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前奏)

清河縣(前奏)

李傳心把餛飩一個接着一個地往嘴裏填,剛出鍋的餛飩有些燙,吃得他滿頭大汗,秦可卿看着他這副吃相,忍不住調侃道:「阿獃,怎麼?本小姐這些天沒管你飯吃?」。

李傳心沒有搭理她,而是把餛飩都吃完,把湯也都喝乾凈,擦了擦嘴,才說道:「你不知道,我在山上日思夜想,就盼著下山吃點好吃的,倒不是想吃什麼燕窩魚翅熊掌鹿茸,我也吃不起,就是想嘗嘗餛飩、糖葫蘆、油條包子豆腐腦這樣的小吃。」。

秦可卿拍了他腦袋一下,「瞧你那點出息,跟着本小姐行走江湖,也該拿出點志氣來!」。

秦可卿數落完他,才拿起勺子準備吃自己的那碗餛飩,一低頭卻發現桌子上空空如也,別說是餛飩,連碗也不見了蹤影。

正在秦可卿四處張望尋找的時候,阿獃呆抱着一個空碗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它的嘴裏塞得滿滿的,把兩邊的腮都撐得圓鼓鼓的,嘴上還保留着一些油漬,一看就是「罪魁禍首」。

「阿獃呆!」,秦可卿一把抱起它,搖了搖,小傢伙的腮幫子也跟着抖了抖,掉出來一個餛飩。秦可卿把它放在地上,蹲下身呵斥道:「現在連你也學會跟他一塊氣我了是不是?真不愧是阿獃呆!跟阿獃一個德行!」。

「這食鐵獸,世間罕有,極通人性,屬雜食,食量又大,你只喂它些蔬菜瓜果和肉乾自然是不夠的,小傢伙餓了,可不就與你搶食么?」。

這聲音嚇了秦可卿一跳,她抬頭一看,一個穿着寒酸、長相清秀的年輕人正站在她身邊。那年輕人穿着一件寬鬆的粗布長袍,頭戴巾帽,帽子已經洗得發白,衣服上也零星有幾個布丁,手裏拿着一本書,也正看着秦可卿。

秦可卿站起來,問他:「你是誰?本小姐的事要你來操心?有時間不如好好看你的書,考個功名,換身體面點兒的衣裳!」。

「小姐儀錶不凡,頗具氣度,見識卻不多,不知食鐵獸之習性。」,年輕人又嘿嘿一笑,「小姐貌如天人,沉魚落雁,吐氣如幽蘭暗香,發聲如絲竹悅耳,脾氣卻不好。」。

秦可卿聞言,好像自動把「見識不多」和「脾氣不好」忽略掉了,只聽見了「儀錶不凡」和「沉魚落雁」。她的臉頰微微紅了紅,「你別以為說幾句好聽的就行了!」。

年輕人把書放在桌上,雙手行禮,正色道:「在下絕非阿諛奉承小姐,字字皆是出於肺腑。」。秦可卿這下徹底羞紅了臉。

一旁的李傳心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自己當做空氣,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看阿獃呆就是餓了,調皮一些而已,哪有那麼多道理。」。

「這位兄台,此言差矣,小姐之容貌在下自然是照實直言,至於這食鐵獸,在下雖是第一次見到,卻也了解一二,不如你們給我也點一碗餛飩,我給你們細細講一下如何?」。

餛飩攤的老闆聽到三人這裏的動靜,走了過來,「陳小秀才,又跑我這裏來騙餛飩吃了?走吧走吧,別影響我這兒的生意,你要騙吃騙喝也換一家去試試,別總可着我一個人啊,你把客人都煩走了,我怎麼辦?老哥我也得過日子不是?」。

叫做「陳小秀才」的年輕人被戳破了心事,臉上有些掛不住,低聲說:「王哥,您也知道,我不過是想混口飯吃…」。

「唉,小秀才,要吃飯,你就乾脆去街邊要飯嘛,見了可憐人大家會給你口吃的,何必在這兒裝模作樣呢?」

陳小秀才被老闆說得漲紅了臉,

「我陳然從記事起就一直讀聖賢書,雖然沒讀出什麼名堂,卻也知道禮義廉恥,若是能憑自己的本事換口飯吃,便吃!換不來,便不吃!哪有向人乞討的道理!」。

老闆聽了他的話,也不再客氣,「我說你這人,怎麼好賴不分油鹽不進呢?有本事你去考個功名回來給咱看看,到時候別說吃餛飩,老哥請你逛窯子!沒本事就快走,你學問大,了不起,老哥就是個賣餛飩的,說不過你,行了吧?」。

陳然的臉已經脹成了豬肝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拿起桌上的書就要走時,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陳兄莫急,我還想接着聽聽關於這食鐵獸的事情,還望陳兄不吝賜教。」,說話的人正是李傳心。

