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巷

重傷引起的激素水平劇變引發的警報立刻傳遞到了監視者的耳朵里。

冰山俱樂部外，蹲在滴水獸上的蝙蝠俠皺眉。

……不對勁。

他意識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他迅速調出了伊諾克此時的身體掃描情況，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朝著冰山俱樂部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

……

「對不起……對不起，伊諾克，對不起……」他聽見奧斯瓦爾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哭腔。

「對不起，我只能……我沒得選，對不起，伊諾克，求求你，求求你了……」

奧斯瓦爾德聽起來傷心欲絕。

伊諾克愣了一下。

他感覺不到疼痛，但呼吸明顯開始不順暢起來，喉嚨里也有黏稠腥甜的液體在往外涌。

伊諾克覺得有點好笑。

你殺了我，為什麼還表現出一幅可憐巴巴的受害者模樣？為什麼只是出去醒個酒，態度的轉變就如此之大？

伊諾克身體里的力量在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地流失著。

但他並不在死前露出什麼醜態，於是他一隻手按住了奧斯瓦爾德握住匕首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掐住了奧斯瓦爾德的脖子。

很輕很輕，全無力道，像是在溫柔撫摸。

意識到生命在流逝的他有些無奈地微笑了起來。

「……為什麼？」

「我沒得選，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奧斯瓦爾德像是只會道歉了，他盈滿眼淚的眼底里全都是崩潰和恐懼。

嘴上這麼說著，他手上倒是毫不猶豫，拔出了匕首之後又是一刀捅了進去。

伊諾克：……還有心情補刀，你是有多恨我。

他感覺到胸腔發燙，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咸腥的濃稠液體從嘴裡涌了出來，嗆得他只能不斷咳出新鮮的血來。

「星鴉……星鴉！」他喊道。

他本該沒有什麼力氣了，但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劑腎上腺素，某種奇妙的力量在他體內遊動，讓他恢復了一些寶貴的行動能力。

門外立刻傳來了星鴉的聲音，伊諾克神志有點模糊，他無法回答，但星鴉顯然也是意識到情況不對，敲門聲很快變成了踹門的聲音。

「攔住他！」奧斯瓦爾德吼道，「攔住他！」

伊諾克眼看著奧斯瓦爾德就要捅他第三刀，死亡的危機感讓他體內隱隱遊動著的那股莫名的、恐怖的力量突然爆發開來。

他伸出手，推了一下奧斯瓦爾德，後者就像是突然被巨錘擊中一樣倒飛了出去，砸在了牆壁上，發出轟然悶響，倒在地上暈了過去。伊諾克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但他沒時間思考這個了。

外面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

突然發生的戰鬥讓所有人猝不及防，伊諾克帶來的人已經和冰山俱樂部的馬仔們打成了一團。

還沒打一會兒，伊諾克手下的一部分人不知為何全部倒戈，開始跟著冰山俱樂部的人一起對付自己的同伴。

踹門踹到一半就被人襲擊的星鴉急得要命——他知道伊諾克的那幫手下並不忠誠，但他們竟然敢這麼光明正大的背叛老闆！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是誰給了他們膽子？！

「你們怎麼敢，叛徒！」星鴉吼道。

其中一個曾經他的手下冷笑道：「諾恩完蛋了，星鴉，我不信你還不知道，他已經是個頭腦空空、沒有記憶的廢人了！兄弟們握在他手上的把柄恐怕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吧，你還想使喚誰！」

星鴉神色微變。

……這些人，為什麼會知道老闆失憶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明明只有他和韋恩兩

個人知道！

「……[文明用語]！布魯斯·韋恩！！」星鴉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就在伊諾克這邊的人節節敗退之際，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一陣夜風般從外面飛了進來，一瞬間就撂倒了數人，以不可阻擋的攻勢加入了戰局。

「蝙蝠俠？！」

冰山俱樂部的人都驚了。

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和諾恩家族的人是盟友嗎？突然打起來也就算了，為什麼蝙蝠俠也會摻和進來？

蝙蝠俠一進來就放倒了好幾個一流打手，戰局的天平立刻就發生了傾斜，星鴉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立刻開始帶著剩下沒有背叛伊諾克的人展開了反攻。

蝙蝠俠關心的並不是□□火併，在短暫打開了局面之後，他用力一腳踹開了包廂的房門。

他一眼就看見了牆角里倒在地上暈過去的奧斯瓦爾德，伊諾克的輪椅倒在地上，地面上拖著一條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被打碎的玻璃窗外。

但伊諾克卻不見了。

……

伊諾克感覺腦子裡一片混沌。

剛才他突然爆發出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一招解決了奧斯瓦爾德，隨後，他便撐著這一口氣，硬是砸碎了玻璃，然後憑藉雙手和腹部的力量翻了過去。

房間外面槍聲大作，一片混亂，顯然是已經打起來了，他一個重傷殘廢人士，出去的結果顯然只能是一個死字。他只能翻窗。

翻窗倒是挺順利，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輪椅他實在是帶不走。

沒有輪椅的伊諾克只能摔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他渾身無力，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來，胸口一片潮濕和溫熱，失血過多已經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浸泡在濃稠黏膩又骯髒的猩紅液體中，伴隨著咕嚕咕嚕的氣泡，緩慢地沉沒、融化、腐敗。

