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第79章 第 79 章

解彗皺起了眉:「您說,她叫祝缺?」

「沒錯。」

她語氣急促:「槃朝就這一位女將軍嗎?她的名字裏沒有月字?」

齊教授遲疑了一下,「這個朝代的人有名但無字,要是有月,也可能是小名,這我就不清楚了。」

「而且我之所以說,她只能勉強算個女將軍,是因為這個祝缺啊,在槃朝後期,雖然帶兵打仗,不過其實沒有封號。她的名聲很差,不被當權者所喜。」

解彗問:「名聲很差,是什麼意思?」

齊教授慢悠悠地說:「堪稱人人喊打。」

「當然,正史並沒有記載,說出來並不學術,你就當個趣聞聽吧。野史中,她是野草一樣的出身,槃朝的女性地位雖然不低,但她上位也算不擇手段,上位后不止一次頂撞權貴,而且暴戾粗莽激進好戰,窮兵黷武,那時百姓只想過安生日子,自然無比厭惡她。」

「哦,列出的還有一條罪狀,與家僕苟且私通,不成規矩。可以說,從上層到底層,從作風到人品,她都不被那時的人接受,她有軍事天賦,如果不是有戰事,是不可能用她的。」

這樣的評價,這樣的經歷,不是他們心目中的滿月。

解彗聽着,心中像被什麼東西一撞,皺了皺眉,低聲自語:「那或許不是滿月……」

那頭,齊教授接着說:「據說啊,她死在戰場的消息傳回去的時候,百姓們當街鼓掌歡慶,夾道歡迎來送消息的信使。」

解彗愣住了。

齊教授還說了些什麼,只是從她耳朵飄走。

她僵硬地轉過身,卻看到滿月孤身消失在門口,而館內,其他人正茫然地叫着她的名字。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齊教授。」她輕聲說。

掛了電話,她看一眼空蕩蕩的景區,朝外走去。

「小解,你怎麼也走了?你知道滿月去哪兒了嗎?她看到那半副盔甲就消失了,難道是想起來什麼了嗎?」大家追了出來問道。

齊教授的話在解彗腦中糾成了一團亂麻,聽到這一連串的問話,她只是胡亂地搖了搖頭:「我去找她。」

其他人看着她的臉色,知道發生了什麼,局促地留在了原地。

走着走着,解彗拚命地跑了起來。

她大口大口灌著風也不顧,就這樣一路跑到了山頂,肺要炸裂,幾乎要喘不過氣,腿軟得再也無法挪動一步,只能撐著膝蓋,手心的汗浸入褲子,抬起眼。

果然,滿月就在那裏,像昨夜一樣,靜靜地看着山外風光,對她的到來不意外。

休息夠了,解彗上前,在離滿月幾步的距離,停下了腳步。

滿月轉過臉,面容平靜,眼神明亮,說:「這些時日多謝你們,我都想起來了。」

剛才不願承認的猜測,好像成了事實。

滿月臉上帶了一抹淡淡的笑:「你給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歡,那恰好是我養父母給我的名字。圓圓滿滿,永遠皎潔。」

解彗心口悶悶地跳:「滿月……」

「我的過去並不光彩,但你不遺餘力幫我,我想至少要讓你知道。」

她娓娓道來:「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村子,爹娘不喜,長大了點,村裏人要拿我祭神,於是我偷了族裏的一把刀,逃得遠遠的,逃到了邊疆,被我的養母收留,那是我過得最無憂的兩年。」

「兩年後,外族人來了,我的家沒了。」

「我又成了祝缺,只是不願改回原來的姓氏。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於是入了軍隊,靠着比誰都不要命,往上爬。」

「那些看不起我的,阻礙我的,都死在了我的刀下。」應當是驚心動魄的歷程,但滿

月敘述平平:「我是憑殺人上位的,我的手上沾滿了血,所以人人都怕我。」

「我不圓滿,也不皎潔。」

「再後來,兩軍僵持,滿朝主和,只有我主張打。我帶着所有願意跟隨我的將士去了。」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

結局如何,兩人都清楚。

沉默了一會兒。

「我明白,他們是如何罵我的,但我不後悔。他們不知道,一旦對那群豺狼虎豹打開了家門,迎來的是什麼。」

「可我知道。」

「因為,我親眼看着那些人是如何屠殺城民,如何奸.淫、燒殺、搶掠,我是親眼看着我的家不復家。」

解彗想,滿月沒有看見的是,她死後,國不復國。

解彗眼眶發漲發熱,沒有看見也好,儘管短暫的一生里,大半都活在痛苦與仇恨中,但她一定不願意看到守衛的百姓與王朝慘烈覆滅的那一幕。

他們來時還說,滿月是個英雄,歸來時會被百姓夾道歡迎慶祝。

可原來他們慶祝的,卻是她的死訊。

滿月重新看向她:「也不必再幫我找墓了。」

「我竟然忘了,我本就沒有墓,連屍首,也是沒有的。」她輕描淡寫說。

如今她死去的地方,早已荒草叢生。

明明她也想落葉歸根,可最終還是留在了異鄉。

「不,我幫你找!」解彗實在難受,用力擦掉眼淚,衝到她身邊,卻只能茫然地看着周圍的黃土,從何找起?