陳然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心裏想這傢伙剛才不是還對自己的說法嗤之以鼻嗎,怎麼這會兒又要請教我?不過,他也不是矯情的人,有人給台階下,自己自然要兜著,於是又放下書,一屁股坐了回去。

「老闆,再來兩碗餛飩。」,李傳心沖老闆喊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老闆小跑着回去包餛飩,一邊忙活一邊嘀咕:「陳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冤大頭,算了,我操這閑心做什麼,有錢掙就得。」。

別說是小攤老闆,連秦可卿也不明白李傳心突然間這是抽什麼風,只能疑惑的看着他。

「陳秀才,我看你剛才行禮、起身、落座,都要把那本書放下又拿起來,好像什麼寶貝似的,怎麼,那是本什麼孤本珍籍?」。

「那倒沒有,只不過是本普通的詩集罷了。」。

「那為何要如此,不麻煩么?」。

陳然苦笑了一聲,說道:「兄台可以認為陳然此舉是讀書人的迂腐繁複,不過在我心中,任何一本書,都是旁人智慧思想的結晶,是值得鄭重對待的,至於聖賢書,更是明理致知的橋樑,不可捲曲,不可彎折。」。

「陳然對於聖賢,永懷謙卑恭敬之心,學徒聽講之志。」。

這時秦可卿插進話來,「陳秀才,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正經讀書人啊。」。

陳然撓了撓頭,「慚愧慚愧,我自幼苦讀十四載,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兩次趕考,一次功名也沒中,鄉親們喊我「陳小秀才」,也不過是在調侃我而已。」。

「中不了功名,那還是才疏學淺,本事不夠咯?」。

「也許…是吧。」。

老闆包好了餛飩,端上桌來,「喏,陳小秀才,你今天可是走了好運,快吃吧。」。

陳然可真是有些餓了,他捧起一碗餛飩,顧不得燙,一股腦兒的倒進了嘴裏,沒一會兒就把一碗餛飩吃了個精光。稍稍緩解了幾分飢餓,他才停下來,沒有急於再去吃第二碗,而是看着李傳心問道:「兄台剛才明明不信我說的話,為什麼又要給我這個台階下,還請我吃餛飩?」。

李傳心咧嘴一笑,「嘿嘿,陳兄,我這個人,從小就不識字,也沒看過書,所以對讀書人,最是敬仰,一碗餛飩而已,不礙事。」。

秦可卿看着李傳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暗自腹誹:「這阿獃,平時看起來獃頭獃腦挺老實,沒想到演起戲來還挺像,你不識字?佛經上面難道全是畫兒?你不光識字,只怕是佛經典籍上的微言法語,比一般的書還要晦澀難懂吧?」。

陳然卻不知道秦可卿心裏所想,只覺得眼前的李傳心真是誠懇本分,老實憨厚。

直到兩碗餛飩全部下肚,陳然打了個飽嗝,才想起來,還不知道眼前二人的名字。

「陳然實在是失禮了,看二位不像是清河縣人士,敢問二位尊姓大名,到清河有何貴幹?」。

「我叫秦可卿,他叫阿獃,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我們要去西疆探望在邊境上做買賣的叔叔,途經清河縣。」,秦可卿編瞎話的本事比起李傳心也不遑多讓。

「阿獃?」。

「咳咳,在下名叫李傳心,陳兄不必客氣,你年紀比我們兩個大,叫我傳心,叫她秦姑娘便是。」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你們既然遠道而來,又在這城門下吃餛飩,想必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吧?我家裏雖然窮,不過多住兩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這…就不麻煩陳兄了吧,我們找間客棧住下就行了。」。

「什麼陳兄?叫然哥!來而不往非禮也,傳心你給然哥面子,然哥自然也得幫你,莫非是兄弟你嫌棄我家裏窮,不願意去?」。

李傳心和秦可卿心裏猶如萬馬奔騰,這小秀才,怎麼一瞬間變得像個江湖混混?還頗有些俠肝義膽,豪情衝天?

「哪裏,然哥,在下絕無此意,那我們就叨擾了。」。

陳然也不拖拉,領着二人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傳心,我家就我爹、我娘,還有我三個人,我爹跟我娘住一間屋子,我住一間屋子,還多出一間屋子,你跟秦姑娘若是夫妻,就能住在一起了,可惜不是,只能委屈你先睡柴房了。」。

「啊?然哥你不早說?」。

「怪我怪我,忘了這回事,不過這都快到了,也只好對不住你了,總不能讓秦姑娘睡柴房吧?」。

李傳心搖了搖頭,有些後悔請這傢伙吃餛飩,「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陳然像是看出了他心裏在想什麼,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傳心兄弟你放心,我陳然向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絕不會後悔請我吃這碗餛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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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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