，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臉上暴起的青筋顯露著他正在用力。

「為什麼！」

「為什麼不能救活我媽！」

安康仰天大吼，沒人知道他在問誰。

「轟轟轟！」

無數的白銀長槍從天而降，一道道如同天空碎裂群星隕落。

「滾！」

安康眼睛通紅，對著滿天繁星怒吼。一瞬間，長槍將自己的身軀卷了起來，化為銀色光球，飛向白銀王。

「這是！」

褐袍老頭反應比白銀王更快，他立馬擋在王的身前，舉起拐杖。

「未來可知！」

蒼老的嗓音回蕩，那密密麻麻的光球都彷彿約好了一樣全部閃過了白銀王兩人，一顆都沒集中二人。

白銀王握緊長槍，剛想反擊，褐袍老人按住了它的手。

「王！該走了！」

「什麼？你不是讓我來拿回我的軀殼嗎？」

「咻咻咻！」

煙塵士兵投擲的長槍發出陣陣破空聲，可是仍舊沒有一柄長槍能擊中二人。

「王！瘋王是怪物！」

「噗嗤！」

「當！」

褐袍老人的表情突然凝固，他低頭，發現一柄灰色的長槍捅穿了他的膻中穴，槍頭甚至還刺進了白銀王鎧甲一寸。

白銀王向下看去，發現安康還保持著投擲長槍的姿勢。

在安康的臉上，半面哭泣而絕望，半面微笑而瘋狂。

「怪物？哈哈哈哈，我喜歡這名字！」

安康剛想躍起，膝蓋剛剛伸直又彎曲了回來，面龐僵硬的轉向懷中臉色已失去血色的母親。

「救活媽。」

「我做不到。」

「救活她！」

「我他媽說！救活她！」

安康突然怒吼，而後又突然一臉歉意，似乎是怕吵到了母親。

瘋狂的半臉已經消失，廢墟之上只剩悲傷。

「咻！」

空中傳來風被撕裂的聲音，安康抬起棕灰色的眸子，一顆流星正在往遠處遁去。

「別讓他們跑了。」

瘋狂的半臉突然出現而又開口。

「我求求你...」

「救活媽，好嗎？」

「我把身體給你，只要你救活媽媽...」

聽到這話，另外半臉上的瘋狂突然凝滯，而後捧著腹部(然而他控制不了身體，這個動作沒有完成)猛烈的笑道：

「安，你在想什麼？」

「我不是什麼魔鬼...」

「我就是你啊！」

「轟隆！」

遠方，一道瀑布般的灰色雷電從沙漠般的天空中劈下，直接與銀色的流星碰撞。

安康跪在地上，看著懷中的身形慢慢消散。

在另一個自己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便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救活母親。

「乒...」

母親身體最後一部分發出水晶碎裂的聲音，灰色的光點在空中遊盪，而後猶如百川歸海般湧入安康的身體。

「安，這是成為【國王】的第一步...」

「嗡！」

棕灰色的光柱衝天而起，在沙漠般的空中顯出牡丹的形狀，那是母親最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