他用力睜大眼睛，從逐漸渙散的瞳孔和模糊的視野中看清楚這是個小巷。

一個昏暗的、無人的小巷。

啊，真是天要絕他。伊諾克靠在牆壁上，擺爛般閉上了眼睛，完全不想動彈。

死了得了。他想。這世界上誰不想死？硬撐罷了！

這會兒他無比感謝自己的身體沒有痛覺，除了有些沒力氣外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不然就憑這難以忍受的劇痛，他恐怕要面目猙獰渾身抽搐，死狀都不會太好看。

恍惚間，他突然聽見了腳步聲。

不遠，近在咫尺。

……或許他可以試著求救？

伊諾克發不出聲音，他一張開嘴，帶著氣泡的血就會咕嚕嚕地搶先佔領他的喉管，將他的聲音吞沒。於是他只能試著朝聲音發出來的方向移動。

他試著爬了一會兒。

……好累，爬不動啊。

不然算了？

就在他天人交戰的時刻，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準那人會主動走到他面前呢？

這一線希望讓伊諾克緊繃著的那口氣完全鬆懈了，他渾身無力地癱軟下來，鮮血很快就浸濕了他身下的這片水泥地。

「救……」他說道，他終於發聲成功，喉嚨里發出支離破碎的氣音，「救我……」

腳步聲停了下來，隨後又響起，直到最終在伊諾克的身前停了下來。

伊諾克看見一雙被擦得雪亮的、乾乾淨淨的黑色皮鞋，一看就知道是頂尖的高檔貨。他艱難抬起頭，一片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這個人低下頭，面目隱藏在一片昏暗中。

「……黑晝。」

那個聲音說道。

伊諾克的聽覺已經基本喪失了，意識也早已模糊。他沒能聽清，下一秒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再

無知覺。

……

藏在黑暗中的來者居高臨下地看著昏死在自己腳下的青年。

說實話，這一幕真是過於戲劇化。

一個削瘦殘疾的青年拖著長長的血跡，堅定地爬到了他的腳下，刺穿胸口的刀傷不能讓他屈服，折斷的骨頭也不能讓他停下。他抬起臉的時候，那張蒼白的臉上沾著血跡和灰塵，可那雙眼睛卻平靜而堅定，彷彿有冰冷的火焰在寂靜燃燒著。

來者伸出了手，紅色的機體在他的手上自動組裝，掌心能量匯聚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像是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他盯著倒在腳下的青年。

良久。

——那團掌心的光芒熄滅了。他緩緩放下了手。

他本來想直接殺死他的，但不知為何，在看見黑晝倒在一片血泊中，氣若遊絲地說出「救我」的時候，這種念頭突然淡了一些。

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英雄主義情懷在作祟——或者說，某種他煩透了、卻擺脫不掉的東西。

良心，憐憫，共情，犧牲。

他要殺死黑晝，但不該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確實下不了手。至少暫時下不了手。

但沒關係，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就在此刻，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這座城市的黑暗騎士正快步趕來。

兩人隔著昏暗狹窄骯髒的小巷遙遙對視了一眼。

「……托尼·斯塔克？」

蝙蝠俠腳步停了下來。

托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啊……布魯斯·韋恩。」

只需要一眼，他們就已經明白了彼此的情況。

毫無疑問，對方也是從五年之後回來的。

蝙蝠俠立刻說道：「等一下，托尼，先不要動手，他……」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托尼扶起了已經昏死過去的伊諾克，把他靠在牆上。

托尼盯著他俊美的、蒼白的、滲出冷汗的臉，眯起了眼睛。

……還真是個漂亮的小混蛋啊。

隨後他伸出手，一個小小的、像蜘蛛一樣機器人從他的袖口爬了出來，順著伊諾克的傷口進入了他的體內。

「斯塔克！」蝙蝠俠低聲吼道。

「放心，死不掉。」托尼盯著伊諾克的傷口，很快，那隻小機器人便滿身鮮血地從傷口處爬了出來，「只是送了一些小玩具給這位幼年態的黑晝先生。」

「……」蝙蝠俠盯著他，神色略有些陰沉。他險些以為托尼要當場殺死伊諾克。

在經歷了末日之後，很多人的性情都多多少少發生了變化，甚至患上了心理疾病。而托尼·斯塔克的情況是最為嚴重的幾人之一。

最初他陷入了長久的消沉和絕望，每天都無能為力地看著人如同草芥般倒下卻毫無辦法。

英雄主義情節和曾經的風發意氣逐漸褪色，他在耳畔那些亡魂不曾停息的哀嚎與對自我的極度厭棄中開始無度酗酒，以尋求片刻的安寧。

他失去了希望，便轉而尋求其他能夠麻痹自己的癮品。

於是，為了能殺死黑晝，他日以繼夜尋找著方法，哪怕可能性再微小，他也願意付出全部的精力與代價。

所以，在回到過去之後，托尼·斯塔克沒有一見面就殺死伊諾克，已經有點出乎布魯斯的意料了。

托尼站起身，用白色手帕擦了擦被機器人爬過的手上殘留的血跡。

「我只是在他心臟旁的血管上安裝了一個小小的炸彈，威力不大，但足夠把一個人的心臟炸成碎片。」他說道，「只要我下達指令，或者

有人試圖取出，就會當即爆炸——」

他抬起了下巴，目光落在正在傷口處進行簡易消毒清創、緊急處理的微型機器人，面無表情地說道：「對於黑晝來說，只能勉強算是聊勝於無的保險了。」

他望向陷入了沉默的蝙蝠俠，嘴角終於掛起了一絲平淡的微笑來。

「也終於能讓我們睡個好覺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