「不必了。」滿月豁然地搖搖頭:「我的屍骨,或許已經化成無數碎片,滋養了這地界的野草了。也好。」

她說得灑脫,可解彗的胸口卻越來越悶,被濃重的悲傷覆蓋,甚至說不出話,喘不上氣。

「不必為我難過,我死得其所。」

滿月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向她遞過來:「我不知道你在找什麼,但我想起來了,當年我就是用這把匕首,取了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敵人的性命。」

「我是個不祥之人,但它是把好刀。」

解彗眼中含着淚,用力地搖頭:「不是的,你不是不祥之人。」

她仰視她:「我一直都知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可太難了,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呢?你做到了啊!」

滿月定定看着她,堅毅的眼裏閃爍著光,暢然笑了。

「這把匕首方才回到了我身邊,現在我要走了,把它交給你。」

解彗獃獃地接過了那把短匕。

「我看到了,你心裏也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雖千萬人吾往矣,對嗎?」滿月的手握成拳,抵着她的肩,嘶啞出聲:「不管是為了什麼,希望你能如願。」

她低下頭,去看那刀。

這正是世界意識交待她找的東西,他說,只有用這個,才能徹底殺死邪神。

一直沒有找到,原來是在滿月這裏。

可現在,她沒有驚喜,只有難過。

時間明明過去了這麼久,卻沒有在這把匕首上留下什麼痕迹,刀鞘依然泛著冷光,解彗的鼻尖甚至彷彿嗅到了一絲冷凝的血腥氣息。

她緊緊握住冰冷的刀柄,不自覺流下了兩行淚,沉悶的胸腔努力發聲:「不要放棄!現代有很多精密的探測儀器,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屍骨的!」

滿月微笑着搖搖頭:「能認識你真好。」

「但這些我都不在意了,只有一件事。」她目光變得沉靜。

「有一年,我在街上隨手救了個被權貴欺負的小乞丐。他一直跟着我,我趕他走,他卻怎麼也不願意,非要給我做僕從。我不常回去,雖然勉強留下了他,也沒將他放在心上。」

「後來,我戰死的消息傳

去時,我遠遠看到沿路人人額手稱慶,邊疆戰事未停,將士赴死,城池裏張燈結綵,歡歌載舞。那個小乞丐卻衝進了人群,大聲斥責,朝着邊疆的方向痛哭。」

「只有他一人。」

滿月斂下眸子,「再看到他時,他成了一個瘋子,瘋瘋癲癲,漂流四方,四處問人找尋死而復生的法子。」

聽到這裏,解彗怔愣出神,一個瘋癲人影在她腦海中劃過,不自覺問:「後來呢?」

「後來?不知道,我沒再看見他了,大抵是因為胡言亂語維護我,叫人給亂石打死了吧。」滿月輕笑着,滿不在乎地說,眼中卻似有光影流動。

「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跟了我。」

解彗放緩了呼吸,回答:「沒有。」

滿月眼睫微動。

她認真說:「我見過他。」

滿月看向解彗:「真的?在哪裏?」

「他也放不下,跟你一樣成了鬼魂,是很特殊的鬼。」

「他應該時常會去現代人的電影院,大概學了些什麼吧,居然還知道世界末日。」

解彗說着笑了,笑着又哭了:「不過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了似的,還是一直在尋找復活你的辦法。」

祝滿月靜靜聽着,低下了頭,有晶瑩的光點緩緩飄出了眼眶。

「真傻,那你下次再見到他,就幫我告訴他,我好好的呢。」她望向山坡,低聲說:「這山上有多少野草,都是我。」

解彗哽咽著答:「好,我一定告訴他。」

得到了答覆,滿月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對了,替我跟你的朋友們說聲再見。遇到你們,我此生何其有幸。」

那一刻,解彗慌忙向前伸出手,卻只抓住了一抹殘影。

直到許久后,她失魂落魄地蹲下了身,手中捧著那顆透明的淚珠。

這是最後一顆。

眼淚齊了,匕首也有了。她心裏竟然半分高興也沒有,只覺得無法形容的難受。

突然,手中的珠子抖了抖,驟然升騰起,飄向了一個方向。

「這就是你的秘密嗎?」

低沉的聲音自那個方向劃破了夜空。

解彗猛然抬頭,面前逐漸顯出一個人形。

他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自從下了決心后,解彗其實一直提心弔膽,怕遇上他。可這一刻毫無防備遇上了,竟然沒有想像中的恐懼。

邪神的神色晦暗不明,看着那雙望過來的通紅而脆弱的眼睛,他動了動手指。

從睫毛上滑落的淚珠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掌心,與滿月的那顆匯聚在一起,閃閃發亮。

解彗站起身,嘶啞嗓音說:「還給我!」

邪神慢條斯理地把玩著那顆珠子,「你要用它來幹什麼?」

解彗只是用憤怒而警惕地眼神看着他。

他頭撇向一側,低語:「還真是嫉妒他。」

解彗沒有聽清,接着,他轉過了頭,淡淡說:「那個東西,叫你收集這個?」

腦中「轟」得一下炸開。

她沒想到邪神已經知道了世界意識的存在,驚愕之餘,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手側緊緊貼著口袋中的匕首。

邪神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

「他告訴你,用這個可以成神?」一語中的。解彗指尖掐著掌心,勉強保持鎮定。

他的話音輕輕送到了解彗耳邊:「是假的。」

解彗耳中好像傳來幻聽一般的風聲。

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沉默了半晌,盯着眼前目光涼薄的男人。

這些珠子不止是眼淚而已,這是她這幾個月以來努力的目標與方向。

腦中一幕幕閃回。

那些她

想要挽回的面龐,那些流過的眼淚。

世界意識很誠懇說,成為一個最低級的神明很容易,不需要多少代價。

邪神卻篤定說,是假的。

一切混亂疊加,掀起了一陣又一陣小風暴。

「你不相信我?」他說。

接着,邪神終於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微笑:「那如果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在我之後,還從沒有產生過什麼神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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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在危險邊緣反覆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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